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不可能。我已派胡豹守在正院口,再说,无缘无故的,他去正院作甚?”秦邵宗看她还皱着眉,“夫人不是留了个女婢在屋中吗,若还不放心,待回去后问问她便是。”
黛黎想了想,也是。
不过用过午膳后,黛黎却没能立马回主院,她和秦邵宗被一封快报打乱了今日后续的计划。
不,不仅是他们,应该说整个北地的核心班子都因此狠狠震动。
这封快报两侧为贴金玉轴,中间是上好的蚕丝质绫缎。它来自南边,更准确的说是身在长安的京都,由幼帝亲自下的天子令。
先夸一通秦邵宗的戍边功绩,又表彰黛黎宣扬的龙骨水车,再恭贺二人新婚。最后,天子令上宣黛黎和秦宴州去长安听封。
第141章 秦二,你想建功立业否?……
“朝廷这是想上演多年前那一出?”
多年前, 还是先帝主持朝政时,朝廷曾下令召秦幽州之子入京伴读。后来秦父采用“拖”字诀,恰逢北国来犯, 秦父率两个儿子上阵。
在那场腹背受敌的战役里,秦邵宗痛失胞兄, 耿耿于怀十数载。而时隔多年,这样的伎俩再次出现,矛头还直指他的妻儿。
谁都看得出,这是一个局, 更是赤裸裸的挑衅。
坐在长案后的秦邵宗脸色难看至极, 浑身威压沉沉,“不知死活。”
纳兰治皱眉, “主公,诏书上虽只提及龙骨水车, 但某私以为,去岁冬主母制作肥包一事也被朝廷所知晓。”
堆肥得在田野里堆, 没办法藏着掖着, 且这事跨越整个冬季,只要有心留意还真不难发现。
偌大的渔阳郡,要说一个他州探子也没有,那不可能。
“去长安听封, 这说的好听, 此番怕是一场鸿门宴,有去无回。要不,再拖一拖?”
“以什么借口拖?召书上限定了时间,且那队信使可都在呢,一双双眼睛盯着。总不能……把人全杀了吧。”
这尾音有些轻的一句落下, 像戳破了一层笼在外面的、用于伪装的东西。书房里的气氛明显变了变。
秦邵宗转了转玉扳指。
“不可如此。又不是一两个人,这可是足有二十人的队伍,焉能说杀就杀?再说,那或许只是明面上的人数,暗地里有多少,是否又有另一批随行人马在其他县等待回信,一切尚未可知。”崔升平摇头。
“此番是入京听封是恩典,如若贸然杀信使,落在天下人眼中未免太过张狂和不识抬举……”
盛燃叹了口气,“哪怕主公在北地再炙手可热,但说到底如今还是大燕的臣子,不可让旁人寻得‘伐不臣’的由头。这出头鸟,咱们当不得。”
哪怕幼帝再小、再无能,但他穿着龙袍坐于皇座之上,他就是正统。
天下真真假假的保皇党都会拥护他,更遑论昔年高祖与群臣歃血为盟,立下“非韩氏继位者,天下共击之”的誓约。
黛黎也在书房里,那封诏书降下后,秦邵宗并没避着她,后面议事也让她旁听。
如今听着幕僚和武将的你一言、我一语,黛黎若有所思。
不得不承认,他们说的都没错。
王朝走到末年是事实,天下将乱也是事实,但枪打出头鸟更是事实。纵观历史长河,一开始跳得最高的,基本都没什么好下场。
不过秦邵宗可不是什么乖顺的主儿,十斤有八斤的反骨。黛黎觉得他不会乖乖听令。
书房一待就是一个下午,直到金乌西坠,天幕蒙了一层暗光,众人才离开书房,却不是各自打道回府。
饭点已至,君侯府有给他们备饭。待膳罢,众人在宵禁之前各自归家。
酒足饭饱后,黛黎和秦邵宗一同回主院。
下午时书房人不少,她只是听,没有提问或给意见,如今周围无旁人,黛黎问他,“秦长庚,此事你是如何想的?”
秦邵宗抬头看天幕,黄昏已过,黑漆漆的苍穹上隐约可见繁星点点,“大概十年前,纳兰无功和我说,帝星隐匿不明,大燕的气数只剩最后少许,再过十年或许会有一次大变动。”
他突然轻笑了声,“当时我只当他随口一说,如今看来,或许就是这回了。”
他没明说,但这番话杀气腾腾。黛黎猜测道:“所以你打算南下?可是各地州牧和戍边将领无诏不得入京。”
秦邵宗:“有诏。长安发生数起爆炸,疑似有贼人暗中作乱,于是陛下又追了一封诏书来北地。我奉旨入京,只不过途径兖州时,路遇一伙山贼,剿匪时意外遗失了另一份诏书。”
这番话听得黛黎一愣一愣的。
长安爆炸?哪来的爆炸,等等,他说的该不会是尘爆吧!这人是想在学青莲教,在长安来几起尘爆?!
这么想,她便这么问。
“有何不可?”秦邵宗不否认,“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到时避开百姓,让暗桩弄几个房舍炸一炸,再在地上留下某些新王出世的‘神谕’,不怕长安不乱。”
他不仅要炸房屋,还要顺便栽赃嫁祸。而那背锅的对象,自然是从明面上仍对朝廷有较高服从度的司、豫、徐几个州的州牧里挑。
把那里的某人和负责京师安全的执金吾联系在一起,他不信太后王氏和丞相董宙还能坐得住。
长安这淌水,越浑越好!
京都大乱,他这个地方戍边武将奉命进京护驾很合理吧。
黛黎感叹道:“敢情你听了他们一下午议论,自己心里早有主意。”
秦邵宗如实说:“也不算早有主意,方法是下午听着他们商议想的。其实如今并非行军的好时机,因为春季是最重要的农耕季节,我本想等秋季再行动。而有夫人研发的肥料相助,今年的金秋必定五谷丰登,军队不愁粮食。可惜……”
可惜等不到秋季了。
黛黎和他一同往前走,“尘爆一事,你得做到滴水不漏,否则就是主动将把柄递给朝廷。”
秦邵宗笑道,“当初若非得夫人指点,我也不知晓尘爆的内幕。长安那群蠹虫目光短浅,更不会知晓。不过具体操作,我还需和先生们仔细商量,却保此事万无一失。”
黛黎担忧道,“青莲教分布极广,长安必定也有他们的教徒。屋舍倒塌后,要不了多久他们就知晓真正原因。”
秦邵宗沉默了片刻:“知晓是一回事,有证据又是一回事。口说无凭,这盆脏水我定不会认,且到时我大概已入京。”
二人边走边聊,不知不觉回到主院。
夜幕降临,分居于正房前院两侧的白玉灯里嵌了蜡烛,在周围洒出一个柔和的光圈。某个时刻,两道身影一同闯入光圈里,一高一矮,一起从后往前移动,逐渐趋向外人无法插入的同频。
晚饭消食完毕,今日没睡午觉的黛黎打了个哈欠,打算洗洗睡。
对了,床榻!
黛黎快步走进内间,果不其然先前被秦邵宗折腾成碎木的大床,坏掉的雕花床沿神不知鬼不觉的更换完毕。
崭新如初,好像之前的一切都是一场离奇的梦。
黛黎满意地笑。
好吧,不用“好像”,那事就是一个荒唐的怪梦!反正除了监工的碧珀,再也没有别的人会知晓。
“夫人,今日木匠来修榻时,莫都尉进来了……”碧珀的声音很小。
黛黎仿佛被惊雷击中,呆若木鸡,好半晌才像老旧的机械一般缓缓转过头来,“你、你方才说什么?”
秦邵宗也怔住。
碧珀硬着头皮又说了一遍,还把后来她从胡豹口中了解到的事情的来龙去脉一并说了。
黛黎想起今日早上莫延云的异样,绝望地闭上眼睛,她闭着眼往床榻方向走,“噗”地一声倒在上面,再拉过旁边的被子把自己连同脑袋一起裹好,包裹成一个蚕蛹。
秦邵宗惊讶过后反而笑了。
他上前抓住锦被的一角,轻轻地拽,“夫人,那事既已成定局,不如且当它拂面风,由它过去,不必介怀。”
裹成蚕蛹的人没说话,但被他抓着的被子明显有一股往回收的力。
秦邵宗转头对一旁的碧珀说:“无需你伺候,下去吧。”
待女婢离开,秦邵宗直接把被子里的黛黎剥出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是莫延云那厮不讲规矩在先,错也是他的错,夫人何必拿旁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黛黎错愕地看着秦邵宗,见这罪魁祸首半点不虚,三言两语就把错都归在莫延云身上,不由问:“秦长庚,你是不是少了一段记忆?”
秦邵宗心知肚明她说什么,不过不接这话,“擅闯上峰住处,礼法何在?明日我定狠狠罚莫延云那厮。”
黛黎:“……”
黛黎叹为观止,“不愧是短短一下午就想出应对之策的英才。倘若以后你这北地之主当不下去,可以去当个游说先生,以君舌上生花的诡辩之才,也定能享誉天下。”
他忽地扬眉,“何需日后,我今晚就当游说先生。”
话毕,他一个饿虎扑食将人摁倒。
黛黎眼睛睁圆一瞬,随即反手揪住他的腰带,“游说先生是吧?那我就是那个专斩先生的刺客。”
传诏的队伍顺理成章的入住君侯府,而诏书颁下来的翌日,他们就收到答复。
君侯夫人和其子将应诏入京,不过此去山长水远,需要些时间收拾行囊。
传诏队伍领头之人叫申天鸣,此人是幼帝亲封的镖骑将军;而队伍中副官叫郭奈,这人位至中常侍。
一支传诏队,有文有武,既有等同三公的大将军,也有幼帝身旁的天子近臣,配置不可谓不隆重。
是铁了心要请入长安。
得知秦邵宗同意新婚夫人和其子进京后,申天鸣和郭奈都松了一口气。
“肯领旨就好,我就怕他整些幺蛾子出来。”郭奈隐去后面。
申天鸣冷哼了声,“让他夫人入京听封是恩赏,他岂敢拒之?再说,只要他秦邵宗一日还是大燕之臣,就得听令。不过说要些时间收拾行囊,啧,希望别出什么变故。”
郭奈:“且再看看,反正也未到诏书上规定的日期。”
秦邵宗花了两日和一众幕僚策划长安尘爆一事。第二日的申时末,一队快马携着密令从渔阳南城门迅速出城。
他们一路往南,直奔长安。
……
秦宴州应传到书房。
他来到时,书房门半敞,透过半页门往里看,并未看到其他人,他提步入内。
书房内确实无旁人,身形魁梧的男人坐于书案后,正在把玩着一枚虎形笔枕,听见他的脚步声抬首看来。
如今已是黄昏,房中并无点灯,唯有从窗牗映入的一道光,略显昏暗。
秦宴州拱手作揖,“父亲。”
“朝廷下了诏书,让夫人和你入京听封。此事我已应下,等夫人大致料理完肥料一事,我们便南下去长安。”秦邵宗说。
这两日秦邵宗与幕僚开小会,秦宴州并没有参与进来,因此他只知晓过些时日他们会去长安,其他详情一概不知。
如今听秦邵宗主动提及,秦宴州知晓接下来对方要说的,既和南下行程有关,也与他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