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一路上,季怀叙都未再说话,
他步履稳重,沉着冷静,云惜觉得这样也挺好,他不说话,她也可以轻松一些。
走到马车前时,云惜准备上车,季怀叙忽然伸手,探向她脸颊边,云惜被吓了一跳,还未等她转头,他便收了回来,指间夹着一片枯叶。
“……多谢。”云惜脸颊变得有些热,不知是不是错觉,方才他伸手的那一刻,她好像忽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冷香。
云惜抿唇,抓紧了衣袖,最终又问道:“季太子,给我吧。”
季怀叙停顿片刻,随后将手中的枯叶递给她,手掌翻转间,云惜看清了他的掌心,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她记得纪珣的掌心有一道伤痕,是为了保护她留下的。
云惜低垂眼眸:“多谢。”
“方才一路上委屈公主了。”季怀叙说。
云惜:“嗯?”
“公主似乎不想与我同行,强人所难,实在失礼。”
“并非如此。”云惜解释道,“只是季太子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人,所以……”
“不知公主可否告知?”他眸中平淡,似乎只是随口一提。
云惜深吸一口气,既然他都问了,她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毕竟是她先把他当作了纪珣的影子。
而且,她也想试着放下这段无望的思念。
“是我从前的心上人。”她说,“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离开了,我怎么也找不到他……你与他有几分相似,让我想起了他。”
季怀叙静静地听着,那双漆黑的瞳眸一动不动,琢磨片刻后,说:“公主的心上人,是那位逃了婚的谢公子?抛弃怀孕的未婚妻,确实是禽兽作为。”
云惜愣了一下,没想到他连这种事也打探到了:“不是他……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人。”
“恕我直言,除开谢公子这般重臣之子,公主口中的其他心上人,该不会是上不了台面的面首?”
闻言,云惜反驳道:“在我眼里,他是谁都没有关系。我喜欢他,就这足够了。”
“区区面首,能得公主惦记至今,幸好他走得早,还没有待到令你厌烦的程度。”
云惜微微蹙起了眉:“我以为您是个正人君子,不会以身份贵贱看人。”
“未见得公主不是如此。”季怀叙冷冷道。
“我自然不会像你一样,一开口便要求娶一国公主,为了巩固晋国地位,付出自己一辈子的幸福。”云惜也毫不留情,“若不是局势所迫,我会与他成婚,让他做我的驸马。”
就算纪珣没有当上大将军,她也不会嫌弃他,如果可以,她甚至想远离这块纷争是非之地,只带着他和圆荷离开。
可是现实哪有这么容易,她失去了父皇,朝堂上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她,她离不开长安,也留不住纪珣,将来也留不住她拥有的一切。
她天生就不懂那些权力纷争,却还是被她父皇一句话推到了漩涡中心,但他们却从未告诉她,他们的计划究竟是什么。
相比之下,云惜只像一颗棋子。
“这就是你心中真实的想法?”季怀叙注视着她。
云惜:“这和你无关。”
她已经不想和他多聊,抬脚要上马车,下一刻却听见背后传来低沉压制的声音:
“公主说我与那位故人相似,既然如此,不如请公主考虑一下我?”
云惜顿时愣住了。
“方才在贵朝摄政王面前,我不便直说。其实自从我第一眼见到公主,便萌生了求娶之意。”
云惜现在要怀疑他脑子是不是有病了。
“抱歉,我已有身孕。”
本以为他听到这句话就会放弃,毕竟一国太子妃怀着别人的孩子,这根本不是常人能接受的,更何况是在风气保守的晋国。
“生下来,我养。”季怀叙平静地说。
云惜凝滞了片刻,随后心中缓缓冒出了一个问号:“?”
……
皇宫外小道。
段松在这里等了许久,直到天完全大亮,才看见一袭黑衣缓缓走来。
身边的侍从低着头,一声不吭,气氛十分压抑。段松问:“怎么了?谢勋惹你了?”
男人停下脚步,并未回答他的话,低眸盯着手中一直藏着的花钿,神情晦暗不明。
段松瞥见他耳边红了:“这么点风,把你吹冻着了?”
他一个人衣着单薄地站着这都不嫌冷呢。
“云惜打的。”
他终于大发慈悲地开了口,冷静地叙述一件事实。
段松:“???”
如今他已经是晋国太子,云惜居然还敢毫无顾忌地出手?
“现在你倒是可以报复她了。”段松颇为嘲讽地说。
然而下一刻,他便看见了他手里的花钿,还没看上几刻,就被他藏住。
“谢将军那边安排好了吗?”季洵面无表情地说。
“明日凯旋宴便可一举拿下。”段松道,“只要此事一成,那边自然会自乱阵脚。至于云惜……摄政王应该会安顿好她的事。”
季洵沉思片刻,袖下的手攥紧了花钿,最终一言不发,朝前方走去。
第58章 季洵
镇西军在边关大战梁军的战绩传遍了整个长安。
按从前的惯例,理应封赏功臣,但谢将军却以帝丧不宜大赏为由推拒,只应下了一场凯旋宴。
云惜也受到了邀请,她已经许久没有见到谢将军,虽然知道自己不可能在镇西军中找到想见的人,但她仍想去看看。
第二天一早,云惜起来收拾,圆荷为她挑了一条霓裳石榴裙,正是从前她最喜欢的颜色,也是当初纪珣一眼挑中的那条裙子。做过改良后,看上去端庄得体,也正好能遮掩她的小腹。
站在镜前,云惜看了看自己的肚子,感觉瘦得有些太明显。
“圆荷,去取我的枕包来。”
给腰腹绑上硬邦邦的枕包后,再用衣裳遮盖起来,总算有几分怀孕的感觉了。
“殿下,府外给你送了一封信,说是您在皇宫里遇见的那个季太子送来的。那送信的侍从说要您及时查看,解释昨天的误会。”圆荷说道,“要奴婢念给您听吗?”
云惜手指一顿,瞥向那封白金烫花云纹的信,想起了昨天的事。
她万万没想到,一个表面上看着如此有风度的男人,私底下竟然好有夫之妇这一口。
云惜昨天本想借着她已有身孕的事打消季怀叙的念头,可是他不但没退缩,反而说了一番让她匪夷所思的话。
哪怕他和纪珣再像,她也不会把他当成纪珣。况且,他只是身形和声音像,万一摘下面具是个丑人怎么办?
“我不想看,放在那里吧。”
“是。”
……
进宫的路不算长,半个时辰便到了。
这次前来的还有长安许多名门贵族,算是自从皇帝驾崩后的第一场热闹宴会。
云惜不想太声张,静悄悄地下了马车,走到女眷那边。还好此时尚未正式开宴,宾客都较为零散。
不远处,许多贵女小姐围着几位公主,闲谈最近的闺中趣事,笑语盈盈。
“哎,听说最近晋国那边来了位皇子出使,不知这次会不会来。”
“那可不是一般的皇子,还是晋国太子呢,早年间大晋灭国,全靠这位太子才能东山再起,据说咱们谢将军也和他认识,在边关受了季太子不少提议,才能如此顺利地击退梁军。”
“四殿下见过那位季太子吗?”有人问,“听闻四殿下最近对季太子看得很紧呢。莫不是……”
被围在人群中的云漪娇笑两声,随后有些骄傲地抬起头:“本宫自然见过他,两国若是和亲,肯定是本宫嫁到大晋当太子妃。”
“这么说来,季太子对四殿下一见倾心喽?”
“他不喜欢本宫。”云漪说,“不过,本宫想要的男人,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我可是听说那位季太子来大魏后从未摘下过面具,说不定是长相丑陋呢。”
“他这般身段和气质,容貌自然差不到哪里去。而且,大皇姐从前不也有一个喜欢遮面的面首吗?本宫不过也想尝尝这种男人的味道罢了。”
众女谈论这个话题时毫不避讳,精确无误地落入了云惜的耳中,她沉默了:“……”
原来只是在跟风她的喜好吗?
可是云漪看错了人,以那位季太子丹的德行,估计会让她失望的。
后来她们不知又聊起了什么,开始窃窃地笑了起来。云惜觉得有些无聊,便独自走到一边的树下。
今日早上刚下过雨,秋寒一冻,干枯树枝上仿佛挂了冰晶,在日光下散发出银彩。
云惜抬头看,叹了一声气。
她又想念夏天的日子了。
她想看花,想泛舟赏湖,想和自己最珍视的人待在一起。
正想着,背后忽然被一道阴影笼罩,
一只手伸到她面前,递来一枚花钿,有些眼熟。
云惜愣神,回过头,又看到那张熟悉的金面。
季怀叙不知何时接近她,站在她身后,漆黑瞳子定定地凝视她。他今日身穿玄蓝长襟蟒袍,乌发束于墨锦金冠中,眼神幽深如渊。
云惜认出来,那是她昨天戴的花钿,不知何时落到了他手里。
“我的信,殿下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