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今天的新郎官姜云霖一身大红喜袍,头上簪花,越发显得面如冠玉,皎然若天上月,完全不负探花郎之名。
她亦步亦趋跟在恒王身后,面上带着挑不出一丝瑕疵的完美微笑,任凭恒王领着这个新鲜出炉的妹婿四处敬酒交际。
直到她来到齐修远的座位前,发现他面前的酒壶已经空了大半,已经有了醉意,甚至都没看到她走过来,还在自斟自饮。
“齐兄,你不是在外面一向滴酒不沾的吗?”
姜云霖知道他酒量一般,下意识就要去夺他的杯子,却被齐修远向后一撤闪过。
齐修远抬起头,白皙俊秀的面孔泛起酒意的潮红,眼神迷离,使劲眨了几下才认出来人,“是,姜兄啊,你今天这一身可真好看……”
他盯着姜云霖傻笑起来。
姜云霖叹了口气,劝他:“少喝点儿吧,当心有人趁你喝醉图谋不轨。”
别忘了荣成县主现在还到处找人生孩子呢。
齐修远却像是来了脾气,执拗地摇头:“不行,今天是姜兄的大喜日子,我必须喝!”
他摇摇晃晃站起身,冲姜云霖举起酒杯。
“为兄祝你和公主……早生贵子,白头到老。”
说完一饮而尽,整个人又陷入恍惚的迷离中。
姜云霖心里泛起微微苦涩,用自己的杯子和他的轻轻碰了一下。
又叫来公主府的侍女,“齐编修喝醉了,送他去客房休息。悄悄地,别让外人知道了。”
前面恒王正和人聊得欢,一回头发现姜云霖还没跟上来,连忙往回走了几步,抓着她的衣袖,“妹夫过来,我给你介绍这位老大人……”
至于喝得醉醺醺已经趴在桌上的齐修远,则被他完全无视。
区区一个小翰林,妹夫跟他有什么好聊的?
“好,一切都听王兄安排。”
姜云霖低眉顺眼,掩下心中浓浓杀意。
……
散席时已经是月上中天。
按照规矩,此时姜云霖应该回到她和乐康公主的新房,准备就寝了。
但她心里还记挂着喝醉了的齐修远,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去前面客房再看一眼。
至少也要让他平平安安在公主府里留宿一晚,等明天酒醒回了家,就不用担心他的清白了。
姜云霖来到客房前,问侍女:“齐编修还睡着?”
“是,驸马放心,奴婢一直在门口守着,没有任何人靠近。”
姜云霖松了口气,又被自己的杯弓蛇影逗笑了,摆摆手道:“辛苦了,你下去休息吧。”
她敲了敲门,“齐兄,你醒了吗?”
没人应声。
姜云霖想了想还是决定进屋看看,听说有醉酒之人在睡梦中呕吐,活活把自己呛死的惨剧。
可她刚把门推开一道缝,里面就伸出一只手,不由分说将人拽了进去。
姜云霖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困在一个结实滚烫的怀抱里。
“齐兄?”
她声音微微发颤,抬起头对上一双醉意未消的眼眸,只是此刻里面涌动着强烈的偏执,陌生得让人害怕。
房间里没点灯,一片黑暗中,唯有他的眼睛亮得惊人。
齐修远直直盯着姜云霖,突然抬手轻轻捏了下她的耳垂,又一点点摩挲着,直到指腹按上她的嘴唇。
第124章
新房内。
乐康公主早早就卸下了繁琐沉重的华丽嫁衣和金冠, 沐浴后舒舒服服躺在床上,看着琅嬛馆最新出的话本子。
这半年来,不少颇有才名的闺阁千金纷纷踊跃投稿, 琅嬛馆陆续刊印发售了许多精彩的女性题材话本, 还有桑夫人和伴侣共同撰写的游记, 文笔清丽,引人入胜, 一经上市便大受好评,甚至在士林阶层中也颇有名气。
喜烛高燃,映得满室明亮。她正看得入神,忽听灯花一爆, 下意识问了声:“什么时辰了?”
宫女看了刻漏一眼,“快亥时了。”
乐康公主轻轻蹙眉,放下话本看向门外的方向。
这么晚了,驸马怎么还没从前院过来?
新婚之夜,总要装装样子。
更何况……
乐康公主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站在床边的宫女。
这是她出嫁前母妃突然送来的, 美其名曰帮她打理公主府的得力心腹。
至于是谁的心腹, 那便不言自明了。
乐康公主没吭声, 琢磨着该用个什么借口早点打发了她。
结果那宫女倒先沉不住气开了口:“殿下,听说今日恒王带着驸马敬了好几圈酒,许是吃醉了,要不奴婢帮您去前院找一找?”
话音刚落, 房门被猛地推开,姜云霖慌慌张张进来, 脸色发白,活像是后面有鬼在追。
乐康公主松了口气,连忙迎上前关心道:“驸马, 你还好吧,我都等你半天了。”
姜云霖定了定神,挤出一个安抚的笑脸,“让公主担心了,臣在前院一一送别宾客,耽误了时辰。”
“我们已经是夫妻了,怎么还一口一个臣的,多见外。”乐康公主拉着她往内室走,余光瞥见那宫女又跟了上来,脚步一顿,“你还有事?”
宫女攥着双手,一副不敢抬头看姜云霖的模样,声音都变得细柔了几分,“奴婢,奴婢来伺候驸马沐浴更衣。”
姜云霖一听就沉了脸,“不必,我不喜外人伺候,你可以出去了。”
宫女不情不愿地退出了房间。
“她是我母妃送来的。”
乐康公主拉着姜云霖进了隔间的浴房,窗纸上映出她为驸马宽衣解带的身影,一边压低声音解释,“明日我便找借口打发她去别处伺候,我们院里的人必须是绝对可靠的心腹。”
她叹了口气,“看来少不得又要麻烦皇姐了。”
乐康公主之前一直长在宫里,林贤妃的眼皮底下,根本没有培植自己人手的机会。
“其实我不用人伺候也可以。”姜云霖安慰她,“这几天先做做样子,过些日子我就搬去前院书房。”
乐康公主笑道:“那可不行,我们是在父皇面前过了明路的彼此喜欢,哪有刚成亲就分房的道理?再说,我还想让宓姐姐多多教我朝堂之事呢。”
姜宓,是姜云霖的本名,在庆熙帝赐婚那天她就告诉乐康公主了。
“行,只要你想学,我一定倾囊相授。”姜云霖摸摸她的脑袋,终于在四下无人之际流露出一丝属于女子的温柔。
她看乐康公主就像看一个小妹妹一样,从今以后,两个人要共同保守这个要命的秘密了。
乐康公主眼尖,忽然发现姜云霖耳边有一抹可疑的红痕,不由问了出来,“怎么大冬天的还有蚊子?”
姜云霖解衣扣的动作一顿,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盈盈,有件事我得向你坦白。”
她诚恳地望着自己的盟友,语气带了几分纠结和无奈:“我刚才在前院耽误了一会儿,不是因为送别宾客,而是我去客院看了一眼喝醉的齐编修,然后他……”
姜云霖垂下眼,姣好面容浮起一丝胭脂般的红晕。
“他好像,心悦于我。”
乐康公主一下子就精神了。
“等等,齐编修喜欢的是男子的你还是女子的你?”她紧张打量着姜云霖,“难道他发现你是女子了?”
姜云霖摇头,表情越发纠结,“我觉得他是喝醉了,所以应该没发现我的真实身份……”
“天哪。”乐康公主掩唇低呼,“那他不就如同话本子上写的那样,爱上了一个男人?”
她最近追得如痴如醉的就是这样一个故事,还为书中两个冲破世俗终于走到一起的男子流了好几回眼泪呢。
“不对不对。”乐康公主反应过来,仔细盯着姜云霖桃花般的面颊,笃定道:“宓姐姐,你也是喜欢他的对不对?”
姜云霖捂住脸,声音变低:“那又如何呢?我已经以我哥哥的身份入了官场,我和齐兄……没可能了。”
他们是同科,去年一起进的翰林院,又因为志趣相投经常待在一处。
起初姜云霖是有自己的私心,只要她和齐修远表现得越是如同好兄弟一般,就越不会有人怀疑她的身份。
可是天长日久地相处下来,她又并非草木顽石,又怎么能控制住自己对身边这个青年才俊的倾慕之情呢?
可她还有大仇未报,只能将这份情意深深藏在心底,绝不泄露出分毫。
然而今晚的意外却让她猛然意识到,原来并不是她一厢情愿,齐修远心里也是有她的。
……可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个女子。
回想起刚才自己夺路而逃的狼狈画面,姜云霖脸上越发滚烫,一把抄起架子上的毛巾,狠狠浸在冷水里,又敷在自己脸上。
“哎呀,你害羞什么。”
乐康公主强行把毛巾拿下来,一本正经道:“既然你们彼此喜欢,不如早点把话说开了,大不了以后你们就在公主府里见面,只要……只要小心一些,不要弄出孩子就行。”
说到最后,她的小脸也不由红红的,声音越来越低。
姜云霖好气又好笑:“……你想的也太远了吧?”
就是为了她自己的仕途,她也不可能做这种昏了头的事啊。
再说了,要是真让齐修远频频出入公主府,不知道的还以为乐康公主才成亲就腻了驸马,又跟齐编修好上了呢。
“我不怕啊。”乐康公主抬起头理直气壮道,“皇姐说做公主就要有做公主的样子,便是真养几个面首又能怎么样?”
她最看不得有情人被迫分离了,只要宓姐姐和齐修远彼此相爱,大不了就让她背一回黑锅。
“盈盈,谢谢你。”姜云霖神色郑重起来,“但你放心,我不会为了一时的儿女情长将我们所有人都置于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