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稳,不慌不忙,仿佛任何事都胸有成竹。
黛黎不用看都知晓是秦邵宗回来了。而她也确实没有回头,一门心思去捡地上的雕花檀木栏。
檀木质地紧密坚硬,密度比寻常木材要高,哪怕它做了镂空设计,但那么大一块也是沉甸甸的。
一条精壮的手臂从后方伸过,轻而易举拿走了黛黎手里的雕花木栏,“此物先扔了,今日下午我让人来修床。”
挺短的一句话,但在黛黎的雷区里踩了好几脚。
“扔什么扔,不能扔。”黛黎一把握住雕花木栏的另一端,防止这人拿出去。
秦邵宗扬眉,“夫人,床栏已坏,留着无用,为何不扔?”
黛黎耳尖不住泛红,“新婚第二日扔个床架,这叫旁人看见了,他们该如何想?”
君侯府已完成修葺,这床榻绝不可能是先前出故障的。要坏,只能是新婚当晚坏。
她和秦邵宗又不是小姑娘小伙子了,孩子及冠的及冠,出阁嫁人的出阁嫁人,到处跑的到处跑。
这当爹当妈成婚的当晚,居然弄坏了床,传出去想想都臊人。
“管他们如何想?”秦邵宗不以为意,他见黛黎耳尖的红蔓延到脸上,不由轻笑了声,“主公和主母感情好是好事,何需掩饰?”
他这意思是压根不打算遮掩。
黛黎没他那么厚的脸皮,这会儿脸全红了,偏偏这人坏得很,最后还要加上一句,“黛督邮,我说的难道不对吗?”
黛黎一股热气直冲头顶,将那张芙蓉玉面蒸得红彤彤的。她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用手肘撞了他一下,“我不管,总之此事不能让外人知道。秦长庚,你把这个雕花床沿放回去。”
秦邵宗不解,“放回去?夫人,此物坏了,放回去也无益。”
“拿几根绳子随便绑一下凑合,暂时不用换新的。”这是黛黎想出来的最为妥当的办法。
坏了就坏了吧,先放着,放几个月,等过了风头再想办法。
黛黎自觉法子很稳妥,却不料他一口否认,“不可如此。”
坚定,不容置喙,同时亦是掷地有声。
黛黎皱了眉,正想问为何,又听他继续说,“留着坏的床榻不吉利,影响往后夫妻感情。”
黛黎真是被他这理由气乐了,“留着坏榻不吉利,那你昨晚将榻弄坏就吉利了?哪有这样的道理。”
他有理有据,“昨夜是情不自禁,如今发现不端,有机会改正,为何不改?”
黛黎:“……”
她板起脸,再次连姓带表字喊他,“秦长庚,你不要面子,我还要呢。我不管,反正这事不能让旁人知晓,不可让人来修。”
她面无表情时,那股如高台牡丹般可望不可及的距离感立马出来了,和昨晚撩.人时的风情万种寻不出半分关联。
气氛似乎在一刻凝滞,春日寒凉的那阵风似乎吹进了内间。
两人对视片刻,秦邵宗轻啧了声,“行吧,不让旁人知晓。夫人这面皮真是比纸还薄,稍有点风吹草动都怕戳破了。再说,他们议论也不过是羡慕你我,这有什可担忧?”
黛黎见他答应,只当他后面那些话耳旁风,“那你把它放回去吧。”
“坏了还放回去作甚,换新的。”秦邵宗拿过那截雕花床沿,一手握住一端。他手臂猝然绷起青筋,只听“咔嚓”一声,檀木雕花被他凭蛮力硬生生折断。
“哎,等……”
秦邵宗折一下还不够,后面又是几声“咔嚓”,方才还颇有意境的雕花木栏,此时成了一堆废木。
“这总能拿出去了吧。”他抬眼看她,眼里有揶揄。
黛黎:“……”
黛黎木着脸,“谁让你折的?这少了一块,念夏她们要发现了。”
“少了一块,便装一块回去。”秦邵宗见她张口欲言,“不让旁人来装,我自己修总行了吧。”
黛黎狐疑地看着他。
术业有专攻。她信他有领军之才,能统帅千军万马,但是当木匠……
他以前没接触过吧!
黛黎深表怀疑,并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不安。
秦邵宗:“木匠今早已寻好,本打算等夫人睡醒后让其修理床榻。既然夫人不愿让旁人知晓,那我唯有让那木匠传授我几招,再命其封口。”
黛黎抿了抿唇,很快面露笑容,“夫君威武!只要你出马,这等修床的小事想来必定手到擒来。”
甭管成不成,先夸了再说,让他有劲干活,最好在今晚之前将床榻修好。
秦邵宗气势昂扬地去寻木匠了。
吃过午膳后,黛黎带着念夏和碧珀在君侯府里闲逛,给秦邵宗腾出修床空间。
君侯府占地面积极大,黛黎昨日才成婚,此前唯有及冠礼那一回来过。但当时乘马车直达祠堂,根本未来得及细看。
府中既有廊腰缦回、斗拱飞檐的磅礴大气,也兼有曲径通幽、小桥流水的柔和雅致。
如今是初春,后花园的花簇在山石错落间含苞待放,美得像一副浓墨重彩的画。
黛黎在外面待了一下午,看了个爽,等到金乌西坠,她才带着人恋恋不舍地回去。
却不是回主院,而是去主厅。
晚膳时间到了,按照寻常,她和秦邵宗会跟几个小辈一同用膳。待膳罢,才各回各的阁院。
黛黎来到主厅时,包括施溶月在内的所有小辈都在。她往日坐的位置仍空着,未见秦邵宗。
黛黎方入座,有脚步声从侧廊来。她转头看,来者却不是秦邵宗。
卫兵对着黛黎拱手作揖,“主母,君侯让我给您稍句话,让您和几位公子和小娘子先用夕食,不必等他。”
黛黎心头一跳,但面色寻常地颔首说知晓了。
一个下午的时间,难道还不够秦长庚把榻修好?可千万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黛黎心不在焉,连小辈和她说话都没怎么听,匆忙用完膳后,她将碗筷一搁就迅速赶回主院。
不过等回到院口,黛黎对念夏和碧珀留下一句“你俩先在此等候,不必进来”,便自个先行进去。
正房点了灯,在如今渐暗的黄昏里将一切映得一清二楚。
正因如此,黛黎看见了原先摆着床榻的位置被满地檀木替代。木条很多,有的以榫卯结构嵌好了,有的还没有。
而在这零零散散的、完全看不出床榻模样的木堆中,身形伟岸的男人面色铁青,一脸不虞。
黛黎眼前一黑。
完了,果然术业有专攻,她就不应该相信秦长庚。这人把床拆了,但如今看着根本组不回去!
黛黎仿佛听见有人偷偷说小话:
喂喂,你听说武安侯新婚那事了吗?噢,没有?那你这消息有点闭塞啊!我告诉你吧,听闻武安侯和新妇大婚那晚真真激烈,居然把整张榻都弄碎了。
第140章 干柴烈火至此
谁也没有说话, 黛黎看着满地的木料,只和站在木堆里的秦邵宗对了个眼神,而后二话不说转身往外走。
她今日下午游园时见府中有许多阁院, 主院住不了,多的是地方住。她先行住到外面去。
然而黛黎还未走几步, 甚至未能走出外间,手臂就被一只深色的大掌扣住了。
“夫人何处去?”他将她往回带。
黛黎的力气没他大,被带得后退了两步,不得不回头看秦邵宗, 神情木木的, “你我因某事意见不合,在房中大吵一通, 为此不欢而散。我独自宿到府中别院,君侯怒火中烧, 拿床榻出气。矛盾一连闹了几日,最后才……”
“不可。”他冷声打断。
说这话时, 秦邵宗手里还拿着一段嵌了榫卯、但还未来得及组装好的木条。
他冷着脸将那木条随便一扔, “刚新婚就分房睡成何体统?再说,夫人口中的大吵一架纯粹是无中生有,床榻坏了就是坏了,何需掩耳盗铃?”
这个罪魁祸首居然还敢说她掩耳盗铃, 黛黎一口气哽在喉间。
但不等黛黎说其他, 他拥着她往外走,说话不带半点虚的,“你我今夜暂且宿在别院,待明日一早床榻修好再回来。”
“你修?”黛黎语气里充满怀疑。
秦邵宗沉默片刻,“我军务繁忙, 怕是不得闲,让两个工匠来修。”
黛黎:“……”
秦邵宗又说:“夫人安心好了,到时我下一道封口令,让他们不得声张,料想小小木匠也不敢违抗。”
这人不配合,不肯分房睡,黛黎也没办法了。事到如今,只得先在别院凑合一宿,至于念夏和碧珀,也一并被黛黎带了过去。
然而不知是认床,还是那股不详的预感挥之不去,哪怕秦邵宗再三保证一切妥当,但这一宿黛黎依旧没睡踏实。
乌云笼在心头,她总觉得有事会发生。
……
日落日升,转眼一日过去。
君侯府的守值采取轮班制,无论是亲卫小卒还是核心层的武将都要轮班,前者稍显密集,后者较为疏散。
而每一日的交班,都在午时。
莫延云昨日午时来值班,来时恰好碰见木匠被叫入府中。府中难得来这种闲杂人等,当即莫延云就问对方因何而来?
木匠摇头说不知,只说受了君侯传唤,具体事项贵人没说。
莫延云检查完对方的行囊后放行。
也是这般巧,他巡完一带后恰逢木匠背着匣子离开,莫延云掐指一算,此人在府中竟只待了两刻钟。
不对劲!
于是他将人拦下,再次盘问。
然而先前无比配合的木匠,这会儿像被毒哑了一样,只摇头说君侯下了封口令,其余的一个字都不肯多说。
莫延云疑心顿起,但又觉对方只进府两刻钟,且带的物件还算规矩,想来也翻不出风浪。
走就走吧。
结果第二日早上,莫延云又碰到这个木匠了,这回对方并非单独前来,身旁还有一个木匠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