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时之间,屋里唯有翻烤鹿肉的滋滋滋声。
他神色如常,不似作伪。
般般不信邪,开口问道,“真的很甜吗?”
“你不是吃过了?”嬴政自然而然的扬眉疑惑,端起杯盏饮了口野梨汁,“甜的。”
般般说:“表兄,我也要吃。”
嬴政调侃她,“不是说这是给我留的么?”说着,他将橘子掰开一半,自己留一半,另一半给她。
将他的举动尽收眼底,这下般般是真的信了,心里懊悔自己怎么不提前尝一尝,这可是唯一的一颗甜橘子,居然只能吃一半了。
冒着小小的怨念,她迫不及待的连着塞了两瓣进嘴里。
她没注意嬴政停下了动作,轻轻地抿着杯盏的野梨汁,一错不错的瞧着她。
橘子被咀嚼的第一瞬间,他轻笑出了声音。
下一秒,她‘哇’的口水横流,牙齿酸倒、舌头吐的飞起,五官扭曲眼角抽搐,险些从凳子上摔下去,简直酸的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嬴政单手支额,笑得不可自抑。
般般大吃一惊,扶牵银坐好,指着他的手指轻轻颤抖,“你……你你你你——”
“是甜的,我没说是柑橘。”他手里正端着野梨汁。
“你捉弄我!”
“不是你想要捉弄我么?”
“我……”
她撅起嘴巴,理不直气也壮,憋得满脸通红,也许是被酸的。
嬴政亲自替她斟满果汁,“甜甜嘴吧。”
她一时气愤,一连饮了两杯野梨汁。
“你不觉得很酸吗?!”难不成表兄味觉有问题?不过这想法一冒出立即就被否定了。
“很酸,特别酸。”他认真道。
“…那你如何忍下来的???”居然还吃了两瓣,一点看不出他说的‘特别酸’!
“小不忍则乱大谋。”
“……”
合着是为了骗她的呗?
什么大谋小谋,都不是好谋。
她追着他要打,他绕食桌而躲,屋里人纷纷努力忍笑。
“我打人不疼的!”
“打孤?放肆。”
他压根不生气,这话说的轻飘飘,还带着一丝捉弄她的趣味。
绕了四五圈打不到人,般般诡异的想起知名的‘秦王绕柱’。
提前演练一下,秦王绕桌吗哈哈……也不好玩。
被自己丰富的想象力无语到,她停了下来。
嬴政问:“表情如此古怪,又想到什么小花招了?”
“没有…”般般若无其事的坐下,娇声说她不与他计较。
看她的小表情不像是没有,嬴政刚坐下,就见她不住的往他身上瞄,“表兄,你这把秦王剑会不会有些过于长了。”
“长么?”嬴政取下来端详,秦剑的确要比他国的佩剑稍长,这是为了杀敌方便,占据有利的位置,就连秦戈也更长更锋利一些,不过,“这是成年男子的佩剑,于我而言的确有些长,长大了用刚好。”
这是他刚回秦国,秦孝文王嬴柱赠给他的,按理说这柄剑要交到现秦王子楚手里,可他越过了自己的儿子,反而给了孙子。
“是哦。”般般也凑近看。
秦王剑的剑鞘乃是玄色与朱红色交织,顶端镀一层金,嵌两颗透彻的翡翠,剑柄漆黑无比,剑身无比修长,整剑长约四尺多。
可比划一下,也不是长到拔不出来的地步,为何后世的故事是那样的呢?是乱传的么?奇怪。
也想不通,“大王没收到这柄剑,反而给了表兄,大王会不会觉得没面子呢。”
“不会。”秦王纵然性子软弱,但他品行温和仁善,是个好脾气的人。
这秦王剑上一个所斩的有名之人正是战神白起。
在嬴柱崩世前,嬴政知晓了自己与秦在位最久的秦昭襄王嬴稷长相有几分相似,这位嬴稷,正是下诏令白起用这柄剑自裁的君王。
嬴柱纵然做了一辈子的太子,最后才当了几天秦王,但他对嬴稷这个雄才伟略的父亲极尽崇拜,畏惧又爱戴,从未有过怨言。
嬴稷在位五十六年,长平之战灭了赵国主力,命白起坑杀赵人四十万降军,并削弱六国,是嬴政心里,他是历代秦王之最。
虽因此被冠上暴秦的名号,却也真的做到了令秦成为六国最强。
嬴柱崩世前说,他亦有统一六国的雄心,奈何身子骨不行,看到嬴政时惊为天人,夜夜梦到自己的父王,因此在弥留之际令子楚立他为太子,期望他能完成前辈们所有的期许和壮志。
想到这里,嬴政轻轻抚摸了一下秦王剑。
表兄说不会,那自然是不会,他不确定的事不会说的这样笃定,般般开始用膳。
席间两人又说起了来自楚地的柑橘。
“还有一味稀有的枇杷能入药,但味道也是酸的,你若爱吃,我派人弄来。”嬴政把剩下的一半橘子放到她跟前。
般般来气,扭过头说她不吃,“枇杷我也不吃。”
不过,“表兄,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书看得多,你也知晓。”嬴政一本正经,“我说的并非画本。”
他曾如饥似渴的吸收知识,不拘正经书本,杂谈怪志也看一些。
这话说的……
般般嘟囔一句哎呀,夹起烤鹿肉放进嘴巴里,瞬间被惊艳到,“好好吃,好香!”
“不知道姑妹有没有吃过。”
“这鹿很大,我一早分了,给华阳太后、夏太后、父王、母后以及相邦都送了些,这些是特意留了给你的。”嬴政一向周到。
般般咬了一下筷子,犹记得表兄在邯郸时也颇为憎恨吕不韦,回到咸阳之后似乎就变了,不过能助秦王登得王位,想必不是一般人。
她并不懂前朝之事,悠悠然哦了一句。
酸酸甜甜的野梨汁配上新鲜烤鹿肉,吃的满口生香,她叫膳坊送来些鲜嫩的豆叶,鹿肉蘸酱,配着腌菜卷起来吃,口感丰富,十分下饭。
用了晚膳,两人一同在踏雪轩外散步。
嬴政问她今日都学了什么,她一一作答。
她反着也问他,他也答了,但她听不太懂,赶紧叫他别说了。
旋即,他问起她写信的事情,“不是说要写信寄回邯郸,怎地今天还没动静?不想你阿父阿母了?”
般般偷偷看了一眼牵银,凑近表兄耳边小声说,“表兄。”
“嗯?”嬴政侧身配合。
“人家有许多字不会写。”
嬴政:“……”
牵银觉得她有学识,她才不想在她跟前丢脸,所以装做明日再写。
这煞有其事的……
她小小声说话气音很重,他耳廓被弄的发痒。
嬴政轻敲她的额头,“表兄帮你写,走。”
回到踏雪轩,般般将自己写了一点点的简牍取出来给他看。
嬴政读了两句,顿住,抬手支起脸庞。
般般疑心他是笑话她,探头检查他的表情。
他抚摸着简牍,感知到简牍的凹凸不平,觉得表妹简直浑身使不完的牛劲儿,都可以当木工去刨木头了。
“你先写,有何处不妥,我替你润色。”
这话说的委婉,不过般般听懂了,她赶紧坐过去,“好诶。”
岁月倏然静谧下来,棂窗外的竹林迎风摇摆,凉风簌簌,空气中隐隐约约传来稚□□声的磕磕绊绊,读到忘记怎么写的,她便歪头请示表兄。
他会接过毛笔在相应位置写下那个字。
牵银想的不错,般般的确是个话多的人,写完的信能卷成粗粗的一卷,缠绕固定,装进套中系好。
“可惜当日走得太急,我的日日春还留在邯郸,连花种都没带。不晓得它过得如何?有没有人按时浇水……我也想从云了。”
还有——
嬴政接话,“算一算日子,舅母的肚子也有八个月了,快要临产。”
般般说不出的郁闷,她仍旧很介意阿母又要生别的小孩,不说是因为事实如此改变不了了,况且阿父阿母仍然爱她,并非移情了。
俗称,没招了,只好接受。
嬴政摸了摸她的脑袋,将她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
般般稍惊,下意识为了维持平衡搂住他的脖颈,“表兄?”
近两年以来,两人都没有再这样亲昵过,再怎么腻歪至多是抱一抱,互相依偎。
他小时候抱她多些,现如今都大了。
虽然他还未满十岁,般般也不到九岁。
但按宫里的算法,两人并不是稚童。
“没有多余的座位了。”嬴政言简意赅,目光垂落在桌案上,旋即狐疑,“你是不是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