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一身白衣,面无表情,还是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
他身旁着黑红拼色劲装的少年比他矮大半个头。
比起秦云策,黛黎觉得这个小少年和秦邵宗更相似,二人下半张脸有个七分像。就是少年的眼头有些圆,更像某种眼睛湿漉漉的、会摇尾巴的小动物。
她昨晚并没猜错,小少年面相也就十六岁左右,正是跳脱的年纪。
他似乎是个社交悍匪,也好像把军中的一些习惯印在骨子里,这会儿总想和州州勾肩搭背,但每回伸手,都被她儿子精准地避开。
听见开门声,一大一小同时看过来。
黛黎看到儿子那张冰山脸有细微的变动,他罕见地露出些郁闷,眼神里也带了一点别样的意思:妈妈,我能打他吗?
黛黎:“……”
秦祈年昨夜就知晓父亲房中有个女郎,但到底未见其人。如今初见黛黎,他整个怔在原地。
不远处的女郎身着一袭香叶红的交领襦裙,她眉心一点红,肤如初雪,底下晕着勃发生命力的血气。
她生了一双极为出彩的桃花眼,眸光潋滟,仿佛是夕阳下那一抹动人的涟漪,也似烈火上的一点寒霜,叫人轻易靠近不得。
“母亲,是否他吵到您了?”秦宴州甩开人走向黛黎。
黛黎摇头,“没有,我今日睡到自然醒。”
秦祈年被“母亲”这个称呼砸回神,他看看黛黎,又去看秦宴州,如此来回两次后,惊觉二人的眉眼相当相似,像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这女郎居然和这个很能打的人是母子!
“你母亲好生年轻貌美啊!”秦祈年不由自主道。
秦宴州目光如冰直射过去,但见他只是单纯的惊艳赞叹,眼中未有贪婪之色,这才收敛了锋芒。
黛黎拍拍儿子手臂,让他别冲动。
她已见过他长子秦云策,还受了对方的礼,这会儿面对另一个小的,只当普通孩子,“你们用过早膳没有?”
二人都说吃过了。
秦祈年还在看黛黎,目光掩饰不住的探究,觉得这个宠姬很不同寻常。
她不仅一宿都在他父亲房中留宿,昨夜还敢动脚,关键是踢了人后竟平安无恙。
黛黎只当没察觉,“你今日不回兵营吗?”
秦祈年惊愕,“你如何得知我从军营来?”
黛黎没遮掩,“你父亲说的。”
秦祈年更觉得黛黎不同寻常,但如实道:“父亲让我暂且待在府中。”
“那就是没事做了。”黛黎估计他也是闲得慌,否则不能逮着州州不断说话,“既然无事,你们随我一同做个火折子的外壳如何?”
“什么是火折子?”秦祈年疑惑。
黛黎给他解释:“你可以将之理解为燧石的升级版,需要取火时,只需轻轻一吹就能点燃火种。”
秦祈年闻言脸色剧变,“我父亲最厌恶一切装神弄鬼之事,我劝你还是赶紧改邪归正,否则被他赶你出府,你哭都没地方哭。”
秦邵宗一回来,刚好听见秦祈年叭叭说的这一段。
第99章 赶她出府?
黛黎站在正房门前, 面朝院口的方向,两个小辈面对她,背朝院口。
只有她看到了秦邵宗。
隔着一段距离,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轻轻碰了下。
和还在读高中年纪的小孩没什么好计较的,虽然他语气不怎么好, 但那话也勉强算是提醒,所以黛黎没说什么,只对着秦邵宗挑了下眉。
“秦祈年!”
背后沉沉的一声砸下,凭这些年闯祸挨打的经验, 秦祈年瞬间脊背一紧, 头皮发麻。
他父亲连名带姓喊他时,他往往要遭殃了。
秦祈年条件反射“嗖”地转了个身, 气势瞬间弱了下来,“父亲, 我……”
“再让我听到这样的混账话,你以后就不用去兵营了。”秦邵宗面无表情道。
秦祈年大惊, 如果说方才听到黛黎那番“旁门左道”发言, 他脸色剧变,只是露出不满和谴责,那么现在,他脸都吓白了。
这句话比昨晚那句打断两条腿更令秦祈年恐惧。
他父亲向来是一言九鼎之人, 言出必行, 过往多年他从未见父亲失言过。
他能说出口,就必定会办到。
以后不让他去军营?
他可是要当大将军的人啊,不让他习武领军,还不如杀了他痛快。
秦祈年惊恐交加,又慌又急, 当即忙上前,嘴里念念叨叨说着“父亲,我知错了,别不许我去军营”,他想伸手拉秦邵宗的衣角,又觉得这举动过于像孩提撒娇,实在不妥。
最后他干脆双膝一软,跪在秦邵宗面前,“父亲,儿子知错。”
秦邵宗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是向我请罪否?”
秦祈年听明白他的话中意,顿时迟疑。
跪天跪地跪祖宗和父母。他能毫不犹豫对秦邵宗跪下,却不能对父亲一个宠姬软了膝盖。
他低着头从地上起身,走到黛黎面前,对她深深一揖,“对不住,方才是我出言不逊,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行。”黛黎笑道。
秦邵宗看着黛黎勾起的唇,想起小儿子方才说的那句,心里不由冷呵了声。
赶她出府,哭都没地方哭?
呵,怕是刚放她出去,她能在府邸门口笑出声来,然后再带着秦宴州那小子当日离开渔阳。
秦邵宗:“秦三,今日申时后在府中绕跑二十圈。”
秦祈年连忙颔首。
只要父亲不提不让他踏足兵营一事,什么都好说。
秦邵宗看向黛黎,“夫人,这是我第三子,秦祈年,年十六。此子精力旺盛,很闹腾,还望夫人多担待,若是实在担待不住,打一顿也使得。”
精力旺盛,很闹腾。完全是黛黎昨晚的原话,不过这话唯有他们二人知晓。
黛黎移开眼。
而后秦邵宗又和秦祈年介绍了黛黎和秦宴州,顺带提了一句昨日秦云策已来过见礼,话里话外都是让他以后规矩些。
秦祈年听到黛黎姓“黛”,脱口而出:“您不是卫家的女郎?”
黛黎莫名其妙,“不是。”
秦祈年皱着眉嘟囔,“不应该啊……”
他从未见过他父亲待女郎如此,更遑论还将之正式介绍给长兄和他,且命他向对方见礼,完全是小辈拜见长辈的方式。
这怎么瞧,父亲都有几分想娶妻的意思。
但父亲早年放出过承诺,继弦必娶卫氏女。她不是卫家女郎,那岂不是不能……
“她不会姓卫。”秦邵宗淡淡道。
黛黎没明白这对父子打什么哑谜,想不明白干脆不想了,又回到最初的火折子上,“州州,你随我一同去做火折子。”
昨日她在府中逛过一圈,发现这座府邸大得过分,比先前在过云郡或白日城住过的都大。
后花园里除了花卉和嶙峋怪石,竟还有一小片竹林,竹林里还有一个方亭。黛黎如今看中的就是竹林里的竹子。
她以为秦邵宗回来主院,是有事寻他儿子,故而只喊了州州。但她和儿子走出主院后,后面却传来了脚步声。
黛黎回头。
“闲来无事,我和夫人同去。”秦邵宗长腿迈开,不过是几步就追上了黛黎,和她并肩。
黛黎无所谓。
行吧,爱来就来,待会儿多个劳动力。
一行四人离开主院,直奔后花园,又走入那片小竹林中。
竹子是常青植物,哪怕如今是凉风习习的秋季,它除了竹叶略微枯黄,大体皆是碧绿的。
黛黎在竹林里走了一圈,挑了一根粗细适中的,“这根适合,把这根折了。”
秦宴州闻言欲要抽刀,但不待短刀完全出鞘,旁边就冒出一道声音:
“让我来,让我来!”
秦祈年很兴奋,十六岁的少年不知安静为何物,也不懂低调,一心想出风头。
黛黎按住儿子的手臂,将他那把出鞘了一小截的刀刃推回去。
秦祈年走到黛黎选中的竹子前,吭哧吭哧地开始伐竹,他一边砍,一边嘴巴还不消停。
这回他不敢再说什么邪门歪道的话了,只是问:“黛夫人,您先前说什么火折子只需吹一下就能着火,那是为何?”
吹一口气就能燃,吹的是仙气不成?
黛黎给他解释:“因为火焰燃烧需要氧……需要空气,盖上盖子后火种会熄灭到火星的程度,吹一口气相当于重新火上浇油,所以火能烧起来。”
秦祈年像个好奇宝宝,“为何那点火星不会完全熄灭?”
“自然是因为材料。”黛黎回答。
秦祈年:“那需要什么材料?”
黛黎:“荻花,构树皮,松香,硫磺和硝石等物。”
无论是硝石还是硫磺,都是助燃的,而易燃的松香在其中起到黏合的作用,将材料黏在一起。
“那我把这些通通给您拿来,您是否立马就能做出火折子?”秦祈年心里痒痒。
他总觉得吹一口气就能点火过于玄乎,恨不得今日就看见一支火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