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侧有数道破风之声传来,秦邵宗眸光一凛,拿着旗帜的左手自后往前猛地一转。
旌旗翻飞卷起阵风,似在瞬间化作一只展翅的铁鹰,长翼展开撑起无形的保护领域,让外面的风雨不得入。
“分小队上楼清兵!”秦邵宗厉声道。
先前下马解决弓箭手的士兵贴边行走,且行且挡,一路急行,来到驻兵点。
秦邵宗回头看了眼,街上一片狼藉,“小贩”做戏用的货物散落一地,倒地的尸首被马蹄踏得稀巴烂,鲜血渗入青石砖中,形成一片触目惊心的深红。
“君侯,他们布了兵在此地,那谢三可能不在西街那边了。”邝野挡下一支飞开的利箭,说不着急是假的。
君侯此番西行,和他一同乘楼船的唯有三百人。而这三百人还不是全都在夏谷,有三艘楼船、也就是九十人随魏青去了九鹿县。
他们剩余二百一十人。
如今城中军巡已倒戈,如果谢三还趁乱藏起来,他们不仅得应付军巡,还得寻人,绝对接应不暇。
秦邵宗:“谢三在与不在,去看看便知。”
那小子提供的地址是真是假,他很感兴趣。
东城小院。
黛黎依旧闭门不出,小院狭小,她唯一的娱乐活动就是去听墙角。
还别说,这收集来的信息不少。
有人说,上头的人好像不查传舍了,转为挨家挨户上门盘查户籍。大规模摸查本是为了寻女贼,没想到找出一些逃犯,算是歪打正着。
有人还说,昨日看到不少军巡带着武器巡逻,结果绕一圈回来后,人还是那个人,手里的家伙却没了,跟藏起来似的。
还有人说:
“近来出城和进城都难了许多,我那个卖酱料的远方堂亲昨日运货回城,空箱亦要被检查。他说看见有许多商贾出城都得挨一轮盘查,所有货箱尽数打开,一个都不得拉下。”
“唉,近来不太平,莫要轻易出门。”
有脚步声匆匆来,紧接着有人喊,“阿兄,不得了了,西街那边打起来了!现在外面都在传这几日别出去,小心被削了脑袋!”
“又打?是不是两方巡逻队起冲突?说起来昨日也打过一场,据说当时打掉了好几颗脑袋。不过后面该收兵的收兵,该回家的也回家了,我猜这回乱也乱不了多久。”
“不是的!真打起来了,商铺里面都是弓箭手,那箭嗖嗖地放,街上也有好多兵,总之打得天昏地暗,血流成河。”
黛黎抿了抿唇。
打起来了?
秦邵宗和司州那个人?
不等黛黎再听,一道白影从墙外翻过,跟猫儿似的落地,一点声音都没有。
黛黎:“!”
秦宴州见黛黎在院中,疾步上前,低声道:“妈妈,北地和司州打起来了。我与您回房间上妆,随即咱们从东城门出去,改道南下。”
黛黎精神一震,知时间紧急,顾不上其他,忙转身和秦宴州一同回房。
大概一刻钟后,母子俩从屋中走出。
黛黎穿着寻常的麻衣,肤色用调过的乌膏遮了遮,比原来的暗了几个度,面上多了一道小疤,眼尾的弧度被压下去了少许,此外面上还多了几颗黑痣。
秦宴州自己也做了伪装,母子俩几乎换了个人。
行囊不多,一人一个背囊。
化成这样,黛黎不用戴帷帽,直接行走在外。
两人出小院后,左拐右拐往东行。
他们本就住在东城,距离城门不远,许是一路通畅,秦宴州说起刚刚:“妈妈,我回来那一路遇到那个莫都尉,他跟着我,不过后面我把他甩掉了。”
本来思索着青莲教的黛黎思绪中断,“跟着你?你意外碰到他了?”
“不是,是我刚刚去寻武安侯了。”
黛黎被儿子这个炸.弹震得够呛,“你寻他做什么?秦邵宗那人敏锐得很,城府又深,难保他……”
后面的话没有说完,母子俩忽然齐齐停下脚步。
黛黎看着不远处蹲在城门口的莫延云,顿觉不妙。
第82章 他想要一辈子
整条街巷被血色浸染, 尸首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断刃残弓散落于地。
街巷两旁的店铺门户大敞,风拂过时, 残破的窗叶被吹得往内合拢,木轴处发出不堪重负得“咯滋”声。
秦邵宗甩了甩刀, 厚重的血痕“哗”地甩在青石板上,他抬头往前看,前面街道寂静无声,商铺门紧合着, 不知其内是否有伏兵。
先前从高友那里借来的马死了, 对方出动了绊马索,而后极力攻击马匹。
“君侯, 此地距离那住处还有一条街。”丰锋也目视前方。
光这般看,真看不出前方有多少伏兵。
“把商铺的门板拆下来做盾, 让弓箭手居于队伍内,步兵居于外。”秦邵宗冷笑, “一街之距罢了, 怎能过不去?”
至于对方城外的骑兵,秦邵宗完全没当一回事。对方有援兵,他也有,不过是时间需等久些。
谢三的人兵临城下, 他就关城门。
他们没有云梯和冲车, 单凭外面那点人还想强攻?天方夜谭。
……
先前的搏杀动静不小,几条街外都能听闻。居于西街阁院的谢元修也不例外。
他不傻,听侍从说武安侯杀过来了,赶紧撤退,至于宅内物件等, 一概不拿,逃命要紧。
“武安侯此番来夏谷带了不过两百余人,既要分兵去巡人,又要顾及四个城门的情况,还要留人在身旁守卫。哪儿都是用人之处,他竟还能分出人手找到我的藏身地?”谢元修真觉得见鬼了。
北地那位的威名他自然听过,凶恶得很,直面其锋芒是下下策,故而当初听闻武安侯也到了夏谷,他赶紧寻了个地方藏起来。
藏身地是谛听提供的,按理说,应该周密得很,就算武安侯的人上门盘查,也不会查出端倪。
究竟是何处出了披露,难道高友出卖了他?
应该不会。如今城门巡卫已反,高友没回头路可走,绝不可能还摇摆不定。
谢元修的下属也不知何故,尽力安慰道,“三公子莫恼,幸好当时准备了后手,咱们如今从后门出,经小巷去北街那边避一避风头。倪都督他们已在城外了,有高府君和咱们的人在城内配合,进城不过时间问题,待倪都督率兵马至,还愁摘不下那武安侯的首级?”
下属又说:“且倪都督向来灵活,若是东城门进不去,他定会试着走其他城门,总归能进来的。”
谢元修面色稍缓,“你说得对,咱们先避其锋芒。对了,高友安排了多少人刺杀武安侯?”
下属回答:“四百人,加上咱们借过去的一百,合计五百人。”
谢元修抽了口凉气,“五百人还挡不住武安侯?干什么吃的!”
下属也愁得不行。
一直有听闻武安侯麾下有一支所向披靡的精锐,个个都是好手,以一当十不在话下,难不成就是外面那支……
下属:“后巷狭小,车驾不得过,烦请三公子徒步过去。”
谢元修咬牙:“走!”
同一时间,东城门。
黛黎看着不远处蹲点的莫延云,暗道糟糕。莫延云在这里,难道秦邵宗发现她了?
不过这个猜测很快被黛黎推翻。
应该是没发现的,她观察了片刻,见莫延云一个劲地盯着出城车队,并没有往其他地方看。
“妈妈,我们稍后随行商的车出去。”秦宴州已安排妥当。
黛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不远处有一队行商,约莫二十人的队伍,队中五架驴车,每架都装得满满当当的。
“那是青莲教的车队?”黛黎问。
秦宴州:“不全是,唯有领头的商贾是信徒。我与他说待会儿要随他的车队出城,与另一个神使、也就是您一同去执行一项秘密任务,需借他妻子的传一用。”
光是看儿子无波无澜的神情,黛黎便知那位商贾对此没有异议。
看来青莲教在民间的影响力,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大许多。传这等重要之物,居然说借就往外借。
“那个莫都尉在城门蹲点。”黛黎低声说。
秦宴州:“不要紧,与我们相熟的唯有他一人,其他北地士卒不常见您,估计认不出来。您到时绕车行,以车架作挡隔开他,如果实在被他看见了,便拿有疤痕的侧脸对着他。且出去时,我还安排了一出调虎离山,他多半没精力亲手盘查。”
可能担心黛黎依旧紧张,秦宴州的话难得比平日多些,“您别忧心,据我观察那个莫都尉比其他人要蠢钝些,他不会发觉的。”
黛黎哭笑不得。
说话间,那支行商队伍走出一段,从两人旁边经过。
母子俩加入队伍中,没走在队首或队尾,两人行在中间,佯装和旁人一同看管车上货物。
许是先前被打过招呼,对于二人中途入队,没有一人感到惊奇。
众人噤口卷舌,默默往前走。
莫延云懊悔不已,君侯派他跟着人,本以为是个简单的任务,没想到小郎君深藏不露,发现他后竟立马将他甩掉了。
君侯说他们母子可能会趁乱离城,观小郎君先前的路线,是往东边走无疑。
他在城门蹲守,应该能等到人吧。以前他们老说他傻人有傻福,希望这话奏效吧,让他把黛夫人找出来。
莫延云苦着脸,挨个盯着出城的女郎。
此时来了一支行商队,数匹毛驴拉车,二十来人,算是支不小的队伍了。
莫延云见队伍中有几个女郎,他目光粗略一扫,一个个面黑肤糙,其貌不扬。他过去仔细瞅了两个,不必对方开口,便已知晓希望落空。
他正打算把剩下的几个女郎仔细看完,不远处陡然爆发一阵骚乱。
莫延云下意识抬首,而这一眼叫他眼瞳紧缩。他好像看到了那抹白色的修长身影。
今日小郎君就是穿的白袍!
难道是他们想出城,却意外惊动了城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