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越破罐子破摔,“我就要提怎么了?也不是就不许陛下封禅,如何就要这般情急?臣以为再过十年、二十年,待陛下四夷宾服、黎明子民诚心信服,再封也不迟啊!”
在皇位上好好的干两年,洗去一身的血污,再行封禅,上天定会原谅陛下的嘛。
淳于越不觉得自己有问题。
嬴政听烦了,“朕心意已决,封禅泰山,尔等无须复言。”给他气退朝了,走前冷冷瞥了一眼淳于越。
萧衡冲淳于越敬佩的看了几眼,笑眯眯的冲他拱手行了一礼,“博士厉害,我心服之。”
“只是陛下恐怕要认为您一心与他作对,故意捣乱,存心刁难。”
淳于越板着脸,“陛下如何认为是陛下的事,身为人臣,尽自己的义务便是。”
“我劝你离李斯远些,勿要被他带坏,他乃当时第一奸臣,与昔年昭襄王身边的丞相范睢有何不同?净会阿谀奉承,陛下爱听什么他便说什么,只会害了陛下。”
“哦?淳于博士这是在祝我早当丞相啊?可不敢,可不敢,王绾大人还没走呢,您这是要害苦我啊。”
说李斯,李斯便到。
淳于越脸色一僵,“晦气。”说罢扭头就走。
回承章殿的路上,嬴政说了一句,一句话翻来覆去的骂,“简直乖异难解。”
乖异难解,意为怪异离谱,“我看这个淳于越就是存心刁难我,想要削弱我的威权,儒生历来如此,看不起我们这个自西边东出的戎狄!”
嬴政越说越愤怒,想要拔剑砍人的心都有了。
偏这个淳于越知道他的痛点,拿天下人的嘴巴堵他,断定他不敢杀他,此时正是促进列国文化统一的时候,杀了劝谏的儒生,只会激起反弹。
“你都气到说胡话了,戎狄这种称呼都出来了。”般般让他不准再说,“儒生的确迂腐,几百年都是如此,都浸入味了,且各个偏执难以矫正。”
“表兄此番封禅,少不得又要听见他们指手画脚,若是不一一照办,我恐怕他们要怨恨你,甚至是抹黑你。”
“那就试试。”嬴政冷笑,“当真认定了朕会一直隐忍。”
表妹提到儒生抹黑时的脸色怪异,嬴政不屑一顾,他们什么也做不了,愤怒了也只能抹黑,这是无能的体现。
抹黑就抹黑呗,又不会掉块肉。
嬴政不听博士们的谏言,这的确在朝野外引起了一阵不小的动荡,他一概不管,当真准备起了前往泰山封禅的事情。
听说下午海边的岩石就要运回咸阳了,般般抽空带着星枢去东宫探望嬴肇,他正在听萧衡授课。
萧衡道:“儒生不同意陛下封禅,你可知根源为何?”
嬴肇略微思索,道:“本质是两种权力在争夺‘合法性’的定义权。”
“淳于博士所代表的儒生认为皇帝的合法性在于‘德’与‘古礼’,这两样的释意权在儒生们的手中。”
“我父皇是靠拳头打江山的,秦国也自来务实,并不讲究礼法,认为皇帝的合法性在于‘功业’和‘实力’,决定权在皇帝自己的手中。”
般般半蹲下,轻轻摸了摸认真在听的星枢,小声问她,“我宝听懂了吗?如此认真呢?不是来探望兄长的么?”
星枢话语简单,“是说,淳于越和父皇在争夺,日后谁的话在朝堂上算话,谁的话不算话。”
说罢她微微疑惑,“周王室不是已经覆灭了吗?一个灭掉的国家,还能在我大秦掀起波澜。”
般般笑笑,“这是因为大秦存在的时间还太少了,周王室持续的时间很久很久呢,它的簇拥当然也多啦,新的王朝建立,是会困难一些。”
“这有何难,把反对自己的都杀了就是,父皇是皇帝,为何要委屈自己?”星枢皱着眉头,不以为意。
“因为你父皇想要天下子民真正的臣服,而非压迫之下的被迫臣服,真心臣服方可长久执政,相反哪里有压迫,哪里就会有反抗,若是子民们每日都在琢磨怎么推翻你,你夜里还能睡的安稳嘛?”
星枢思索片刻,“可是,想要获得谁的认可,就会被谁牵着鼻子走。”
般般微惊,这句简单却不是人人都明白的道理,竟会从一个六岁的孩儿嘴里说出。
她的思维的确像极了从前的嬴政。
般般跟她打商量,“这话,好像对,好像又不对,阿母也不知该如何与你说,不过阿母忽然发现我的星枢也长大了,我不该因想让你多享两年福,便阻你早些进课,你父皇为你寻了先生,人选是李斯,这许多的问题,待你下次见到他,可以问问他。”
嬴肇不到两岁就开始进课,每日天不亮就要去离宫,到了傍晚才回来,这是她的孩子,她怎能不心疼?
所以星枢出生之后,般般说什么也想让她千娇百宠,过得快乐,包括上学,也想要推两年,如今想想,这何尝不是一种自私?
教育也是一种资源,凭什么不能平等的给儿子和女儿。
尤其是在女儿也聪慧的情况下。
“对不起。”她摸摸她的小脑袋。
星枢快速摇摇脑袋,贴近般般的脸颊蹭了蹭,软糯糯的说,“阿母爱我。”只是人的认知有自己的局限性,她知道母亲爱自己,她没有多余的想法。
“第二个先生我能自己选吗?”
“好啊,但是不能选没本事的人哦。”般般问,“你想选谁?”
“王贲。”
已经告老换乡的王翦的儿子,王贲,也是一位极有本事的武将,身为战神王翦的儿子,嬴政也是对他寄予了厚望的。
王翦助嬴政一统天下,以防自己功高震主,聪明的激流勇退,般般敏锐的察觉到女儿真正的目标不是王贲,而是他身后的王翦。
她的心中生出一股奇异的感觉,不停的抚摸着她的小脸,她一口同意了,“好啊!阿母为你做主了。”
此事嬴政午后知道了,虽然诧异,仍笑出了声,他摇了摇头,“若能说动王翦教她,算她有本事,我当然不会反对。只是王翦已经退下,我不好出尔反尔命他回来,星枢还小,日后将学武的地点定在王翦的家乡。”
……不能再命王翦回来,就干脆把女儿送过去,这样也不算出尔反尔。
般般没忍住,偷偷笑,催促他,“我们快把这些岩石放进炉中煅烧,我已经做过功课了,往里面叠一层黑炭,烧的能更旺盛一些。”
赵孟说这是石灰石,一听名字,般般就知道自己找对了。
煅烧之后,敲碎成粉末不就是熟石灰嘛,这样将石灰和沙子、水混合成浆,就是最简单的水泥,为了能更坚固,往里面铺上鹅卵石,落水也不怕溶解,还能承受重力碾压。
用水泥铺路,再也不担心路的质量不好,也能跑的更快!文书传递的也更快!
此事重大,事关修路,嬴政倒也认真。
第136章 五大夫松树 “鹿肉能壮阳吗?”
煅烧石头的容器是一个提前挖好的坑窖,利用层层交替的煅烧方法,将这些石头高温燃烧了整整半天,般般与嬴政探头看了一眼,确定石头已经变成了淡红色,让它继续待在坑窖中自然冷却。
一直到了夜幕降临,冷却的石块被取出,已经变得轻脆易于敲碎。
嬴政命人取来了石臼与石碾,两人一同将石头研磨成了细腻的粉末。
嬴政添入水,搅拌均匀,让它慢慢凝固后,竟然可以缓慢硬化,与黏土完全不同。
“太好了!”般般面色激动地泛红,“表兄,用它铺路便不用压车辙了,马车高速行进亦不会颠簸!”
他亦兴奋,当即命人研制如何配方,赵孟试验了几次,最终确定了用细沙与石灰粉加水搅拌。
有了它,不用再苦恼北方洪水频繁造成陆路泥泞不堪、无法通行的问题。
“水无法融化,就叫它水泥。”
般般一震,嬴政会抢答了,她忙拍拍手冲他扬起甜笑。
他轻抚她的脸颊,“表妹心怀天下,我钦佩亦爱慕。”
史官在一侧忠心记载:后悯民生多艰,亲巡市以督修路之役,偶见淤泥沉积为垩,与上共烧制,终得水泥之方,帝大悦,诏令天下以铺砌官道。
写了会儿,他瞄了一眼那边的帝后,瞥过身子飞速添了两笔:帝曰:妹怀天下万民,朕钦慕。帝素爱后,常抚其云鬓、触其玉颊。
不记是不可能,还要详细的记,一字不漏。
上回他记的东西被嬴政览阅过,问他为何不听从帝命删去这些没必要的记载,他低着头一言不发,就像哑巴。
但只要说让他删,他必定拒绝,宁死不屈,居然说什么死一个他,还有千千万万个同样的史官。
想一想也是,让他删淳于越阴阳他的话,他都梗着脖子不听,别提与皇后的腻歪日常了。
嬴政也是见遍了这些稀奇古怪的人,将自己的职责看得比命还重要,所幸这些东西记下来也无关紧要,他一摆手将人撵了出去。
水泥路紧赶慢赶的铺着,嬴政的第二次巡游正式开始,此行的终点正是泰山封禅。
般般提前预警,“到时候我在下面等着你。”
“那不行。”嬴政想也不想便拒绝,“如此场面 ,怎能缺少表妹?”
“皇帝封禅,关皇后何事?!”
“皇后自然与我是一体的,缺一不可。”
非要她说吗,“我爬不上去!”
嬴政瞥了瞥她的细胳膊细腿,吐出一句:“我背你。”
“……”不好吧!!
好说歹说,出巡的路线确定下来,自咸阳出发,沿路巡游,抵达泰山封禅,绕一大圈,最终回到咸阳。
跟儿子女儿挨着坐在马车上,般般入定了一般的无语。
既要封禅,自然会有很大的阵仗,文武百官皆一同前行,光是听车轱辘在路上发出的声音,就很让人头疼。
注定了此番巡游不会有第一次巡游舒坦,起码般般要时时刻刻端着皇后的仪态,一刻也松懈不得。
相反嬴政精力旺盛,兴致勃勃,硬要拉着给她讲故事。
那阵仗,恨不得从盘古开天辟地讲起,般般听着听着就犯困,被他托着脑袋晃醒。
她抬起爪子便冲着他的脸招呼过去。
可惜没能摸到他的脸,被他攥住了手腕:
“这种时候我的脸不宜带痕,皇后还是端庄些为好。”
“你太烦人了你太烦人了你太烦人了。”她边骂骂咧咧的边拿脑袋顶他的胸口,被他整个按进怀里动弹不得。
嬴肇在旁边默默捂住妹妹的眼睛,托着她的脸,佯装看外面的风景。
不过算起来,这似乎是一家五口第一次一同出远门。用膳时姬长月煮了些花茶让人送来喝。
嬴肇与蒙焕比赛谁先射到兔子,结果蹲了半晌压根没有兔子出没,倒是被嬴政不知道从哪儿射中了一条粗壮的蛇。
他唤来侍医仔细查过这蛇有无毒素,确定没有后让人当场活剥了煮来吃。
般般素来畏惧没有脚的软体动物,吓得缩在嬴政怀里没敢看,直至空气中飘来细致的香味,她才慢吞吞往那边靠。
蛇肉被切成肉块,一半拿来炙烤,留了些做成蛇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