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出生在一个没什么钱还要不停拼儿子,把女儿当成未来儿子彩礼钱的农户家庭,但因为吴琼身边所有的女人,无论老幼都是这样过来的,她也并未觉得自己的人生有什么问题。
她只是偶尔会有一点不甘心,以及期盼着只要表现得再听话一点,再懂事一点,就能少挨几顿打,多吃几口饭,将来要是能嫁个条件不错,性情温和,不像她爹一样喝醉酒就打女人打孩子的丈夫,这辈子也就圆满了。
她的长相结合了父母的优点,或许再加上一点基因彩票,是全家最出挑的孩子,又因为嘴甜有眼色会表现,父母对她寄予厚望,认为她是全家最有希望高嫁的那个,从她十二三岁开始就很少被打骂了,还特许她不用下地干活,只要在家里做做饭,收拾屋子,把皮肤养的白白净净,双手别那么粗糙。
直到吴琼发现,自己的身体在某一天突然停止了生长。
与她同龄的邻家姐妹开始悄悄用布条勒住胸口,彼此交换着少女青春期那些难以言明的小秘密,她们会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脸上红红的,带着一丝娇羞和对长大的期待。
这些感受她都没有,但她知道自己不能表现得不合群,她开始撒谎,偷听她们聊天的内容,不动声色地向身边人套话,然后再加工成自己身上的体验。
她小心翼翼隐瞒到十五岁,但两三年间丝毫没有改变的容貌还是出卖了她。
父母看她的眼神从最初的担忧变成了惧怕,甚至还有一丝丝无法将她这个“怪物”嫁出去的恼怒。
吴琼知道自己成了村里最恶毒的刁婆婆口中真正的“赔钱货”。
直到有一天,她偷听到父母在房里关起门商量。
“府城那位老爷只喜欢买十二三岁的丫头,没几年就嫌她们长大了,不是那口滋味。但琼儿不会长大,她永远都是这副模样,只要她聪明一点听话一点,就能永远留在老爷身边吃香喝辣……”
“咱们家是养不起这样的怪物,送她去大户人家也算是享福了……”
吴琼当然明白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她在震惊过后,心中升起的是强烈的愤怒和恨意。
是她想变成这个样子的吗?难道她不想找个男人嫁了,生儿育女过正常人的生活吗?
她只想要一个遮风挡雨的屋檐,有一口饭吃,为什么连生她养她的爹娘也要将她赶出去,甚至还沾沾自喜,觉得她是奇货可居?
这种愤怒在母亲有天不小心说漏嘴,说那位富户老爷今年已经五十八岁时达到了最高点。
她在一个刮着大风的夜里逃跑了,临走前还在她家的茅草屋顶放了一把火。
后来吴琼去过很多地方,她发现自己这张天真无害的脸蛋很容易激起好心人的同情。
她被买进过大户人家里做丫鬟,又很快博得了当家夫人的喜爱,将她拨到亲生女儿身边,将来好当她的陪嫁。
但吴琼却没办法长久停留在任何一个地方,她怕自己身上的秘密会被发现,会被当成不老不死的怪物。
在这样一次次的逃跑和流亡中,她的心被嫉妒啃噬得千疮百孔,每个洞眼里都渗出毒汁来。
好恨她们。
恨她们能长大,恨她们高挑玲珑,恨她们可以肆意装扮自己,依偎在心爱之人怀中,与他共度良宵。
而她这辈子都无法体会到真正的男欢女爱是什么滋味,什么男人会抛开皮囊只爱她的灵魂呢?
都是一群贪恋少女青春rou体的畜生。
直到她又一次逃跑,阴差阳错下遇见了萧楚文。
……
“萧楚文知道了吴琼的秘密,将她改头换面包装一番送到淳郡王妃面前,获取她的信任,在她的饮食里下慢性毒药?!”
沈令月霍然起身,“怪不得母亲说郡王妃的身体这两年越来越差,原来白眼狼就在她身边。”
“要不是淳郡王妃心善,觉得自己既然收养了这个女儿,就要对她的未来负责,破天荒地舍了脸面求到同安公主面前,把吴琼塞进云韶女学,让她大部分时间只能待在学堂里,没了频繁下手的机会。”
燕宜轻声道:“否则以她的身体状况根本撑不到今天。”
而吴琼大概是私下里和萧楚文还达成了某种约定,让她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嫉恨上了世子妃,想要害她和腹中的孩子。
这是萧楚文没有预料到的计划之外,所以在她和小月亮看到的那一幕中,他才会那么生气和愤怒,打了吴琼一巴掌。
“……吴琼不会觉得只要害死世子妃,自己就能上位了吧?”沈令月被她扭曲嫉妒的脑回路惊呆了,“可她一辈子都长不大,萧楚文怎么可能娶她?”
而且这两个癫公癫婆锁死算了,干嘛要连累世子妃无辜受害?
“不行,必须得让淳郡王妃赶紧认清吴琼的真面目,不能把这条毒蛇留在身边了。”
沈令月义愤填膺,“还有萧楚文,这种垃圾东西凭什么能当世子,继承王位?我要是萧楚阳我也不服。”
投胎投得好很了不起吗?
燕宜拍拍她的手背安抚激动情绪,“没办法,嫡长子继承制固然有很多弊端,却是当下维护统治稳定和礼法传承的最佳手段了。”
沈令月哼哼:“二凤并不觉得,并向你发来一封玄武门邀请函。”
燕宜:……现在是讨论嫡长子继承是否合理的时候吗?
小月亮这跑题三万里的天赋技能也是没谁了。
“哎呀我懂我懂,这不就是一时情绪上头了嘛。”
沈令月拉着燕宜袖子晃了晃,眼巴巴看着她:“那你觉得我们现在要做什么?——没有证据,我懂,但我们可以找人去查嘛。”
以燕宜“看”到的吴琼的过去,应该能查到她的真实籍贯和来历吧?
如果能找到吴琼从前的乡邻和亲戚作证,指认她十多年前就长这样,十多年后还长这样,不就真相大白了?
“不如我们还找陆西楼帮忙?”沈令月打了个响指,“反正咱们跟小陆也不是外人了,他肯定对淳郡王府这个大瓜感兴趣。”
然而燕宜却摇了摇头。
“淳郡王府是皇室宗亲,萧楚文更是当了二十年的世子,如果我们贸贸然就去揭穿他的真面目,事关郡王爵位更替,需要上报给宗人府,很大可能会惊动老皇帝。”
她冷静提醒沈令月:“这次可没有安王谋逆这么大的罪名替我们转移视线了。”
越靠近皇室权利中心,她们暴露的几率就越大。
眼下的安稳日子来之不易,以后她们走的每一步都要慎之又慎,不能再像去年刚来那会儿横冲直撞了。
沈令月扁扁嘴巴,有点不服气,但心里明白燕宜说的是对的。
“这年头做好事还得偷偷摸摸……凭什么凭什么啊啊啊啊。”
沈令月:已确诊“凭什么”人格。
燕宜好笑地给她顺毛,“因为我们小月亮就是这么正直勇敢又善良啊,这一点点委屈也是可以接受的对不对?”
沈令月啪叽一下倒她怀里,枕在燕宜腿上冲她眨巴眨巴眼,“那我们这次怎么干?要不还是写匿名信,或者装神弄鬼?”
燕宜忍着笑摇头,“都不是。”
她看向窗外,唇角翘起,带出一抹神秘浅笑。
“他们萧家的事,自然该让萧家人来出面解决。”
……
几天后。
沈令月和燕宜走在同安公主府里,人还有点转不过弯来。
她小碎步追上燕宜,压低声音:“你不是说萧家的事让萧家人解决吗?我以为你说的是萧楚阳……”
燕宜无奈看她一眼,“我们和萧楚阳素无来往,怎么跟他说?说‘我知道你喜欢你大嫂,现在有一个机会能把你大哥从世子之位拉下来,你要不要和我们合作’?”
估计萧楚阳只会觉得她们有毛病。
“以同安公主的身份地位,由她出面再顺理成章不过。”
“可是……”
沈令月还要说什么,前面已经遥遥传来同安公主热情的招呼声,“两位谋士又来献策了?”
谋士?沈令月嘿嘿笑,她莫名有点喜欢这个称呼哎。
……
同安公主还以为她们是为了悯恩寺而来。
设立皇家悯恩寺已经通过朝会决议——不同意的也被同安公主当场骂回去了,大有谁敢反对,她明天就把济善堂那些老幼孤残抬到他们家里去的架势。
千言万语总结成一句话:她一不用朝廷拨款,二不用各位大人操心,身为萧家女儿,抚恤大邺子民,谁敢有意见?
官员们也是看庆熙帝的眼色行事。之前济善堂和安王捆绑太深,结果养出了一个逆贼。如今将慈善救济事业收归到皇室,权力分散在各位公主、王妃手中,又有朝中官员家的内眷命妇们组成的“小都察院”监管银钱使用去向。
这些夫人们回到家还被夫君戏称一句“女御史”,连带着他们在同僚面前也颇有几分自得。
毕竟不是谁家的夫人都能获此殊荣,被公主王妃们信任重用的。
再说了,之前没有济善堂的时候,每年冬天这些高门大户也要施粥赠药,赈济百姓,都是各家女眷在组织,如今不过是换了个名头统一起来罢了。
问题不大。
……
同安公主没想到燕宜是为何而来。
沈令月更没想到,燕宜竟然选择将吴琼的身世,她与萧楚文的密谋一并和盘托出,对同安公主更是全无掩饰和保留。
她站在旁边眼睛都快眨抽筋了,几次试图去拽燕宜的衣角打断她,都被燕宜不动声色忽略,最后干脆抓住她的手不放,牢牢按在自己掌心里。
沈令月无力望天。
她一直觉得自己就够莽的,没想到跟燕燕一比,她甚至显得过于保守了?
就,就这么全都告诉公主了?不用找点“托梦”“神谕”之类的借口吗?
同安公主听得很认真,全程没有露出任何怀疑的神色,末了长长吐出一口气。
“世间竟真有这种令人童颜不老的怪病?我今日也算是大开眼界了。”
“是的,殿下。吴琼只是得了一种罕见怪病,并非妖邪异端,但生病也绝不是她心思扭曲,害人性命的理由。”
燕宜认真道:“我只记得吴琼家乡附近有一条‘yao河’,吴家所在的村子名为‘wuyang村’,气候应属于江南到长江一带,更多信息便不甚清楚了。”
“这些就够了。”同安公主肯定点头,“我府上便有舆图,还有之前派去南边招生的女官,把她们叫来对照舆图挨个回忆,就能确定出吴琼家乡的大致范围。”
她又对燕宜道:“淳郡王妃那边你们也无需担心,我明日就让文太医去给她请平安脉,若能在日常饮食中查出问题,正好是个切入点。”
“还有萧楚阳……”同安公主失笑摇头,“我倒没想到他还是个痴情种。放心吧,我会找时间跟他谈谈的。”
送上门的世子之位,他不要才是傻子。
同安公主三两句话,就将二人最担忧的部分一一轻松解决。
燕宜紧绷的脊背稍微放松了几分,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有劳殿下了。”
同安公主走到燕宜面前,拉起她和沈令月的手,意味深长道:“这怎么能叫劳烦呢,我该多谢你们送我这份机缘才对。”
萧家那些老古板的王伯王叔们还在隔岸观火,押宝下注,选择他们看好的皇子。
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争取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