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你受委屈了。”嬴政仍是如此讲。
“我没有。”她将脑袋摇成拨浪鼓,“我方才说表兄会纳妾,表兄才生气,我其实很信任表兄,我随便说的,是可怜芈良人因而迁怒表兄了,是我不好。”
两人互相道歉,很快和好如初。
表兄那声呼唤,也将般般拉回了现实,她忽然发觉秦王不只是姑妹的丈夫,还是一国之君,掌控着生杀予夺大权的君王,是连表兄也要俯首的王。
就算心里讨厌他,也不该说出来,谁能保证隔墙没耳呢?
嬴政守着礼,两人又说了会儿话,他便带着秦驹离开了踏雪轩。
般般如惊弓之鸟,头一次将踏雪轩的宫奴们统统叫进来,说是要夜补,让他们也都食一些。
这是赏赐,宫奴们高兴坏了,一个个喜笑颜开。
而般般则是趁着大家伙吃东西时,不经意的打量他们,牵银知晓小娘的意思,心说她做无用功,这些奴婢都是太子千挑万选放进来的,不可能会有别宫的暗桩。
不过小娘终于不再没心没肺,开始对周遭的一切有观察知心,这是好事。
但她……这样大张旗鼓旁人能看出来的呀,果然小娘只适合防守,完全不擅进攻。
旁人若是针对她,要拿她当枪使,她意会的可快了,机警防备的紧,但要让她去拿别人当枪,她不知道该如何做。
第27章 并非有意冷漠 “表妹身上亦有他学习的……
迄今为止,般般与表兄发生的每次争执都平稳的发挥着作用,寺人和女婢们的感受是最为直观的,那便是他们的感情似乎更好、也更自然了。
般般是个很会自省的人,但最初的嬴政并非如此。
他生气时不甚爱讲话,受童年经历所累,无论在何时何地他的思维都是转的最快的那一个,且惯爱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任何人,多疑、擅猜忌。
但这一点在般般身上无法奏效,无他,他太过于了解自己的这位表妹,她并非是那等心思复杂之辈,相反直来直去,有什么说什么,向来不会拐弯抹角。
正因此,与她发生争论时,他通常会保持沉默。
他深知人处于愤怒中会口不择言说出些什么话来,很多时候,语言是杀人利器,无论他说什么,她会相信,并被其伤害。
所以他干脆不说,能做的无非是冷冷的盯着她,抑或是气的拂袖而去。
七岁那年深秋,两人曾发生过一场严重的争论,冷战了半旬,事后他主动说了话,仿佛和好如初,其实不然。
起因为何嬴政已然不太记得,但她抹着眼泪哭泣的模样深深地印在心间。
她问的印象最深刻的一句话便是:“表兄什么也不说,倘若我们就这般和好,也是假的和好,表兄为何不说呢?”
他问说什么?
他自认为什么也不说是为她好,难道吵得不可开交互相伤害才是大家愿意看见的么?
而她不理解极了,完全不懂他那副高高在上的想法从何而来。
她磕磕绊绊的说着,词不达意的说了许多许多。
他认为珍视,才要杜绝争吵。
她认为既珍视,更要将彼此心中的刺拔出,消弭误解,互相安慰,拥抱过才是真的和好。
自然地,这些是嬴政自己从她凌乱的话中提炼出来的含义。
第一次实践,是那次真正的重归于好之后她的主动道歉,将他心中的委屈与痛点一一列举出来,再一一的说了对不起。
那是一种奇妙的滋味。
他只知晓自己内心的刺仿佛真的软化被拔出。
那也是一种陌生的滋味。
因为他从未被‘道歉’。
所以他不会道歉。
正是这一次,他忽的感觉自己的表妹是个了不起的人,因为在这个世界上,道歉和认错从不是容易的事。
年迈老者也不一定能正视自己,更遑论年幼的……不,许正因为她是不曾沾染尘埃的幼童,即便也爱面子,却不会被面子所裹挟。
能事事自省的人,世上又有几个?
表妹身上有他要学的东西。
他仍旧爱猜忌、多思且多疑,但他正视它,清楚它们的成因,并不因此自厌。
此后,无论两人如何争论,如何愤怒,他都会快速恢复冷静,即便还在气头上,也不会彻底的一言不发。
如同这一次,他拂袖而去不久重返踏雪轩,气没消,但该说清的会说清。
在这一点,他与表妹的心始终一致。
所以,他们永远也不可能真正的闹掰,只会愈发紧密,愈发密不可分。
听闻踏雪轩在他走后召了诸位宫人夜补,嬴政便知晓他说的话,表妹亦听进了心里,他很高兴。
凛冬过半,嬴政的十一岁生辰来临,与此同时蒙骜打了胜仗,赵不敌秦军猛攻,被夺占了太原、榆次、新城、狼孟等三十七座城池,元气大伤。
对嬴政而言,这是他最好的生辰礼。
同年三月,秦军再次整装出发,这一次直冲魏国,此战胜利,夺取魏国高都和汲,设立了太原郡。
这本是十分顺畅的好事,但没多久,魏国联纵五国一同反攻秦军,径直将蒙骜击败逼退至函谷关。
秦王子楚震怒。
咸阳宫上下噤若寒蝉,气压低迷。
般般正在甘泉宫陪伴姬长月用膳,“姑妹脸色不好,所为何事?”
姬长月的确心情不好,她也愿意对般般说,“蒙骜败退,困至函谷关不出,王上愤怒之至,不仅是出于秦军败退,更在于五国合纵,意图攻秦,王上如何不惊惧幽愤?”
此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
“王上盛怒,派兵抓了在秦做质子的魏国太子,企图幽禁他,却遭到朝臣们的反对。”
望着姑妹脸上的不屑与怒火,般般出神了片刻。
子楚没做秦王时,在赵国做质子,当日赵国也打了败仗,出于愤怒要抓子楚,或许是幽禁或许是直接杀了。
如今他也要这般对待魏国太子,此情此景,她不知该如何形容。
“姑妹也支持大王囚禁魏国太子么?”般般疑问。
姬长月重新坐下,无谓的哼了一声,“你还小,你不懂。我支持与否并不要紧,重要的在于我与王上是一体的,王上做不成的事情便是我做不成的事,我自然与王上感同身受,换言之也是同等的道理,王后受辱亦是君王受辱。”
她说着,神情认真下来,轻轻摸摸般般柔软的发,“你记住,无论何时何地,你要与你的王站到统一战线。”
般般却道,“先生说,为妻者要谏夫,使其时刻走在正道上。”
姬长月否认,“劝谏君王是臣子该做的事。”显然,她对王后的理解是从自身出发,并未有过系统的认知,相反夹杂着浓郁的感情色彩。
般般将两种说法都细细想了想,觉得都有道理呢。
晚上,她见到表兄,兴冲冲的圈着他的手臂,义正言辞说,“表兄,人家以后也会劝谏你的,不过我们会站在一条战线!”
嬴政不置可否,闲闲的托着脸庞,“又跟母后学了什么回来?”
她把白日发生的事情悉数诉说,嬴政笑出了声儿,没忍住捏了捏她的脸颊,感觉到手感不对,“你脸上的虚肉仿佛少了一层。”
说着,他复去抚摸她的腰和肚皮,果真是瘦了一圈。
“我吃的还是一样的多。”般般也跟着他一起捏捏自己,对比了一下嬴政的肩膀,“是我长高了。”
此言一出,嬴政正经的看了她一圈,“确实。”
“过了十岁,你长得快了许多。”猛地窜高一截,往日里不需要多费力便能揉到她的脑袋,如今要稍稍抬高手肘了。
“表兄也站长高了。”般般踮起脚尖,“表兄,你怎么这般高?你吃什么啦?”
“跟你吃的一样。”嬴政拿开她的手,俯身以对,神情颇为戏谑,“我们怎么不一样呢?”
“……”这话她就不爱听了。
在咸阳的第二个盛夏过的不太好,当然,说的不是与表兄,而是般般的弟弟满一岁了。
弟弟的一岁生辰,嬴政因着有要事没有陪她一同回姬家。
小家伙褪去了红色皱巴巴的皮肤,生的粉嫩玉琢,见了生人丝毫不畏惧,滴溜溜着一对硕大的眼瞳看看这儿、看看那儿的。
他的大名正式定为姬承竑,不知是否是知晓般般对这个弟弟的到来心怀芥蒂,朱氏将取乳名之事交给了般般。
般般哪里会取名字?
想了半晌,说:“索性叫羹儿。”
庞氏乐出了声儿,“你啊,你爱吃肉羹,便要叫弟弟羹儿,真真是个坏姐姐。”
般般嘟着嘴巴不乐意,不是你们让取的么。
由此,姬承竑的乳名便定下了羹儿。
“羹儿。”般般喃喃着,趴在软榻上。
在榻上爬来爬去的男婴仿佛知晓这是他的名讳,倏然回头冲她看去,琉璃一般透彻的眼睛倒映出般般的脸颊。
他憨态的摇着小手‘啊啊~’朝她迅速爬过来。
般般吓了一跳,“啊!”往后退缩。
紫蝉一把扶住快要掉下去的男婴,“小娘不知,羹儿动作迅猛的厉害,力气也很大,性子顽劣,可喜欢吓人了。”
般般反应过来,忙跟着去检查他有没有磕碰到哪里,他力气确实大,紫蝉将人放倒检查尿布干湿,他脚丫子来回扑腾不乐意,竟将紫蝉的小臂踩出一个浅浅的红印子。
“羹儿,这是姐姐。”紫蝉晃着他的小胖手,温温柔柔的带他认人。
“他当然认得我。”般般嘀咕,“名字还是我取的呢。”
在家中住了一日,次日早晨请了假,般般是午后才回的踏雪轩,鲁氏与她已有许多的默契,就知晓她会迟,因此也没来得太急。
不成想两人在宫门口汇合了,彼此都有些许的尴尬和不自在。
到了踏雪轩门外,绕过竹林,撞见两个本不该在此的人。
——太子嬴政与二公主栎阳。
两人不知晓在说些什么,气氛剑拔弩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