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像嬴政,万年不变的玄色,仿佛何时都穿不腻,般般垮起脸,说他是敷衍,扭头吩咐从云取衣裳:“去将前几日我命人为大王裁的新衣取出来。”
“何新衣?”嬴政没觉得自己现下穿的有何问题,“不是王后亲手所裁么?”
平素不上朝时他身着的常服低调许多,款式简单,但主色多为玄色。
将他衬托的愈发冷肃,威仪万千,不容人侵犯。
偏偏他也是个爱美的,审美也很高,时常将表妹打扮的华贵美丽,闲来无事甚至自己作图画首饰,让人去打造来送给她。
可见他不是不爱打扮自己,而是发自内心觉得自己穿的也挺好看的。
“……我还没练好呢。”般般含糊过去,她近来的确在练习做衣裳,“表兄整日黑黢黢的,死气沉沉,板着一张脸能吓跑许多宫人,出宫玩耍自然要不一样的。”
“姑妹为你做的绀色衣裳也没见你穿过几次。”若非绀色衣袍素有天子的含义,他是一眼也不乐意看的。
“绀色太不庄重。”有点花枝招展了,嬴政偶尔私下见自己喜欢的臣子才会穿一穿,“这些年秦国的医术水平稳步提升,这都是王后开设的六疾馆的功劳。”
般般是个经不起夸的,夸一夸一准翘尾巴,听见表兄夸自己,她嘴角的笑很难压,偏偏要装作矜持的模样,“大王谬赞了。”
又听他道,“近来遇见一个医者,医术极佳。行医问诊无一不精通,除此之外他还懂得方和数术。”
“说的这样玄妙。”般般撇嘴,“不过表兄开始注重养生是好事,我可是听说方技中囊括了炼丹,你总不会还信这个吧?”
“……前两年宫中的丹士频繁炸炉被我罚了,民间的许多假丹士便已被整治了一遍。”
如此说来,般般不由得好奇,“那这个医者究竟是干什么的?”
说起他,嬴政兴致盎然,有许多话要说,“方技除却炼丹,更要紧的是导引、医术,还有房中术。”
精准捕捉某三个字,般般:“……啊?”还有她的事儿吗?
她有点不好意思听了,小声问:“导引为何物?”
“便是通过特殊的肢体动作、特定的呼吸方式来疏通经络、调和气血,我看古书上说这叫引气入体,没准能修得仙术。”
“……”般般轻轻按了一下额头,听起来,这不是瑜伽吗?的确对人体有益,但引气入体就夸张了吧。
“数术便更玄妙了,此医者的数术精准玄妙,我大为佩服!”
“数术是占星、占卜、堪舆、相术、择日和符箓吧?”听起来很像是道士,但这时候还没有道家,可见是后来的道家吸收了数术,般般看的一些杂书上有说过这些。
“我也想看相术。”她对看相还挺感兴趣的。
这些东西的确有点玄乎。
“他叫夏无且,待休沐日过去,我叫他来见你。”
鹅?好耳熟的名字。
喊王负剑的是他吗?
般般立即打起了精神,期待见到夏无且。
说话间,从云将新裁好的衣裳取出来,竟然是一件纯白无暇的衣袍,印象里嬴政穿白色衣袍还是做太子时,他的常服里有几件白色衣袍,那时候他还不能随心所欲,庄襄王爱雪衣,他偶尔便也穿穿。
嬴政:“我不穿。”
装作没看见表兄嫌弃的表情,“穿。”
“……”
所以最后他还是换上了,般般亲自帮他重新束发,爱不释手的捧着他的脸左右看,“如此打扮,表兄好似人家养的伶人。”
他本就生的白白净净的,细皮嫩肉,不过平日里面无表情,加之五官富有攻击性,身着黑色衣袍更有气势,换上白衣竟然稀释了那份冷然。
“笑一下!”她强行扯起他的脸,将嘴角往上提。
好一个风度翩翩的儒雅公子啊!
“你很想养伶人吗?”嬴政平直俯身,视线在她的脸颊上扫视,微微眯起的眸子意味不明。
“我这是玩笑话!打个比方而已!”
“是吗?上回说到炀姜收用伶人、韩非在门口撞见他们心生不愉时,你满脸艳羡,那也是玩笑?”
“那是你看错了。”眼这么尖,当时怎么不说出来?
般般略有些心虚,“表兄如此厉害,一个比他们六个强。”
嬴政沉默了一下:“……你们两个平日里都在说什么?”
那当然是说点见不得人的东西了。
好姐妹不聊黄算什么好姐妹。
“不好说给表兄听吧。”般般支支吾吾,“哎呀,我们快走吧。”
既要私巡,两人不做王室打扮,般般也不穿金戴银,选了朴素的浅黄色裙裾,上身是与嬴政同色的深衣,行走间裙裾翩然扬起,如同翠绿草间的嫩黄色花瓣。
三千青丝简单挽起,用碧玉青簪斜插,耳坠亦是同等配套。
马车一路行驶离开咸阳,来到了比邻而居的栎阳。
看到栎阳城,般般就想起了昔年一同玩耍过的公主栎阳,掀开帘子往外看,这一路的景致也没有咸阳城繁华,充斥着一股森严。
问起缘由,才知晓这里是秦献公至秦孝公前期的都城,商鞅变法便是在这里推行的,自然律法更加严厉。
结果刚下车就被打脸了。
——“你,你们俩,身上值钱的都拿出来。”
般般与嬴政站在马车前:“……?”
还没反应过来,三人成行的劫匪便被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身强体壮的人给押了起来,他们三人甚至连头发丝儿都没碰到他们。
为首的劫匪本想嚣张两句,这下老实了,“兄弟,小人不知这对夫妻是您看中的,”谄媚的连连求饶,“您来,您来,咱这就走,这就走,绝不打扰您。”
“您瞧这两人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没吃过苦的世家子弟,随便敲一笔都够几年吃的,也不知是哪家的带着小妾出来快活,小人不跟您抢,这都是误会,是误会,嘿嘿。”
在场人鸦雀无声。
那些人是没敢搭话,嬴政则是皱着眉头盯着这人。
般般大怒,上前颐指气使,“你凭什么说我是小妾?”
“嘿你——有你说话的份儿吗?”你个待宰的肥羊。
下一秒就听持剑押着他的男人冷汗直冒,请示道,“家主,夫人,不若属下就地处置了这伙劫匪?”
“?!”劫匪人傻了,不住的来回看他们,不可置信极了。
这几个男人身强体壮,来去无影,他跟弟兄们出来打劫竟没发现这对夫妻暗处跟着人,这能是普通人吗?
想通这一点,他急急忙忙跪下改口,“小人有眼不识泰山,看差了,看差了!”
“实在是那些个权贵功勋人家的正妻都长的不怎么滴啊!反倒是小妾一个两个纳的都是人间绝色,小人瞧您这身段、这相貌,还以为……”他也没敢把剩下的说出来,战战兢兢的抽自己嘴巴子。
嬴政轻轻摆手,三个劫匪被拉了下去。
扭过头去,表妹哪还有方才的怒容,喜笑颜开的掏出手持小铜镜,摸摸脸,踮起脚尖‘吧唧’亲了他一口。
“就这样高兴?”
“旁人夸赞我,许是因着我是王后,不认识的夸我才是真的夸我。”自小到大,她都很爱美,收起铜镜,她又露出不悦的神采,“只是那些臣妻贵女,我觉得个个都很漂亮,哪有他说的这样夸张,没准自己都讨不到妻子,还评说上旁的女人了。”
“虽然婚嫁不讲究出身,但世家之间自然也是想强强联合的,出身高贵的人家,容貌便成了次要的。”
有钱有权了,脸长得如何还重要吗?
“只是都城脚下,也会有劫匪出没。”秦王与王后出行被打劫,滑稽归滑稽,也能印证一个问题。
栎阳尚且如此,远离咸阳的地方岂非更严重?
“哦,对啊,秦律严苛,竟还会有人冒风险行此不轨之事,难道就不怕掉脑袋吗?”般般也好奇。
侍从恰时回来汇报情况,“此人说,家里揭不开锅,麦田丰收交租赋税后不剩几个子儿,一家上下吃不饱饭穿不起衣,做劫匪来钱快,参军尚有命丧战场的风险,他们都怕死。”
“做劫匪便不会死了吗?”嬴政冷然。
“说是效仿其他劫匪,偶然遇到不带侍卫出门的有钱人,抢劫一空后直接灭口便不会被发现。”
自己死和别人死,他们选择别人死。
“还有其他劫匪?”般般皱起眉头,“也是栎阳的吗?”
“这……”侍从略有犹豫,小心看向嬴政,“下臣从这些人的嘴中得知,近年来大秦恐怕是劫匪盛行,不只是栎阳。”
归根结底,是因为大家都吃不起饭。
般般哑然,摆摆手让他下去。
嬴政没有说话,微蹙眉心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对上表妹三番四次的偷瞄,他揉了揉她的脑袋,“出门在外,不想政事了,回去再说。”
“好~”她忙抱住他的手臂,转话题道,“表兄今日身穿白衣漂亮的紧,路人都误会了呢。”
在她看来,用漂亮二字形容穿白衣的嬴政一点也不为过,年少时他就非常漂亮了,成年后容色多了几分成年男人的刚硬,白衣能稀释这份冷硬,恰如其分的起到了中和作用。
谁能想到这样的他武力值极高呢?他平日鲜少出手,恐怕在列国的心中,当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君主呢。
临近晌午时分,两人找了个店家用膳。
这还是两人头一回在外头用膳。
店家见两人穿着不凡,身上的布料不是平民穿得起的,忙端起热情的笑,亲自引着他们到二楼绝佳的位置用膳。
“你们这儿的招牌菜都有什么,每样上一碟吧。”般般还新鲜着,神采飞扬的。
从云取了一镒金含着一分微笑递给他,“我们家夫人怀有身孕,做饭做菜需得避讳着些,若是用的好了,少不了你的赏。”
“哎哎哎,一定,一定。”店家眼睛都直了,揣起金子喜气洋洋的,嘴里的吉祥话一句接一句,“祝愿您早生贵子啦,一瞧便是有福的,定能生个聪慧懂事的孩儿。”
嬴政也露出了一丝笑意,“借你吉言。”
这地方朴素,没有王宫繁贵,却也别有一番滋味。
“仿佛回到了幼时,那时候我们也时常会出来用膳呢。”般般要挨着表兄坐,两人亲昵惯了,她下意识将自己的腿搭在嬴政的大腿上,他的大手跟着便落下了,轻轻揉了一把她的腿内侧。
两人都是习惯性动作,做完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外头,互相对视了一眼。
恰时楼梯口传来走动的声音,有别的客人上来了。
般般急忙要放下腿,嬴政稳稳捞着不放开,低声训斥,“慢些。”待动作轻柔地将她的腿放下,才松开了手腕。
楼梯口的喧哗声在上来后戛然而止,“有人啊。”那人嘀咕了一句 ,“老田,今日这般早就有生意。”
秦律要求大家不得在公众场合大声喧哗吵闹,许是也有避免冲突的意思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