也不算不管, 他早上还想再来一回。黛黎隐约记得她睡眼蒙眬中忍无可忍, 给了他一肘子。
起身慢慢穿好裈裤和帕腹,就当黛黎思索着该如何处理这张榻时, 外面有敲门声。
轻敲一回,然后再推门进。
是念夏和碧珀。
“夫人, 您怎自个起来了?”念夏忙上前。
黛黎看着二女,整个僵住, 耳尖迅速涨红, 她后知后觉昨晚发生了一件尴尬无比的事。
这间偏房旁侧连着耳房和供奴仆住的小偏房,往左右两方都有一扇小门。但那小门薄薄一层,只起到阻隔视线的作用,完全隔不了一点音。
毕竟当初设小偏房的初衷, 是为了主人家起夜时随便喊一声就能召来小偏房内的奴仆。
黛黎忍不住迅速回忆昨晚。
秦邵宗在她入睡前来, 后来去沐浴又回来,中途念夏碧珀她们有没有从小偏房离开?
好像是没有的。
她们离了这里,没旁的能住的地方。
黛黎头顶都快要冒烟了。
她能接受和秦邵宗上床,都是成年人,没必要为这点事羞涩难堪。但作为一个现代人, 黛黎完全没办法像古代的女郎一样把女婢当个工具,毫不避讳地被她们听动静,甚至被旁观。
昨晚秦邵宗说了什么来着?
那可就太多了,他兴奋得很,口无遮拦,什么荤话都说得出口。
昨晚她自己又说了什么来着?好像也被迫应得挺多的。
黛黎:“……”
“夫人?”念夏眨着圆眼睛,不明所以。
面前的两双眼睛都装满了疑惑,除此之外并无任何羞赧,黛黎捏了捏眉心,再次为古今的差异感到无力,“床榻先不必管,念夏你帮我备一桶水,我要沐浴。碧珀,麻烦你去郡里走一趟,帮我买些东西。”
碧珀:“夫人想买什么?”
黛黎正色道:“你去药店帮我买五副避子药。”
黛黎知晓丁连溪那里备有许多药材,如果派人去拿,多半也能拿到。但只要后面她还想回到幕僚席,这种事就不宜经对方手。
碧珀稍愣,随后倒没说什么,只顺从颔首而后接了银钱去办。
水很快烧好了,黛黎坐在木杅里,热水浸没过肌肤,舒缓神经,那根绷着的弦逐渐松弛下来。
北地和青州的联盟已结成,秦邵宗不会在过云郡待太久,只要他再次出征,在战役结束前他都得守他自己定下的规矩。
待仔细沐浴出来,黛黎发现床榻已被念夏收拾干净了。
锦被换上新的,锦枕的枕套也拆了,而她先前落了一地的上裳和下裙则放到小竹篓里,可以说非常妥帖。
黛黎:“……”
念夏面色如常,“夫人,庖厨已备好早膳,奴给您端过来如何?”
“有劳。”黛黎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先吃个早饭吧。
兖州,高陵郡,范府。
“平威,犬芥在否?”身着水绿飞鸟绢衫的俏丽女郎站在小院门口,探着头往里看。
她个子不高,但身段姣好,长眉凤眼,微翘的眼尾瞧着有几分凌厉。日光落下,在她满头的金钗上折射出富贵逼人的光晕,叫人一看便知这是个以金玉娇养出来的小娘子。
院中的平威笑容僵了一瞬,旋即恢复先前的文雅,“八小娘子来寻犬芥有何事?”
范木栖皱了细眉,继续探头往里看,而随着她这一动作,耳上圆润的珍珠耳铛夺人眼球,显然非凡品,“就是有事,你直接告诉我犬芥在不在就好了。”
这话说完,她喃喃道:“犬芥应该是不在吧。若是在,这会儿早就听见声音出来了。平威,你可知犬芥去了何处?”
平威并不知晓。
像他们这样的人,不时会接到义父的任务,任务独立完成,有的甚至需要保密。且他和犬芥的关系本就不好,怎么可能会互通信息?
见范木栖得不到答案,转身欲走,平威心中顿急,不由脱口而出:“八小娘子,您金枝玉叶,矜贵无比,何必如此放低身段呢?犬芥那厮不识好歹,您先前送来的那些东西,他一样都没动过,全都放一角,通通当不存在。”
范木栖一张脸迅速涨红,是那种被外人戳穿自己热脸贴了冷屁股的恼怒,“这是我和犬芥之间的事,不要你管!”
平威被这话刺了一下,愈发难受。
不说八小娘子的父亲是范兖州,是响当当有权有势的人物,就是八小娘子本身的模样,他也极为喜欢。
她怎就、怎就瞎了眼,居然看上了犬芥。
心里的毒火在翻腾,平威开始口不择言,“八小娘子,且不说犬芥身份卑微如泥,配不上您厚爱,单是他在外面有旁的相好这一则,就足够……”
“你说什么?”范木栖大惊,连声音都拔高了许多,“他在外面有旁的相好?何时之事?”
平威避开她的目光,“我没见过他相好,但我猜测对方应该是个当杏林的小娘子。因为那日犬芥带着药回来,我除了药味以外,还在他身上闻到些许的女郎香气。”
范木栖恶狠狠地盯着平威,却不住红了眼。
她一个贴身女婢安慰道:“平威说得对,小娘子您矜贵无比,何须放低身段至此?今日天气好,不如小娘子去城外踏青如何?”
另一个贴身女婢忙接话,“或是去寻李家的小娘子,和她一同去放纸鸢……”
“纸鸢”这两个字才出,她就被同伴扯了下袖子,那女婢后知后觉失言了。
先前小娘子还命令犬芥帮她做纸鸢呢,如今去放纸鸢,岂非容易睹物思人?
范木栖瞪了女婢一眼,转身欲走,然而这时,一道修长的身影从另一端的拐出。
“犬芥!”范木栖眼睛瞬间亮了,本打算往东走的,瞬间改了往西,直朝着他而去。
平威一口银牙险些咬碎。
犬芥脚步停了一瞬,又继续往前。
范木栖来到他身边,与他同步,边走边问,“犬芥,你方才去了何处?”
犬芥:“忙。”
范木栖嗔怪道:“你这人真是寡言少语,说多几个字会让你掉块肉不成?”
犬芥沉默。
范木栖最初看到人的兴奋退去,想起另一件事,“犬芥,你在外头是否有个相好?”
犬芥依旧沉默往前,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不答,可把范木栖气得够呛。
俏丽的小娘子当即横眉怒眼,一把抓住身旁人的衣袖,“你真有相好?我不准!你是我范家的奴,我不许你和旁人好,你听见了没有?!”
为了方便劳作,底层人并不会着广袖,寻常是以褠衣束起宽袖,褠衣长度及小臂,小臂以上衣袖微鼓,如今范木栖抓的就是这个地方。
她一抓,犬芥定在原地。他的手臂呈曲肘状态往外侧展开,尽量让范木栖不触及他的腰腹位置。
他转头看向这位满头金钗的小娘子,“犬芥不过是一介下人,不值得八小娘子劳心费神。”
“我乐意,这点你无需管。我问你,你在外是否有个相好?”范木栖忧心他不开口,低声道:“你若老实回答我,我可以继续帮你保守秘密。”
鬼面具在阳光下折射着冰冷的光,而面具之后的那双眼睛,并不含任何情绪。
只是平静,如同死寂一般的静。
“没有。”他只说了两个字。
范木栖顿时就高兴了,在平威瞠目结舌中笑道,“好,我信你。对了犬芥,你再帮我做个纸鸢吧,上回你做的那个被李三她笨手笨脚弄破了少许。”
犬芥抬臂,挣脱对方扯着他衣袖的手,继续往前走,“八小娘子申正派奴仆过来取纸鸢。”
“不,我今儿有空,我要看着你做。”范木栖亦步亦趋。
贴身伺候范木栖的人随她鱼贯而入进了那座简朴的院子。
“犬芥,我送你的东西,你怎的不用?”
“你住的地方真破旧,犬芥,我和父亲说声,让他给你换个地方住如何?”
“不必,此地很好。”
……
忙活了大半个时辰,新纸鸢做好了,拿着纸鸢的范木栖念念不舍地离开。
一群小女郎一走,院中瞬间静了下来,若非空气中还残留着脂粉的淡香,这朴素的小院仿佛从未有过女郎问津。
不理会眼神怨毒的平威,犬芥转身回房。
时间缓缓流逝,夕阳降临又离去,随着最后一缕天光湮灭,大地被沉甸甸的暗色笼罩。
在酉时来到时,犬芥再次出门了,这回并非只在府中晃悠。他离开了范府,卡着宵禁的时间来到郡中某传舍,在传舍中开一间厢房。
待彻底入夜后,犬芥将脸上的鬼面具摘下,而后从传舍里墙翻而出。宵禁后,郡中有人巡逻,抓到仍在外游荡者一律下狱。
一道修长的身影轻巧地避开了所有巡逻队,一路往南行到某处住宅前。他停步之地的一墙之后有棵树,夏季的树郁郁葱葱,枝繁叶茂,这宅中的树也不例外。
青年先静听了片刻,待确认了,他退了两步而后一个箭步猛地上前。
起跳,黑靴于墙上蹬了下助力,同时抬手扣住上面的墙沿,借着双臂的力道攀上再翻了过去。
落地以后,犬芥一刻不停地迅速上了树。
这座府邸的主人姓方,明面上的身份是个富商。至于背地里,则是雍州董家的暗桩。
犬芥凭着旁人提供的地图,顺利摸到了下人房。一刻钟后,一个身穿方府服饰的小厮从中走出。
前几日方家夫妻俩因外室一事闹了矛盾,女主人一气之下带着幼子回了娘家,如今府中的主人唯有方商贾一人。而此人据说今日和好友去吃酒,最后大醉归家。
这个时间,主屋竟亮着灯,显然房中人还未休息。
犬芥停顿一瞬,到底将主房的门推开了一线。
一股浓重的酒味瞬间飘了出来。
房中静悄悄的,无任何动静。犬芥想起来时路上避开的那个端着水盆的家仆,心里有数了,他迅速推开屋门入内。
房中酒气更浓,拐入内间后,犬芥看到了一具肥硕的身躯躺在榻上。方商贾已换上了干净的里衣,肩胛与颈侧有擦拭过的湿痕,榻旁的小柜上还贴心地放了茶盏。
若是有哪儿美中不足,大概就是榻旁那小滩呕吐物。
方商贾醉酒后吐了。
刚刚离开的家仆多半前去拿清理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