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侯他们扎营了,瞧那架势约莫有三百人,人数是我方的两倍有余。”
“此番主要是杀朝廷信使,若是情况不对就速速撤离,莫要恋战。”
“都督,朝廷的人才二十余,怕是难以分辨……”
“不难。方才朝廷内应传来消息,他们驻扎在北边。只要这次朝廷损兵折将,大半的人都死在回长安的途中,武安侯便很难不让人怀疑,毕竟谁让北地是他的地盘。”那人冷笑:“传令下去,寅时行动,若是被生擒,必须咬定是绿林好汉,不为任何人效力。”
窸窸窣窣的声音像蛇一样钻过草丛很快遁远。
邓千峰看着不远处的火点,目光晦暗不明。
这里是冀州地界,是秦邵宗的地盘,他们调不来太多的兵卒。不,更准确的是人可以来,但兵器不行。
每个城关都设有巡卫,检查旅人行囊。兵器,尤其那种一看就是作战用的好刀好剑是带不过去的。
一经发现若拿不出来相应的手续,不仅要没收兵器,携带者说不准还要下狱。
当然,倘若绕城而行,特地避开城关检查也不是不行。但出行在外,总要吃喝拉撒,而那些补给唯有城中有。
如果自行带辎重补给,倒是可以避开城关深入北地,但如此大包小包的赶路,又有一定概率被城周的巡卫或真正的山匪发现。
故而此事筹谋了许久,也不过运来一百多的兵力。
有凉风拂过,天上乌云转移,圆月小小探过头,但又在丑时末重新藏进云层。
寅时正,夜黑风高之时。
一众黑影手持刀刃,弯腰降低高度隐在草丛中前进,距离迅速缩短。
鸟哨哔哔两声,一排弓箭手就位。
牛筋被拉紧,发出“咯滋咯滋”的响声,而随着另一声拉长的鸟哨,箭矢如雨下。
“啊——”
……
帐内。
秦宴州猛地睁开眼,迅速摸到放在枕边的长剑,一个鲤鱼打挺起身。
这时旁边的秦祈年也醒了,“方才什么声音?”
几乎是他话落,外面传来一声大喊:
“敌袭!有敌袭!”
“岂有此理,还在北地就敢找上门来,真是不知死活!竖子等着,你爹我立马来收拾你。”怒气冲冲的少年头发也不绑,提了剑就要往外冲。
秦祈年出去时,帏帘扬起,秦宴州看到了外面不断有手持刀械的士卒从帐中走出,俨然要去迎战。
他脑中忽然掠过四个字:先斩后奏。
第146章 不患寡而患不均……
黛黎在沉睡中猛地惊醒, 吵杂声如潮水般涌入双耳,她听见有人扬声大喊“敌袭”,还有锣鼓接连敲响。夜间的寂静如同摔破的铜镜, 每一片都锐利得割人耳膜。
她下意识抱着被子坐起身,转头往门帘方向看。
帐中没有点灯, 两侧卷起作窗透气的帏帘有些许火光照进来,不过不明亮,只将帐内映得比伸手不见五指好一点,因此黛黎看见了一个同样已坐起身的高大轮廓。
秦邵宗摸了摸黛黎的额头, 未见有冷汗, 但还是问:“夫人被吓着了?”
“有敌袭,难道遇到山贼了?”黛黎皱眉猜测。
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他们的车驾多,猛地一看确实很像富商出行。在山匪眼里, 这不就是妥妥的肥羊?
秦邵宗不缓不急起身,“区区贼寇, 何惧有之?遇到就遇到。”
黛黎睡意散了个干净, 也跟着起身穿衣,“不知为何,我总有些不安。”
“不安?有你夫君在,还能让宵小将你掳走不成?”秦邵宗不知突然想到什么, 眸光闪烁了下, “不如夫人留在帐中静候佳音。”
黛黎穿衣动作不停,“还是不了,我随你出去看看。”
秦邵宗动作稍顿,但没说话。
穿戴整齐后,两人一同出帐。帐外火光大盛, 将这一方区域映得亮如白昼。先前在帐中听闻锣鼓铛铛作响,还隐约有几声惨叫,但等真正出来,周围却没有黛黎所以为的混乱。
士卒倾巢而出,一个个手持利刃,如同咧着尖利獠牙的狼,只等头狼下令便蜂拥而上。
方形阵营的北边兵戈声不断,秦邵宗往那边看的第一眼就乐了,“从北边偷袭?他们也是会选,丰锋,如今情况如何?”
乔望飞和魏青已去支援,白剑屏留守南面,丰锋则在主帐外等待指示。
如今被上峰点名,他立马道:“目测袭击者最多百数,估计是些不长眼的响马盗,学了点三脚猫功夫就出来作妖。”
秦邵宗转了转扳指,“百来人也算是颇具规模的贼寇团伙,先前竟未有消息传来。让人留些活口,朝廷那些酒囊饭袋也尽量救一救。”
丰锋:“唯。”
黛黎听说“北边”,也往那边看,果不其然见北方已乱作一团。有人举刀砍杀,铮亮的刀面折射出寒光森森。
“二舅舅,二舅母……”
黛黎回头,看见了披发的施溶月。
小姑娘面色发白,她是第一回 遇到这种事,加上年岁小,这会儿惊魂未定。
“夜里凉,茸茸怎么出来也不穿多些?”彼此的营帐隔得近,黛黎干脆把人从哪里来塞回哪里去,“不必担心,对方的人数远不及我们多,你二舅舅会处理好。”
施溶月被黛黎哄回去了。
从小姑娘的帐内出来,黛黎忽地打了个激灵。
今夜动静这么大,连茸茸都跑出来了,怎么州州和祈年那边一直没动静,难道……
黛黎加快脚步,越过主帐和站于主帐前的秦邵宗,直奔兄弟俩的营帐。
那营帐的门帘被风吹得微扬,显然里面的小扣没系上。黛黎心里咯噔了下,克制住直接掀帘的动作,先喊了声,“州州,祈年。”
里面没人应答。
一颗心沉到了谷底,黛黎猛地掀开帏帘,火光从她两侧一直往里映入,攀上内里空无一人的软榻。
没人!
兄弟俩都不见了。
远处杀杀声在这一刻仿佛无限放大,好似牵连了大地一同震动,否则她如何会觉得头晕目眩,连站都站不稳呢?
一条铁臂从侧后方伸来,把将将跌坐在地上的黛黎捞起。她听见了一道贴着她耳畔的、略带惊讶的低沉男音问,“那俩小子何处去了?”
……
“哪来的宵小,给你爹拿命来!”秦祈年提剑就砍。
那人一惊,没料到这边和人交着手,那边却陡然冒出个人来,且还来势汹汹,仿佛携有千军万马。
不过对方给自己助威的这一吼于他而言倒不无好处,起码算个预警。
那人迅速从后腰摸出另一把短刀,反刀一横作挡,刚要嘲笑对方黄毛小子过于浮躁,谁料刀锋真正相碰的那一瞬,他便变了面色。
好似有千钧重的力道加持在手腕上,他本就是单手持刀,如今迎战的还是左手,力吃不住。
刀刃交锋不过短短两息,他便被秦祈年挑飞了短刀。
“李五,我来助你!”他同伴见势不妙,手臂肌肉虬扎鼓起,利落斩杀一个负伤朝廷兵卒欲要上前。
然而不待他走出两步,一股凌冽的、让他头皮发麻的杀意如蛇将他缠绕,叫他背后汗毛卓立。
那人本能地侧头,同时抬刀,却遗憾的慢了一排。毒蛇的獠牙已悄无声息地靠近他的咽喉,随着刀刃利落划过,一行血红色泉涌般飞溅。
一具沉重的身躯直直倒下。
秦宴州俊容如冰,无波无澜,甚至没给倒地的尸首半分眼神,亦连刀上的血也未甩,便如同猛兽般一头扎进其他战局。
秦祈年一边解决那个被他挑飞短刀的壮汉,一边分出注意力留意秦宴州,这会儿见状眼睛都亮了,提刀追上去,“秦……二兄,咱们比一比如何?看最后谁拿下的首级多。”
秦宴州目光往那边偏了下,不置一词,提刀继续收割。
青年的里衣是黑色的,融入夜里仿佛化成了一汪不起眼的墨。刺、挑、砍,回撤和闪躲一气呵成,行如流水,所过之处不断有咕噜噜的东西滚落。
杀到后面,秦宴州周围一圈人不管是“山贼”还是朝廷方的,都不自觉地躲他。
邓千峰先前下过令,主攻朝廷方的士卒,能杀就杀。而第一波夜袭是箭雨,放倒了最靠外的士卒,等他们反应过来,偷袭方已借着夜色深入了一段。
但这等猛烈攻势没持续多久,随着北地援军的抵达,局面迅速发生扭转。
“不是商队,先撤——!”不知是谁先吼了声。
偷袭者且战且退,企图逃离。但吃了闷亏的朝廷方见有北地支援,岂能咽下这口气,当即吆喝同伴紧追不放。
秦宴州一连解决数人后,听到追敌的号令,他顿了顿,终是垂下了手中的刀,没有跟着其他人一起去。
秦祈年本想跟着乔望飞等人一起追,但眼角余光瞥见秦宴州停下了,他硬是拐了个弯,站到青年面前,“如今我强敌弱,局势大好,你为何不追?”
秦宴州摇头:“不了,已足矣。”
秦祈年没听明白,少年皱眉,“来敌都未歼灭,说什么足够?走,上阵兄弟兵,随我去杀敌。”
秦宴州却直接收了刀,一言不发地转身。
“二兄你这是作甚?”秦祈年瞠目结舌,却见对方走向不远处一顶帐篷,在小帐角落拾起一个包裹。
秦祈年:“?”
他看着青年刀归鞘,先是仿佛我检查一般的低头展臂,看过一轮确认无误后,才打开包裹,从中取出一件他平日穿的白袍。
白袍扬开,慢条斯理地穿上,腰封系好,长发拢起简单高束。
不过是片刻,方才提刀杀敌、冷酷锐利如夜里修罗的人,摇身一变,变成了文雅公子。
秦祈年眼瞳地震,“你、你……”
“我的刀给你,你若去杀敌,可完事后再帮我带回。”秦宴州把自己的刀塞到秦祈年怀里。
秦祈年下意识抱住,“不是,刀给我了,那你去哪儿啊?”
“回去,母亲看不到我,该担心了。”秦宴州转身往主帐方向去。
秦祈年低头看看刀,又看逐渐走远的秦宴州,提步跟上去,“你这么大个人,又有一身不凡武艺,母亲有什么好担忧的?按我说,咱们先随乔叔他们去追敌好了,北地内竟有这般规模的山贼,若不及时处理,怕是会像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