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熙帝拉住她的手,“主持祭祀也没什么好玩的,你看同安,提前十来天就要反复排演流程,天不亮就坐车出宫,还要跟着蚕妇学习缫丝织布,亲手缝衣……朕是舍不得让你辛苦。”
为了哄好高贵妃,庆熙帝可谓是使出浑身解数,历数同安公主主持祭祀的好处。
“阿缨从小养在中宫,甚得皇后喜爱,不是嫡出胜似嫡出,且她的驸马也出自皇后母族,早年更是立下战功赫赫,深得民心。”
“同安公主……自然是极好的。”高贵妃垂下眼,像是妥协一般轻叹,“陛下说的句句在理,倒显得臣妾是非不分了。”
她握住庆熙帝的手,顺势伏在他膝头,撒娇似的开口:“公主这是为君父分忧呢,陛下可一定要重赏她。”
贵妃发了话,庆熙帝自然无有不应,赶紧又派了个小太监去追黄总管,叮嘱给同安公主的赏赐再加三成。
帝妃二人和好如初。
翌日,高贵妃正陪着庆熙帝下棋,黄总管弓着身子进来,面露难色,低声道:“陛下,贤妃娘娘又来跪着请罪了,奴婢怎么劝她也不肯起来。”
庆熙帝落子的动作一顿,脸色难看了几分。
“她的好儿子做出那等丧心病狂之事,她还有什么脸面来见朕?”
他没好气地吩咐黄总管:“她要跪就让她跪!什么时候跪晕了就抬回自己宫里去。”
黄总管硬着头皮下去了。
到了殿外,林贤妃一见到他就目露哀求:“黄总管,陛下可说了何时见我?”
到底是皇长子的生母,这些年黄总管也没少收她的好处,有几分香火情,见状也带了几分不忍,委婉道:“娘娘还是回去吧,别想着为恒王求情了,您得先保全自身,再想将来啊。”
林贤妃凄凉一笑,“陛下不明不白地将恒王押入天牢,连个理由都不给,我就想知道他到底犯了什么罪?黄总管,我唯一的儿子下狱了啊,我还指望什么将来?”
黄总管默了默,他当然知道恒王是为何下狱的,但这件事不能从他嘴里露出来。
他轻咳一声,劝道:“就算不为了恒王,您还有乐康公主呢?”
乐康公主不久前刚与陛下看好的探花郎成了亲,看在小两口的面子上,庆熙帝至少不会迁怒于林贤妃。
但林贤妃却并不领黄总管的情,听到乐康公主的名号,更是不耐烦地皱眉。
这个女儿从小就和她八字不合,成亲后更是彻底离了心,连她送去公主府的宫女都被胡乱打发去看仓库了,分明就是不把她这个母妃当回事。
指望她能有什么用?
林贤妃一连跪了三天,两个膝盖都几乎要磨烂了,也没能见到庆熙帝一面。
这日她终于坚持不住,身子一歪倒在冰凉的石砖上。
高贵妃出来透气,见状吓了一跳,连忙指使人去请太医。
结果林贤妃在迷迷糊糊中听到她的声音,就如同打了强心针一般,顶着一口气又睁开了眼,一把抓住高贵妃的裙角,嗓音嘶哑如杜鹃啼血。
“高杳杳,你这个狐狸精,是不是你在背后算计我儿!”
林贤妃虽然虚弱,手劲儿却不小,死死拽着她不撒手,眼底是新仇旧恨交织,“这些年你独宠六宫,把我们这些有子嫔妃都死死踩在脚下,你还不知足吗?陛下让你摄六宫事,我可曾给你使过绊子?结果呢,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
高贵妃眉头拧紧,面色冷凝:“贤妃,是恒王自己惹怒陛下,与我何干?你要迁怒也找错人了。”
“是吗?”林贤妃直勾勾盯着那张让人恨得牙痒痒的漂亮脸蛋:“你敢不敢对天发誓,我儿下天牢与你无关?”
高贵妃默然不语,避开她近乎癫狂的狰狞质问,催促宫人赶紧把“神志不清”的贤妃送回宫里。
林贤妃被两个小太监强行搀扶起来,却突然挣脱束缚,疯了一般扑向高贵妃,长长的指甲在她脸颊划出一道血痕。
“狐狸精!纸是包不住火的,都怪你,都怪你害了我儿——”
面颊一阵刺痛,高贵妃捂着脸后退几步,刚要还口,身后响起庆熙帝压抑着怒气的沉沉嗓音。
“贤妃,所以你早就知道恒王对贵妃有不轨之心了是吗?”
林贤妃没想到庆熙帝会突然现身,张了张口,却在强势的龙威之下说不出半个字来。
她当然知道。
自从高杳杳进宫没多久就一跃而起,成了陛下新宠后,恒王进宫看她的次数便呈直线上升。
一开始林贤妃还很欣慰,觉得儿子终于懂事了,知道关心母妃了。
可是后来她才发现,恒王每次来看她,离开的时候总要绕上一大圈,在贵妃的寝殿附近徘徊许久,才会出宫。
林贤妃又惊又怒,叫来恒王狠狠骂了一顿,让他睁开眼睛清醒一点,怎么能觊觎他父皇的女人?
他可是皇长子,是最有希望登上大宝的皇子,等将来权御天下,他想要什么样的女人不都是轻而易举?
这些年林贤妃小心翼翼替恒王扫清障碍,不让任何人发现他的心思,没想到还是功亏一篑,竟然被裕王抓住了把柄,还一下子捅到了庆熙帝面前。
收到宫外传来的消息,林贤妃只觉得荒谬。
恒王甚至都没对高贵妃做过什么,他不过是,不过是偷偷救出了一个与她有几分相似的犯官家眷而已。
为了一个女人,庆熙帝就能舍弃他的长子吗?
“陛下,恒王只是一时糊涂,鬼迷心窍,您罚也罚过了,求您开恩,把他从天牢里放出来吧!”
林贤妃跪下苦苦哀求,“天牢那是人待的地方吗?恒王从小就没吃过苦,他也是要当祖父的年纪了,那里面阴冷湿寒不说,吃不好睡不好……”
却不知她越是求情,庆熙帝心头的怒火就更盛。
“你们母子俩都拿朕当傻瓜糊弄是吧?”
他咬着牙,握紧轮椅扶手,重重拍着,“贤妃,朕今天就明明白白告诉你,朕就是选刚满月的小八,也不会选恒王!”
庆熙帝冷笑一声,“派人去宗人府,恒王萧镕,即日起贬为庶人,开除宗籍!”
林贤妃脸色惨白,不敢置信,眼睛一翻彻底晕了过去。
庆熙帝看也不看一眼,只对捂着脸的高贵妃招手,“过来,让朕看看伤到哪儿了?”
高贵妃眼睫盛着水光,慢慢放下手,白玉似的面颊上沁着几滴血珠,愈发触目惊心。
美玉微瑕,最是叫人心痛。
太医院又是一通兵荒马乱,庆熙帝下了死命令,务必要用最好的药,不能让贵妃留下半点疤痕。
等到太医院院正被架着赶过来,一看高贵妃脸上那道血痕:……
陛下,臣再晚来一会儿,贵妃脸上的伤口都要愈合了呢。
心里吐槽归吐槽,老太医还是不敢耽搁,麻利地开方熬药。
另一边,林贤妃宫里却是冷冷清清,无人问津。
就算是最年轻不懂事的太医,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触庆熙帝的眉头,一个个不是说有事就是请假,火速跑了个干净。
小宫女吃了个闭门羹,哭着跑回来,问林贤妃身边的大宫女:“怎么办啊,他们都不肯来给娘娘看病……”
大宫女快步走到床边,手背贴上林贤妃额头,烧得滚烫。
她叹了口气,吩咐道:“去打盆水来,我给娘娘擦身。”
……
夜深人静,荣成县主悄悄溜进恒王书房,从书架后面的夹层里翻出一个上锁的盒子,用恒王妃给的钥匙打开。
这里面都是恒王一党最核心的情报,包括几个可以调动的禁卫将领,朝中某高官的秘辛,放在御前的眼线等等。
荣成县主不敢耽搁,找到纸笔开始抄录。
就在她抄完把盒子原路放回之际,房门突然被推开,她的兄长,恒王世子大步走进来,见到她便皱起眉头:“你怎么在这里?谁让你进来的?”
荣成县主不慌不忙反问,“父王还关在天牢里,你就不能想想办法吗?”
“……那是皇祖父亲自下的命令,我能有什么办法?”
恒王世子的视线在她鼓囊囊的袖口多停留了一眼,没好气道:“我会联系朝中官员联名上奏,为父王求情的。你就别管了,反正跟你没关系。”
二人虽然是亲兄妹,但一向不对付。
甚至恒王世子还有点埋怨,要不是荣成县主一再惹事,说不定皇祖父也不会迁怒于父王。
“联名上奏有用的话,父王还会被关吗?”
荣成县主经过他身边时淡淡丢下一句:“废物。”
翌日,恒王被贬为庶人的消息传回王府,恒王妃当场就晕了。
醒来后一直拉着世子在哭:“陛下是真的不要你们父王了吗?他可是皇长子啊!”
恒王世子也很慌,却还不死心地问传话的人:“是只革除了我父王一人的宗籍吗?我们这些儿女呢?”
“陛下没有明言,但宗人府目前只是将萧镕的名字除籍了。世子,县主,和府里几位公子依旧是萧氏后裔。”
恒王妃仿佛又看到了一丝希望,母子俩一脸劫后余生的侥幸。
无人注意到荣成县主悄悄离开了房间。
是夜,林贤妃虽然在宫女照料下退了烧,但人还是虚弱得起不来床,睁着苍白空洞的眼睛盯着头顶的帐子,像一抹失去力气的游魂。
“娘娘,奴婢刚才在窗户下面捡到了这个。”
大宫女轻手轻脚进了屋,忐忑地将一个信封递过去。
自从高贵妃严抓宫务,她们和宫外的联系就断了,这还是第一次收到外面的消息。
林贤妃颤抖着拆出信纸,一眼就认出这是荣成县主的字迹。
等她艰难看完信上内容,脸色已经惨白到近乎透明。
“我真没想到……”林贤妃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喃喃道:“她才是最像她祖父的那个,都是一样的狠心无情……”
大宫女站在一旁,眼看着贤妃的脸色几度变幻,眼神里仿佛褪去光芒,不由担心地唤了一声:“娘娘?可是恒王府出了什么事?”
林贤妃颤抖着将信纸凑近烛火,眼看着彻底烧为灰烬,才对大宫女摇摇头,“没事,我有点饿了,小厨房还有吃的吗?”
这是林贤妃几天来第一次主动要吃东西,大宫女连忙道:“有,奴婢给您去下一碗鸡汤小馄饨可好?”
很快,一股浓香的鸡汤味飘进来。
林贤妃忍着不适,强迫自己一口一口吃完,连汤都喝了个干净,脸色也红润了几分,对陪伴自己多年的大宫女露出一个微笑。
“这几天辛苦你了,今晚回房好好睡一觉,不用值夜了。”
把人打发走以后,林贤妃下了床,坐到梳妆台前,换了一身体面的衣裳,慢慢地将绣凳搬到房梁下。
“儿啊,这是母妃最后能为你做的事了。”
白绫荡过屋梁,林贤妃将头伸进绳圈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踢翻了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