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曼香垂着头摇了摇,更往他身侧靠。
秦邵宗微不可见地皱了眉,“谢司州,她不乐意,此事作罢。”
“若我偏要呢?”谢元岳将酒樽重重往案上一放。那白玉樽由底部皴裂开细纹,很快“啪”地化作一堆碎玉。
上首的董宙仿佛才察觉到气氛凝重,出来打圆场,“自古英雄配美人,不如武安你和腾云以武决高低。若是腾云胜了,武安你就让她去伺候腾云。”
“丞相的提议甚好。君侯威名如雷贯耳,谢某人闻之已久,可惜先前未有机会与你切戳,希望今日能如愿。”谢元岳站起身。
他身高八尺,颈脖粗壮,说话间颈侧偶尔有青筋绷起,一双手握成拳时更是大如斗,极具力量感。
丰锋等人坐于下首后排,闻言纷纷皱了眉。
这场比试自然不能输,否则定叫对方气焰冲天。但赢了,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事……
秦邵宗同样松开了酒樽,缓缓起身,“拳脚无眼,若是待会儿我不慎伤着谢司州,还望你莫要和董丞相哭诉。”
第155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
“要除械否?”嘴上问摘不摘刀, 但实际秦邵宗已卸了剑璏,将腰上的环首刀摘下。
谢元岳顿觉被轻蔑,正想说不必, 上首的董宙却先行开口,“除吧。毕竟今日是鉴酒宴, 而不是沙场上的你死我活,二位不必械斗,徒手即可。”
南宫雄拿起白玉樽饮酒,挡住嘴角的讥笑。
设宴的是他, 两侧各站一名壮汉的亦是他, 他董宙竟还胆小至此……
两人除了刀,面对面立于殿中。谢元岳左右活动了下颈脖, 每扭一下骨头便咔嗒作响。他确实生得壮,加上皮肤黝黑, 乍一看像一头直立起来的黑熊。
“武安侯,得罪了。”谢元岳笑不达眼底。
这声落下后, 像是已告知过对方, 因此不必再多等。谢元岳猛地上前,缩短二人间的距离。
斗大的拳头迎面挥来,倘若击中的是木板,在座的毫不怀疑那可怜的木板将木屑横飞。
他这一拳快如闪电, 但秦邵宗早有防备, 侧身闪躲的同时抬手抓谢元岳的手腕。若是寻常人,别说一抓一扭,怕是握上了都挡不住拳锋的冲势。
但秦邵宗同样武将出身,他久经沙场正值壮年,有青少年望尘莫及的经验和力道。骨节粗壮的手指张开弯曲之下, 仿佛是一只尖爪尽出的虎爪。
实打实的一声闷响,挡住再卸力。与此同时,秦邵宗抬腿猛地朝着谢元岳的小腿踹去。
谢元岳马步扎地,硬生生接下这一脚,换得的时间再去袭击秦邵宗的要害。
两人在宽阔的厅堂内,你来我往的过起了招。赤手空拳,肉搏战,格挡和进攻打在肉上发出呯呯地闷响。
随几位州牧来的,无一不是能打的武将。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许多人都看得出这场龙虎斗的交锋中,秦邵宗要稍胜一筹。
胜不多,若要说平局也勉强能称得上。
南宫雄呷着酒感叹,“这个秦长庚,心眼比青禾平原上的兔子窝还多。”
结果刚叹完,甚至还未来得及喝下一口酒,他便看到一个小东西从秦邵宗怀里飞了出来。
南宫雄目力上佳,见是一个甚是小巧的荷包,那上面好像还绣着图案。
在小荷包飞出后,厅中的黑袍男人立马察觉到了,当即想伸手去接。他对面的彪型壮汉却误以为他要出拳袭要害,忙以手作刀砍向秦邵宗戴着护腕的小臂。
秦邵宗伸出的手被迫错开,和那只飞向谢元岳的小荷包失之交臂。
二人转瞬就过了几招,而在这眨眼的时间里,小荷包落地。
还不等秦邵宗有其他行动,方才吃了一番攻势的谢元岳欲重新调整状态,往旁边挪了一步。
而这一步,刚好就踩在了那只小荷包上。
棕瞳猝地收紧了下。
白剑屏和邝野等人坐在后面,论观战位置,远没有前排的南宫雄来得好,因此他们只见平局在顷刻间被打破。
秦邵宗一改先前,他手脚并用,上攻对方喉骨,下袭谢元岳的底盘。这一套攻势不仅快如疾电之光,还携有雷霆万钧之力,重如山岳压顶,不可抵挡。
谢元岳一个不察连连败退,最后眼见对方忽地飞起一脚重踢却无力阻拦。他当胸挨了一踹,喷出一口鲜血后,居然是整个人飞出去。
姜师本来还在看戏,忽见场上局势颠倒,心中大惊。而还未等他想出个所以然,只见谢元岳径直朝他飞来。
姜师面色剧变地想要闪躲,但他本是坐着,哪还来得及退。
谢元岳直接砸到他案上,又被残力继续带着往后翻,撞得姜师七荤八素。
在“哎呦”声中,案几翻倒,玉碟碎裂成片,连后面端酒坛的妙龄女郎也被波及,酒水洒了一地。
秦邵宗没看那边,他俯身弯腰,拾起地上的小荷包,仔细地拍了拍上面的灰,又捏开袋口瞧了眼里面的虎形笔枕,而后才将之重新收入怀中。
上首的董宙与刘徐州皆是瞠目结舌。
偌大的厅堂里只有谢元岳和姜师的痛呼呻吟。
秦邵宗冷声道:“承让。”
谢元岳闻言不知是伤重,还是气急,又呕出一口鲜血来。
邝野和丰锋对视一眼,皆有凝重之色。
董宙堪堪回神,忙招呼暗地里备着的医师给谢元岳治疗:“比武切磋罢了,腾云与你无仇无怨,武安你作甚下如此重的手?”
这话带着斥责。
然而不知是董宙喝多因此腔调奇怪,还是旁的缘故,秦邵宗莫名听出他有一丝兴奋。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武安为红颜冲冠一怒也寻常。既然他如此喜欢,腾云,那个舞姬你就莫要和他抢了。”刘徐州笑着打圆场,喊着谢元岳的字。
秦邵宗一言不发地转身回席。
杜曼香仍在原位,她看着向她走来的魁伟男人,一颗心咚咚咚的,震得她双颊浮粉,目光迷离。
分别将近一年,他依旧如记忆里的健壮威重,好似恒古屹立的山嶽,永远可靠。
“秦郎,我就知晓你不会输的。”杜曼香见他落座,下意识往那边倚。
秦邵宗忽然拿过案上酒壶,倒酒时手肘往外曲,抵住了欲要靠近的女人。他稍侧首,狭长的眼像浸在冷泉里的琥珀,没有多少温度可言,“骨头捋不直?”
杜曼香知他向来说一不二,这会儿他是有些不虞了,她一顿,只能缓缓直起身。
方才的比试像是给了董宙某种灵感,他蓦地兴致大起,“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如今虽海内升平,但武不可辍,难得今日群英荟萃,又有武安和腾云较量作开头,不如干脆进行到底。诸位各派部下上阵切戳一番,胜者可获得彩头一份,尔等意下如何?”
李立身第一个附和,“丞相提议甚好。”
有一就有二,南宫雄想了想,也同意了。
“武安,你如何?”董宙特地问秦邵宗。
秦邵宗:“既然是丞相所言,吾辈当从。”
董宙抚掌大笑称好,率先点了姜师和李立身两人的部下。
两方人走到中央来,潦草见礼后开始交手。
秦邵宗目光落在厅堂中央,却是道:“何人安排你来此地?”
这张案几唯有两人入座,杜曼香哪能不知他在问她,“秦郎……”
“叫君侯。”他纠正道。
杜曼香幽怨地看着他的侧脸,“此事说来话长,也颇有波折和蹊跷,后面还有侍女在,可否容妾晚些一一道来。”
秦邵宗饮了一口酒,不置可否。
杜曼香心知他是同意了。
众人大致都是未时抵达长乐苑,等这场鉴酒宴真正开宴,已是申时了。后面连着晚宴,喝酒吃菜,不知不觉外面天色已层层暗下。
长乐苑与长安尚有一段距离,如今快马加鞭回长安已来不及。
且当初派给各家的派帖上,本就有注明会在长乐苑里住一宿,因此日落对这场盛宴毫无影响,只平添了一道灿烂的余晖。
开阔的厅堂中充盈着酒气,酒坛子一个接一个地上。
而几个雄主的随行者们,皆是海饮过一场,有的上过阵,有的没有,不过如今一手抱着酒坛,另一手拥着舞姬放浪形骸,倒也看不出多大差别。
起码不如谢元岳那般,如今脸都是煞白的,显然受了内伤。
这场晚宴一直持续到酋时末,才终于散场。
长乐苑的阁院如江中鲫鱼,随处都能住人。
董宙将秦邵宗和谢元岳安排在同一个大院;李立身和姜师同住。
而自己,则宣称和南宫雄住一个院区。
不过这仅是明面上,与南宫雄等人进入这片名为江南园的阁院区后,董宙很快从后门溜走。
他来到另一处阁院。
姜师已在此恭候他多时,见董宙缓步而来,忙上前迎接。
董宙打了个酒嗝,没有阻止对方的搀扶。只是他膘肥肚圆宛若肉山,而姜师身形清瘦,哪怕后者银牙咬碎,都独木难支。
两人一同摇摇欲坠,最后还是董宙自己站直了,到不远处的案旁入座。
“谢腾云的情况如何?”董宙问。
姜师说:“到底是习武之人,他两口鲜血吐出来竟还能思绪清晰地作答。怕是……不易糊涂。”
最后两个字说得含糊。
董宙嗤笑一声,“怕甚?今夜助你之人颇多,且于腾、杨统和闵中天那几人已有九分醉意,都是旁人架着他们回去的,想来未见明日金乌升天,他们是不会醒来。”
他口中的“于腾和杨统”,皆是谢元岳的部下。
姜师今夜也饮了不少酒,此刻只觉血管内有如江河奔腾,冲得他一颗心忽上忽下,他低声最后做确认,“董丞相,你确认除了杨统之流,其余的皆是谢二的人?”
蒲扇般的大掌伸来,重重拍了拍姜师的肩膀,董宙笑道:“安心。此事也关系到我的安危与后面的局势变化。若无万全把握,定不会叫你去冒险。”
谢元岳在家中行长,下面有两个弟弟,谢元岐行二,谢元修行三。
当初最初上位的是谢元修。
后来谢元修兵败被俘,又在秦邵宗手上脱了一层皮,兵败如山倒,属于他的势力自然就被两位兄长蚕食干净。
接着是谢大和谢二之争,以谢元岐失败告终。谢二败了以后仓皇逃出司州,据说后来路遇山贼不幸罹难,也有传言说他被谢元岳的部下成功暗杀了。
众说纷纭,没有具体定论,对外只称谢元岐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