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黎前面是莫延云, 后面是秦邵宗, 好几回黛黎没踩到实处,“哗”地往下滑, 被秦邵宗接了个满怀,托着腰将人重新放稳。
半程山路, 着实让黛黎走累了,她正想和前面的莫延云搭个话, 问他还有多久抵达, 忽然前方传来一句:“君侯,标记点到了。”
黛黎弄不明白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直到她看到了一个山洞。
山洞约半人高,瞧着像是狼、或是其他肉食性动物的洞穴。洞口上有藤植直垂而下, 若非提前知晓, 别说举着火把看,怕是连白日都相当不显眼。
“只留洞穴内一柄火把,其余的全部灭了。”秦邵宗下令。
嗖嗖两下,瘦弱的火龙在山林间翻了个身,被夜色吞没。火龙隐去, 面前只剩下一缕几近于无的火光,黛黎面色微白。
大晚上爬野山,他还敢灭火把。
这个时代可不是人类足迹高度覆盖的后世,后世的野兽大多都被抓到动物园去了,而这里……
自个儿漫山遍野转悠找吃的呢。
想起熊的进食方式,黛黎不住泛起一阵心悸。
“夫人,先站着别动。”身后的男人说。
黛黎没动,不全是听他话,还有一部分被自己脑补给吓的。
洞穴前有个陡坡,秦邵宗长腿一迈,踩了一个点轻松上了一层,他转身看向还在下面的黛黎,“手。”
黛黎慢了一拍才将手递给他。
男人粗糙的大掌将她裹住,在这微凉的春夜里他暖和得过分,仿佛那条遁走的火龙被他藏于手中。
仅是一个晃神,黛黎已轻而易举地登上了陡坡。
莫延云拨开洞穴上的藤植,让秦邵宗和黛黎入内。厚重的植帘一抬一放间,有火光倾泻,又转瞬隐没。
进入山洞后,黛黎才发觉这洞穴呈侧放漏斗形,竟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大,不过从洞内并不浓郁的气味,以及草叶密集的地面来看,这个洞穴已经荒废挺久了。
“你在此地待着,莫要乱跑,我稍后回来。”秦邵宗将一把短匕塞进黛黎怀里。
黛黎垂眼看着手中的匕首,低声道:“我又不认识路,能往哪跑?”
秦邵宗气笑了。
听听她这说的什么话,不认识路,所以跑不了。若是她认识路了,那还得了?
不过如今并非计较的时候,这账留着往后和前边的一起再和她细算。
秦邵宗点了一个亲兵留下,其他人随他离开。
黛黎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他说稍后回来,那她只能等。她寻了个角落背靠墙壁,抱膝坐下,并把短匕放在身旁。
而唯一那柄火把被安置在了一个“L”形的勾角处,从这里看不见洞口,能进一步削弱火光。
至于被留下的亲兵,则坐在垂着厚厚藤蔓的洞口后,目光炯炯地透过细小的缝隙观察外面。
把黛黎安置在半山腰,秦邵宗带着其余的人加速往上走。
选择在这里登山,可不是因为被李瓒的军队追得慌不择路,而是这上面再旁边些的位置有个匪窝。
朱崖津近日来了一批匪寇,这批被逼得北上的匪贼刚到不久,对这周边的地形地貌还不能做到了如指掌,说不定连窝都没彻底打好。
这样的匪寇是最好剿的。
待剿了山上的匪窝,再翻过这座山,就能到看见岐水,山上的匪寇前些日劫了楼船,想来他们至少会自留一艘。
到时,他们进可借着地形阻击李瓒的追兵;退,可乘着楼船逃之夭夭。
至于李瓒的追兵,秦邵宗倒不担心他们会和闻到血腥味的鬣狗般立马黏上来。
近来百姓惧于贼寇凶残,因此不约而同避开了这一带,鲜少有从南城门进出的。太平郡南边的岔路颇多,他吩咐士卒每天白日在路上跑马,确保每条路上都有马蹄印。
光是分辨他走了哪条路,都够追兵吃一壶了,更别说如今夜黑风高,最是光线暗淡时。
攀过险之又险的一段后,士卒横排列位,待听到秦邵宗吹了一声鸟鸣口哨后,所有人闪电般地往上攀。
……
“大哥,你刚才有没听到什么特别的声响?”李五睁开眼,左右看看。
李四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这大半夜的哪来特别声响?多半是山上有动物饿了,这会儿正在开餐呢。你安心好了,当家的早就查过了,这座山没大虫和熊瞎子,狼好像也不多见,你听到的声音最多是只小山猫,有甚可慌的?”
李五嘟囔着说,“是吗?可不知为何我心里总是不安,那感觉跟那回咱们哥俩在雾崖险些丢了小命如出一辙。”
李四浑不在意,太平郡的邓府君是个任人揉搓的面团,他们这些天过得相当滋润,晚上值夜都基本不值了,“弟啊,你有那精力想东想西,还不如想想怎么劫几个漂亮女人回来,这寨里没了女人可不……”
一句话还未说完,李四的喉咙忽然炸开了血花,而定睛看,原是一支箭横穿了他的喉管。
李四霎时双眼瞪大如铃,眼白充血,一声未吭便直直往后倒去。
“大哥!”李五又惊又怒。
他正欲拿起腰间的铜哨,眼角余光却见有抹冷光飞来,李五心中警铃大作,顾不上拿铜哨了,忙持刀作挡。
“当啷——”
首回的兵刃撞击声清脆。
但很快,随着双方力道加持博弈,有刺耳的“咯滋”声传来,是李五手中那柄陈年老刀发出了悲鸣。
对方的刀明显要优于他的。
李五心知在劫难逃,他瞥过倒地已无动静的胞兄,眼中掠过一抹狠色。猝的,他不再双手握刀,而是腾出一只手去拿腰间的铜哨。
刀入血肉的同时,铜哨内迸发出巨响。
秦邵宗听到哨声,不耐烦道:“这点小事都办不利索,我的好肉好菜难道都喂水沟去了?回去加训。速度再快些,李瓒那批人要遁着声儿来了。”
寨内。
睡得正香的孟大洪被手下吵醒。
“当家,有人袭寨!”
孟大洪打了个激灵,困意顿消的同时怒从心起,“前两日才给邓拓送了厚礼,今儿就派人来端我的窝,好他个邓拓!”
“当家,那批人动作敏捷、异常勇猛,瞧着不像是太平郡那群吃干饭的兵。弟兄们手中的家伙远没对面厉害,扛不了多久便会死伤惨重。此地不宜久留,还望当家考虑撤退。”手下如此说。
孟大洪震惊难掩,“局势竟已凶险至此?那就先撤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从后山撤,咱们坐船走。”
夜色之下,两骑沿着山路并行。
“这秦邵宗果真诡计多端,每条路都留有马蹄印,如今想寻都不知该往哪儿去寻。”举着火把的骑兵控制着马速,不让火把被风吹灭。
不仅不能灭,这火光还不能太暗,否则难以看清山道上某些痕迹。如此一来速度就慢了,真让人恼火。
忽然,一人勒了马,“你可有听到什么动静?像铜哨声之类。”
另一人想起一事,“山贼多以哨声为号,但寻常时并不会吹哨,除非有特殊情况。难不成是秦邵宗进了山,偶遇了山贼?”
“那我们极有可能没走错路,快,到前面去瞧瞧。”
“……有发现!好多马匹,他们竟然在此地弃马入山,终于找到了,速速回去禀报给都督!”
秦邵宗甩了甩手中的环首刀,在地上“哗”地扬出一条厚重的血痕。
莫延云:“君侯,都处理干净了,共绞杀匪寇七十三人,寨内宝箱有五个,全都是些金银摆件饰物。”
秦邵宗目光仍然定在前方。
而在他们前面,有山有湖。是的,正是湖泊。岐水在这里转了个弯儿,形成了一个类似于“口”字形的湖。
两岸山峰环抱,中间有水道,且水道足够开阔,此地真是个绝佳的港口。
此刻,港口前方鲜血蜿蜒成细小的红溪,尸首横七竖八的随意倒于地。有人倒下时手臂往前伸,双眼瞪大地目视前方。
还差一点,还差一点就能登上他面前这艘楼船了。
“哔——哔——”
山上骤然传来两道长哨。
秦邵宗冷了脸,知晓是李瓒的人寻到此地,并开始上山了。
“君侯,我去将黛夫人带上来。”莫延云主动请缨。
秦邵宗将环首刀归鞘,转身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我去接她,你带四人留守此地,准备撤退事宜。”
直至那道高大的身影消失在暗色中,莫延云才缓缓呼出一口气,感觉萦绕着的无形威压逐渐散去。
看来君侯还憋着火呢。死道友不死贫道,也好,让他去拿李瓒那些兵出出气。
黛黎一直不敢睡觉,自进山起,她的神经就紧绷如弦,任何风吹草动都能使之发出脆弱的嗡鸣。
当她听到铜哨声时,毫不夸张,当时黛黎觉得这简直是死神的号角。
哪有偷袭用铜哨当信号的?
他们一定被山贼发现了。
或许是她内心恐惧的呐喊如有实质,守在洞口后的卫兵回过头来,“黛夫人,小小贼寇不足为惧。”
黛黎抿着唇没说话。
卫兵无奈道,“昔年,伯雷山和田泽山脉一带山匪成祸,是君侯亲自领兵前去剿匪,他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京观连筑数座。自那以后的十来年,那两地都再未闹过匪灾。如今这小山沟里的山匪尚不足当初的十一,您又何须忧心?”
黛黎对秦邵宗过往战绩一无所知,现在见卫兵信誓旦旦、与有荣焉,不由半信半疑,也生出了一份微薄的安心。
希望是真的吧。
要是那边全军覆没,又或是元气大伤最后不得不断尾求生,那就是剩她和一个侍卫在山里,估计也是喂野兽的结局。
有打斗声隐约传来,但很快重归于静,不知是打斗停歇,还是距离拉开了因此声音没传过来。
时间缓缓流逝,直到她听到了另一种声音——
马蹄声。
一匹马形单影单,声响再大也有限,但数百匹乃至千匹,则能发出隆隆的、宛若大地在呜鸣的响声。
卫兵目光一凛,迅速钻出山洞勘查。
或者是夜路难行,也或许是人多势众根本不惧,李瓒嚣张地举了火把。狰狞的火龙在山下盘旋,耀武扬威地挥舞着四爪,似乎在寻一个最好的角度一冲而上。
外面响起“哔哔”两道长哨后,卫兵回来郑重道,“黛夫人,追兵追来了,等下有人来接应,请您待会务必紧跟着我。”
黛黎白着脸重重点头,她将角落插着的火把取下,对着墙壁碾了一下。
“滋啦。”火把熄灭了,洞穴里瞬间被黑暗浸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