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娴皱眉,轻轻摇头,“沈公子和卫皇后当年的情形还不太一样,他毒发的速度太快了,毒性来势汹汹。不过这样也是个好消息,越是刚猛的毒性,就越容易在经络中寻到踪迹。我已经用放血之法为他排出部分毒素,剩下的便要靠新药方一点点去试了。”
燕宜问:“为什么会这样?是蚀心的药性改变了吗?”
或许这就跟做实验一样,材料保管方式不当,操作手法有偏差,中间任何一个环节出了差错,都会产生完全不同的结果。
“也许和下毒的方式有关。”文娴沉吟,“柳姨娘当初给沈夫人下毒用的是茶水,这次给邵大姑娘下毒用的是莲子羹。也许是汤羹中的某味成分与毒药相克,或者高温熬煮……具体的我还在摸索,但只要毒性发生变化,证明蚀心也并非无药可解。”
“辛苦您了。”燕宜看着文娴眼下淡淡的青黑,就知道她这几日一定是呕心沥血,片刻不得懈怠。
“不必言谢,这对我是个全新的挑战,我很久没遇到这么棘手的病症了。”
文娴身体虽然疲惫,但精神依旧饱满,像个斗志昂扬的战士。
“为了已故的皇后娘娘,为了我们的将来,我一定会破解蚀心之毒。”
沈令月进屋去看沈明达,握住他微凉的手。
“二哥,你一定要好起来啊。”
“你还要和邵大姑娘成亲,一起快快乐乐地过日子呢。”
“只要你能醒来,我……我就送你一块不输给降香黄檀的好木头!”
话音刚落,她感觉到沈明达的指尖好像轻轻动了一下。
沈令月立刻激动地朝着外面大喊:“快来人,我二哥有反应了!”
文如镜第一个冲进来,沈令月连忙让出位置。
她俯身给沈明达把脉,又扒开他的眼皮观察,取出一根银针在他身上刺来刺去。
当银针刺入胸口某个穴位时,沈明达的身体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沈令月惊喜道:“你看你看,他又动了。”
“心脉有好转的迹象。”文如镜垂眸沉思,“应该是今早新换的药方有效果了,我去告诉姑姑。”
……
几天后,同安公主派去寻找宫女裁星的人回来了。
她将沈令月和燕宜找来一起听,若二人有了新的想法,也能随时讨论。
裁星今年四十出头,人看着还算精神,只是左腿有些不灵便,是当年被严刑拷问落下来的旧伤。
她是伺候过卫皇后的老人,同安公主对她很客气,让侍女将她扶到软垫椅上。
裁星向几人微微欠身,来的路上她已经打好了腹稿,此时口齿清晰地回忆起来。
“我对花房的柳儿印象不深,只记得她人很老实内向,不爱和其他宫人来往,成天待在花房里。直到皇后娘娘出事前一个月,花房培育出了一株极为罕见的双色牡丹,赶紧送到了中宫。”
“皇后娘娘十分喜爱,每日都要去花房里欣赏好久,还赏赐了柳儿,叮嘱她要小心伺候,尽量让这花多开一阵子,好在她的千秋宴上增光添彩。”
“柳儿也不负所托,直到千秋宴前一天,那棵双色牡丹依旧开得又大又艳,还打了几个新花苞。”
翌日便是皇后千秋,宫中嫔妃,还有身份比较高的外命妇,皇后娘家女眷等纷纷进宫为她祝寿,大家都去了花房欣赏这株珍品牡丹。
当时人来人往,十分混杂,裁星忙着在开宴前最后检查席位座次,餐具摆放等是否有不妥当之处,匆忙间路过花房后面那处僻静空地,就看到柳儿被一位贵妇人罚跪在地上,正指着她疾言厉色地叱骂。
“当时我也没多想,以为是花房贵人众多,柳儿不小心冲撞了那位,才会被她责骂。”裁星苦笑摇头,“她一个小宫女,被主子打骂也是常事。”
后来没过两天,卫皇后突然无缘无故病倒,病情急转直下,短短数日便撒手人寰。
然后中宫就迎来了一轮又一轮的严刑拷问。
裁星回忆起那段血色弥漫的梦魇,脸色微微发白。
“这是我能想起的,关于柳儿的最后印象了。她只是个花房宫女,能接触到皇后娘娘的机会也就在照顾双色牡丹那几天。”
“所以当时,宫中太医都未能查出皇后娘娘是中了蚀心之毒,只是按照生病来诊治……”燕宜摇摇头,“毒是谁下的,下在什么地方,至今还是个未解之谜。”
沈令月冥思苦想:“会不会是牡丹花粉?柳儿趁皇后娘娘单独欣赏牡丹的时候,将毒药撒进花蕊中,皇后娘娘不知不觉吸入体内,然后过了几天才发作?”
燕宜摇头:“这个用量很难掌控,也很难清理干净吧,万一有别人误吸入毒粉怎么办?”
裁星也赞同她的话,“那棵双色牡丹养在花房,我们私下里都偷偷去看过,如果真下了毒,不可能只有皇后娘娘一个人中招。”
而且那棵牡丹在柳儿被抓去严刑拷问后,因为无人打理,没几天就枯萎凋零,丢到外面去了。
裁星被带下去休息了。
同安公主看向二人:“你们还有什么新的想法?”
“殿下,我想知道当初卫家是因何获罪而流放的?”燕宜问:“虽然当时没能查出皇后娘娘的死因,但陛下是否疑心此事与卫家人有关?”
“我记得母后出事之前,她和父皇曾因为卫家舅舅的事情闹过矛盾。”
同安公主回忆:“当时南边土人叛乱,大舅舅带兵剿匪,却因手下副将贪功冒进中了圈套,伤亡惨重,御史纷纷上书弹劾,要求严惩主帅。”
卫皇后替兄长求情,认为罪过不在他,不该替人受过。
但卫舅舅毕竟是主帅,手下犯错,他也不能独善其身。而且当时卫家在朝中风头太盛,难免遭人嫉恨,一有机会就想把人拉下来。
帝后意见不合,冷战数日,直到千秋宴这个契机才重修旧好。
“我想父皇心里大概是悔恨的,恨他和母后最后相处的时光竟然还在吵架,他也因此迁怒于卫家,觉得是他们不争气,害母后一病不起。”
沈令月喃喃:“如果卫皇后不是因为忧心兄长而病倒,而是被有心人下毒谋害……那卫家岂不是白白背了十几年的黑锅?”
这可真是,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啊。
同安公主有点坐不住了,“不行,如果母后真是被人谋害,我必须请求父皇重启调查,还卫家一个清白。”
这些年卫家背负着逼死皇后的罪名,被流放西北艰难度日,昔日战功赫赫的将门之家,如今在朝堂上再见不到一个卫字。
就连卫绍也不得不隐忍锋芒,当一个世人眼中病恹恹的吃软饭驸马。
他心里的不甘和委屈,深夜里辗转难眠的声声叹息,同安公主都知道。
燕宜拦住她,“殿下莫要冲动,我们现在没有更多证据……”
话音未落,一名女官从外面进来,躬身一礼道:“殿下,文太医那边传回消息,她已经配出解药了。”
同安公主握紧拳头,笑着看向燕宜:“证据这不就来了?”
燕宜若有所思:“殿下是想,引蛇出洞?”
突然,她眼前景象一变,仿佛置身一处草木葳蕤的气派花园。
……难道是玄女娘娘又给她降下启示了?
燕宜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走过一处回廊,一抬头便看到前面空地上跪着一个小宫女,正在低低抽泣。
在她前方站着一个衣着华贵的妇人,正掐着她的下巴,强迫小宫女抬起头来。
“哭得再大声点……对,有人过来了,就是现在。”
妇人扬起手狠狠打了小宫女一巴掌。
燕宜看到从对面走过来的另一个宫女惊讶地瞪大眼睛。
她定睛一看,那人赫然便是年轻了十几岁的裁星姑姑的模样。
第146章
燕宜一下子就明白了。
幻象将她送到了十六年前卫皇后千秋宴那天。
或许害死卫皇后的凶手便在今日入宫赴宴的女眷之中!
机不可失, 眼下既然让她撞见小宫女柳儿被贵妇人责罚的现场,燕宜仗着自己只是一抹看不见的游魂,立刻快步上前, 终于看清对方的正脸。
然后她轻轻翘起唇角。
巧了, 这位夫人她见过。
毕竟她已经不是刚穿来那个两眼一抹黑的新人了, 这几年跟着孟婉茵出门吃席,进宫赴宴, 多多少少也把京城各家女眷混了个脸熟。
虽然年轻了十几岁,但这张秾丽面孔着实出众,令人一见便难以忘怀。
此人正是裕王妃的生母,娘家好像姓陈?
姑且先叫她陈夫人好了。
对面的裁星撞见陈夫人责骂柳儿, 脸色微变,似有不忍,但最终只是低下头,转身换了个方向匆匆离开。
“好了,快起来吧。”
裁星一走, 陈夫人立刻换了一张面孔, 拉起柳儿, 轻轻摸了摸她微红的面颊,低声问:“打疼了没有?”
柳儿止住眼泪,连忙摇头,“不疼, 一点也不疼。”
陈夫人见四下无人,往她手里塞了个小瓷瓶, 紧紧拢住她的指尖,“好孩子,我知道这很难, 但你会帮我的对吗?”
她低低叹气,眼圈唰地红了,哽咽道:“我哥哥是被卫大将军冤枉的,他不过是听命行事,如今打了败仗,却全都要怪到他一人头上。我也是没办法了才来求你帮忙……只要你将这药粉混入皇后喝的茶水之中,让她病上一病,陛下自然无暇顾及南边战事,我家里也能找人为哥哥上奏说情……”
柳儿面上露出惶恐之色,“夫人言重了,若不是我命好遇上您,只怕早就病死在去年冬天,是您给我请大夫抓药,还帮我调到皇后娘娘宫里,再也不用被御花园的老太监欺负……我这条命都是您给的,您要我做什么都愿意!”
只是……皇后娘娘待宫人一向十分宽和,还恩准她们回家探亲。
柳儿攥紧瓷瓶,被底部粗糙的边缘硌得掌心微痛,忐忑地问:“这药,只是让皇后娘娘生病对吗?”
“当然,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谋害皇后啊。”陈夫人说得斩钉截铁,又拉着她再三许诺,“等过几年你到了岁数,我再想法子把你带出宫,寻个好夫婿,置办些田地铺子,小日子不就过起来了?”
柳儿憧憬在她描绘的美好未来中,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燕宜站在旁边围观了全程,叹了口气。
很显然,柳儿是被陈夫人给骗了,这时的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拿到的是什么可怕的东西。
而陈夫人显然是蓄谋已久,为了撇清干系,甚至还拉着柳儿演了一出苦肉计,是故意在给自己找不在场证明吗?
眼看二人就要分头离开,燕宜想了想,追上柳儿的脚步。
她得弄清楚,柳儿一个花房宫女,是如何穿过重重阻碍,在卫皇后的茶水里下毒的。
前面开宴了,花房内只剩下柳儿自己,燕宜亦步亦趋地“飘”在她身边,看着她几次拿出那个小瓷瓶,面露纠结,像是一直没有下定决心。
时间很快到了晚上,柳儿还迟迟没有动作,依旧在侍弄那些花花草草。
就在燕宜思考要不要换个视角去找卫皇后,花房的门被推开,一个陌生的,面容舒婉的女子缓缓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