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推官干了这杯酒,点头:“那穆二森是个软骨头,才打了几板子就全招了,承认他去找过穆大山,说了一些难听话,但确实查不出是他动手的痕迹,最后还是以自杀结案,他妻子已经领回尸首下葬了。”
看在沈令月的面子上,他还特意在穆大山出殡那天过去转了一圈,叮嘱温娘子,若是穆家人再来闹事,尽管去报官,千万不要忍气吞声。
吕推官道:“我看温娘子的街坊四邻都不是坏人,她一个人带着女儿虽然辛苦了些,但说句不好听的,没了穆大山这个拖累,日子总不会过得更差吧?”
就看她自己能不能立起来了。
别看吕推官比裴景淮大不了几岁,但在顺天府当差也有五六年了,经手过许多案件,早已心硬如铁。
沈令月又敬他一杯,“我明白,多谢吕大哥照拂。”
裴景淮嚼了颗花生米,冲她挑眉,“错了,他可不叫吕大哥,是吕二才对。”
沈令月无语望天。
你们是什么二二联盟吗?为什么总是老二找老二玩啊?
吕推官大笑,又对沈令月解释:“我上面还有个大哥,已经外放十年了,连续三任考绩都是上等,这次终于有机会调回京中,全家团聚了。”
提起这个大哥,吕推官神情间满是骄傲自豪,“我大哥很厉害的,年纪轻轻就考中进士外放做官,一路从小知县做到知府,每一任都政绩斐然,升官离任时还收到过好几把万民伞呢。”
第69章
不问不知道, 吕推官吕冲还是个兄控。
酒过三巡,吕冲仿佛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夸奖起他大哥吕临在任上多么勤勉执政, 爱民如子, 亲力亲为, 劝课农桑……
“我大哥从小就比我有出息,读书用功, 为人端方,考中进士那年被外放到西北一个下等县任县令,那地方……简直是穷山恶水啊,据说官道两旁常年有山匪盘踞, 打劫过路商队,久而久之,大家宁可绕远路也不敢靠近。前头几任县令几次剿匪都没成功,我大哥的上一任县令甚至是被那群山匪派了奸细进城暗杀的,尸体就大咧咧扔在县衙大门前, 你说可不可怕?”
“哇, 吕大哥这是天崩开局啊。”
沈令月听得认真, 还是个非常合格的捧哏。
让吕冲谈兴大发,红着脸一拍桌道:“对啊。当时一接到吏部的任免文书,我爹出去打听了一圈,当晚嘴边就起了个大水泡, 愁的!我娘更是抱着我大哥不许他走,说这个官我们不当了, 大不了以后一辈子不入仕,在家开个学堂教书算了。”
沈令月跟着担忧似的皱眉,小声问裴景淮:“这不算抗旨吗?”
裴景淮也配合地小声回:“那要看怎么操作了。比如收买太医, 伪造病症,就说病得起不来身,无法长途颠簸赶路,能拖一阵是一阵。或者在赴任之前故意犯点小罪,不得不留下来接受调查……”
吕家虽然没有爵位,但吕父没致仕前可是刑部尚书,去年才因病退下来的。
十年前吕临身为刑部尚书家的大公子,却被分到西北下等县做县令,多少也是受到了父亲参与党争的连累,被吏部的对家摆了一道。
吕冲摇头感慨:“若是在任免文书未下达之前收到消息,家里还能想办法替大哥周旋一二。但对方下手太过老练,一直死死瞒着,我父亲打听到的都是假消息,还以为我大哥会被分去江南富庶之地呢。”
等正式的文书下来,就意味着官员名单早已上达天听,是在陛下面前过了明路的。这时候再装病或者耍小手段,就真有抗旨之嫌了。
“当时我大哥才与我大嫂新婚不足三月,他便说让大嫂先留在家里替他照顾二老,他一个人先去赴任,等在那边安顿下来,确定没什么危险了,再派人来接我大嫂过去团聚。”
吕冲道:“你们没想到吧?我大哥,真君子!他从接到文书那一刻就没想过要逃避,已经默默开始收拾行囊了。”
他显然是有点喝醉了,对着空气呵呵傻笑,“我至今还记得,大哥对父亲说——十年寒窗苦读,不就是为了科举入仕,为官造福百姓吗?西川县虽是穷山恶水,不也是我大邺的领土,大邺的百姓吗?如果我这个父母官都被吓得不敢去赴任,又有谁能把他们拉出泥淖呢?”
——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是我或者是别人,有什么区别?刑部尚书的儿子就比其他进士更金贵吗?
吕冲至今都记得大哥站在自家厅堂中说出的这番话,字字千钧,落地有声。
沈令月卖力鼓掌,“吕大哥果然是真君子!后来呢?”
吕冲与有荣焉地一扬头,“我大哥去了那边不过半年,就摸清了那窝山匪在深山的藏身之地,进山路线和机关陷阱,还收买了一个贼匪做内应,调集地方驻军,亲自带队进山,一举捣毁了山匪老窝!”
沈令月听得双眼发亮,双手拍得生疼,一转头却见裴景淮兴致缺缺,不由撞了一下他肩膀,“哎,你积极一点嘛。”
裴景淮假装掏耳朵,一脸无奈:“这个故事我听了没有一百遍也有八十遍了,还怎么积极?”
他起身拖着吕冲往外走,“差不多得了啊,天都黑了,你赶紧回家去。”
“我还没讲完呢……弟妹,我大哥后面还干了好多事儿,我下次再来给你讲啊!”
吕冲迷迷糊糊地冲沈令月挥着手,又被裴景淮把脑袋掰回来。
“你大哥的光荣事迹我都能倒背如流了,我给她讲,用不着你。”
这个吕叨叨,就不能让他喝酒,一喝多就犯话痨病。
……
把吕临塞进马车,叮嘱车夫一定要把人平安送回家,裴景淮转身去了隔间沐浴。
足足冲了三遍水,澡豆都空了小半盒,确认自己身上闻不到一点酒味了,他才拿着一个小盒子神神秘秘进了卧房。
沈令月比他先洗完,已经躺在床上裹好了被子,脚底踩着灌满热水的汤婆子取暖。
好不容易熬过了没有空调的夏天,原来冬天也过得这么艰难……
她今晚也喝了两杯果子酒,甜甜的,不怎么醉人,但洗过澡的小脸依旧红扑扑的,大而圆的杏眼水润透亮,迷蒙间更添几分娇憨。
房里点了炭盆,但地砖还是透着坚冷的凉意。裴景淮打开床帐,带进来一股冷风,很快又被他滚烫的体温覆盖过来。
裴景淮掀开她的被子挤进去,把沈令月整个笼在自己怀里,让她冰凉的脚踩着他的小腿取暖,自己把汤婆子悄悄踢到被子外面。
那玩意儿又冷又硬的,能比他好用?
身后是热乎乎的大号人形暖宝宝,又好捏又好靠,沈令月舒服地喟叹一声,闭上眼睛享受着某人的取暖服务,“好了,现在给我讲吕大哥的故事吧。”
多好的睡前故事啊。
裴景淮无语,抓着她的手不轻不重捏了一下。
“大晚上的,你确定要听别的男人的光荣事迹?”
沈令月立刻回击,握住他的小拇指掐了一下,“不然呢?我倒是想听你的光荣事迹,请问在哪里?”
“好啊,你又趁机笑话我。”
裴景淮假装去挠她痒痒肉,沈令月赶紧躲,两个人裹着被子扑腾了半天,终于被裴景淮觑着机会将人捆住,准确无误亲上她颈侧的敏感点。
沈令月怕痒,但更怕这个,一下子连挣扎的力气都没了,一阵电流似的窜过全身,人已经下意识搂住裴景淮的脖子,软绵绵地贴了过去。
成亲半年,已经足够裴景淮摸清对手身上的每一个破绽。
他不紧不慢地一点点亲过去,又在沈令月耳侧停留了一会儿,献宝似的拉住她的手。
“给你看个好东西。”
沈令月迷迷糊糊地低头去看,裴景淮把一个白白的长长的,半透明的软乎乎的东西放在她手中。
她费力辨认了会儿,又结合自己看过的不正经书,终于认出来:“这是……羊肠?”
裴景淮比她还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沈令月:“……你从哪儿弄来的?”
裴景淮嘿嘿笑,压低声音:“卫姐夫送我的,他说这是宫里特制的手艺,比外面粗制滥造的那些更结实好用。他和公主成亲十多年只有一子一女,便是因为用了这个……”
沈令月哇了一声,心里也有点小激动。
这下应该就不用担心自己会意外当妈了。
小酌怡情,气氛正好,今晚不用,更待何时?
俩人头挨着头开始研究起来,“怎么用的?直接……套进去?”
卫绍送给裴景淮的是一整套“用品”,羊肠本身是风干的,用之前要先用温水泡软,还要涂上一瓶不知道用什么做的,滑溜溜的半透明液体。
裴景淮拔开瓶塞倒出来一些,在手心里搓了搓,小声嘀咕:“怎么跟搓红花油似的。”
然而等真到了实际操作环节,他那双比沈令月大了两圈的手属实有点不听使唤,好几次还没对准就从指缝间滑走。
沈令月等得火大,“笨,看我的。”
没用过那啥……她还没看过吗!
……啊啊啊但是她也没有实操经验啊!
两个人四只手笨笨地折腾了半天,好不容易套上了一点,沈令月一着急,手上没轻没重地就往里面捋。
裴景淮眉头狠狠跳了一下,一把按住她的手,“等等。”
沈令月眨巴着眼问他怎么了。
裴景淮紧咬牙关,艰难开口:“……有点,勒得慌。”
沈令月伸手往下摸了一把,食指和拇指圈起来量了下,认真思考:“会不会是这根羊肠太细了?”
但是没听说过羊肠也有尺寸区分啊……
裴景淮已经忍无可忍,将半截羊肠扯下来丢到一边,委屈巴巴地靠在沈令月肩膀上,“那怎么办?”
他还特意想给她准备一个惊喜来着,现在全搞砸了。
沈令月在他脸上叭叭亲了两口,笑眯眯的,“没关系啊,我们下次换一个更大的。”
裴景淮很好哄,立马又精神起来,“没错,都怪那只羊不行!”
“嗯嗯,都是羊不行,我们小舟哥哥一直都很行……”
密不透风的床帐里窸窸窣窣,气氛正浓时。
——哐当!
“哈哈哈哈!”
熟悉的魔性笑声,伴随着被刨开一个大洞的窗户倒下的声音,带着冬夜里的冷风呼呼灌进来。
一道赤色身影如闪电般冲进床帐里,摇晃着大尾巴兴奋地在床上跳来跳去。
“围、脖、儿。”
裴景淮脸黑得能滴下墨汁来,抬手就去抓,“我看你是真想当围脖儿了!!!”
他衣衫不整地冲出床外,和围脖儿在地上你追我赶。
沈令月裹紧被子探出头,看着掉下来的半扇窗户,和下方那个被啃得坑坑洼洼的大洞,神色迷茫。
……这小混蛋什么时候觉醒了挖洞天赋啊!
熄了灯的澹月轩重新恢复了鸡飞狗跳,裴景淮的咆哮在院子上空久久回荡。
青蝉和霜絮打着哈欠起来,帮沈令月和裴景淮“搬家”。
大晚上的也找不到工匠来修窗户,只能让他们俩先去隔壁厢房凑活一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