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儿将她兴奋地语调送入了般般的耳畔。
仿佛往日里维持正常的皮囊被一扯而空,她再也不愿压抑自己,彻底释放一切。
王驾停在邯郸城门口,这里已经被清扫一空。
般般扶着表兄的手臂自车中下来,微微遮鼻,目光四处探看。
王翦、桓齮等人一早等候在城门口,只待接驾,象征着大秦的黑色旗帜在城门上高高飘扬。
秦王亲自莅临邯郸,与检阅战功没有什么区别,秦军士气高涨,个个孔武有力,跪在地上将声音嘶吼的发哑:“大秦万年!我王万年!”
嬴政一一检阅黑压压的秦军,面庞上的笑意遮掩不住的意气风发,他高声呐喊:“尔等都是英雄!也该万年!”
秦军愈发受到鼓舞,虎啸嘶吼:“誓死效忠!此生不悔!”
嬴政淡淡的笑着,回身手掌重重的落在桓齮的肩膀上,侧头看向王翦:“如何?上将军可是我大秦的功臣啊,此生未尝败绩,攻破邯郸城,你立下了赫赫战功,寡人当真是如何疼爱你都不为过。”
王翦当即单膝跪下抱拳道,“此为臣应尽之责。”
般般:“……”移开目光,恰好瞧见城门一圈的地面黑黢黢一片。
几步走去细细的打量,她抬起头望着高耸的城墙。
“王后勿要靠的太近。”
般般回头,说话的竟是个熟面孔。
正是牵银的夫婿徐景褐。
他拱了拱手解释道,“这围墙一圈的黑色尽是尸体砸落留下的血肉染就的。”
当即收回脚,她也不敢分辨那些黑究竟是什么了,狐疑问道:“是攻城时中箭摔下来的吗?”
“非也。”徐景褐稍有迟疑,犹犹豫豫道,“最后攻城时,邯郸城内抗争的十分激烈,不过在我大秦的铁蹄之下,赵人犹如螳臂当车,许是自知亡国在即,赵迁选择了投降,赵人却誓死不降,死战到底,到了最后关头,他们催促城内的孩童们跳城自尽。”
“这些都是……”他止住了话头,未尽之语溢于言表。
般般的眼眸猛地睁大,“什么?”
“他们不愿做秦人,就连孩子也不肯留给秦国,宁愿带着一起去死,以身殉国。”
赵国宁愿绝代也不肯降秦。
徐景褐亲眼目睹那一个个孩子从城楼上跳下,摔死,如同河边决堤的石子,来的这样轻而易举,却又震慑人心。
那城墙的将领高举赵国的旗帜,跪在墙边朝天迸射出最后的绝唱:“赵国,永远不降!!”旋即捞起孩子,手持长戈一跃而下。
般般顷刻间汗毛倒立,衣袍下的手细微颤抖,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赵军誓死不投降,赵王却第一个跪下了。
这一刻,她似乎能理解那些赵军的奋死抵抗,却又不理解他们倨傲的自尊。
那些孩子就必须死吗?对吃不饱饭的庶民们而言,活下去已经很艰难了。
赵国还在时,他们享不到福,赵国面临灭亡,却逼迫他们殉国。
“怎么了?”嬴政正在与王翦、桓齮详细的回望战况,一眼便瞧出了表妹的不对劲。
“没、没事。”般般遮了一下鼻子,“好难闻,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进去?”
王翦与桓齮理解王后的不适应,她养在闺阁,居于深宫,从未到过战场,从云立即取来了面巾为她戴上。
“城内的庶民们此时在何处?”戴好面巾,般般主动询问。
“回王后娘娘的话,”王翦道,“他们被统一关押在俘虏营内,重兵把守,不会有逃出来的机会。”
“我听说赵国此前已经连月闹饥荒,想必他们吃不饱穿不暖,也快要死了吧?”
“赵国权贵不肯放粮、赵相郭开鼓吹粮价疯狂敛财,以至于赵国国内民不聊生,早在我秦军攻破城门之前就饿死了无数。”王翦温声道,“在统罗赵国的庶民们之后,咱们便将行军的军备粮拿出来开灶烧饭,一一予他们填饱了肚子。”
般般稍稍松散了下精神,扬起唇畔娇声宽慰,“王翦将军果然是个心怀天下的好将军,大王定会嘉奖你的。”
说罢她戳了戳嬴政的腰,催促他表态。
“这是自然。”嬴政捉住表妹的手指,握入掌心。
进了城门,遍地尸体的情况好多了,可见秦军并未屠城,待那些寻常的庶民们尚有同理心。
只是邯郸城残破不堪。
般般与嬴政在秦军的拥护之下登临赵国王城,数以千计的台阶将王室的威严展现得淋漓尽致。
姬长月早已在此处到处看着,随他们二人一同进殿。
龙台殿内赵臣分跪两侧,赵臣朝服为红色,一片正红色俯首正对,般般随着表兄踏入其中,接受他们的跪迎。
此情此景,难以言喻。
最首跪着的乃是赵太后娼后与赵王赵迁。
娼后那张妍丽的面容此刻苍白,挂着燃尽的泪痕,赵迁亦面若死灰,两人手托托盘,上呈赵国地图、王玺。
娼后的嗓音带着悲切的哭泣,臣服道,“妾愿将赵国的舆图与王玺奉上,请秦王保全我儿性命。”
赵迁闭上了眼睛,心死,一同伏地。
嬴政轻飘飘瞧了两眼王玺,唇角微微翘起,“听闻赵嘉带领部分赵王室宗臣逃离邯郸,去往了代地,想来是打算在代称王建国了。”
赵迁低声道:“赵嘉不肯听寡人的。”
嬴政冷哼,倨傲的自他们身旁经过,径直走上高台。
“自此刻起,邯郸再无赵王之座,赵国尽为秦地。”说罢,他款款落座,冲般般招手。
般般提起裙摆一同上座,紧紧挨在表兄身侧。
下首的众位臣子垂首,一言不敢发,哪里还有曾经看不起的姿态,一个个头也不敢抬。
郭开连忙站出来拱手谄媚:“大王顺应天时,剿灭赵地。现如今赵国已尽都归附于大王啦。”说着,他向娼后使了个眼色。
娼后本无力地跪趴在地上,接收到信号,忙爬起来求饶:“赵臣降秦,求大王开恩,求大王开恩呐。”
娼后开了头,众位赵臣连忙一同伏拜:“求大王开恩。”
嬴政唇角扯出一分漫不经心,“即日起,赵迁废为庶人,赵国宗庙则迁至咸阳,尔等应奉寡人为王、赵姬为后。”
郭开当即带头大喊:“我王万年,王后千岁!”
话音刚落,上首传来戾哼,“王后在尔等心中不配万年吗?”
溜须拍马郭开最擅长,赶紧改口:“我王万年!王后万年!”
第一次听到如此中听的奉承,般般在宽袖遮掩之下的嘴角实在很难压呀!冲嬴政挤眉弄眼的开心。
说要将赵国宗庙迁至咸阳,秦军动作很快,当即安排好人马押送赵迁与娼后返回秦国。
姬长月道:“政儿,既回邯郸,也该去姬昊先生旧居祭拜一番。”
于是三人在护送下去了姬昊的旧居,这里已经被夷为平地,坟墓只是一个小小的谷堆,插着的木碑歪歪斜斜。
般般小跑过去,将其扶正,拿袖子擦拭上面的污渍,擦了两下发觉背面用木炭写满了字。
[赵国败类!]
[去死!]
[下地狱!]
[投进畜生道!]
诸如此类挤在一起,有些颜色淡了,颇有些年岁。
火苗骤然燃起,般般怒的大喊大叫,眉毛忽的竖起:“这些都是谁写的!!”
姬长月立即过来,看清字后气愤的肩膀抖动。
嬴政轻轻擦拭背后的碳字,指尖顿了又顿,一言不发,眸子却有一闪而过的杀意
夜幕降临,为了恭迎新王,诸臣举行了一场盛大的筵席。
般般已经许久不曾穿过邯郸的衣裳,不过她如今是秦国王后,自然不能再穿了,从云知晓邯郸牵起了她的情肠,为她描的妆有两分邯郸的味道。
据说这些舞曲都是赵国的风俗,与秦国截然不同。
许多秦国的将士们都不曾赏过,嬴政让有爵位的将士们一同观看。
嬴政自幼见姬长月和般般跳得多了,倒没什么兴趣。
自从瞧见了姬昊木碑之后的那些骂言骂语,表兄便不怎么说话,也不知在想什么,般般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主动说起幼年在邯郸学舞的事情:
“那时我不喜练舞,都是因为表兄日日勤勉,姑妹为了照看你,特意在你旁边教导我跳舞,你学多久的功课,我便要练多久的舞。”
“那时我倒不曾注意过这一点。”
嬴政学起来没有时间概念,如此说来确实连累表妹日日辛劳。
“我想休息多正常呀,那也不是存心偷懒。”
“是我误会表妹了。”
两人说着话,气氛渐好。
姬长月的心情极佳,能将赵人踩在脚下,让他们跪下臣服,于她而言是畅快无比的事情,可惜也不是当年的赵王了,稍微有些遗憾,不过没什么妨碍。
一舞终了,新的演出登台,出来了许多人。
嬴政为般般设计了‘舞台剧’,这类的演出很快风靡了列国,在赵国看到这个也不太稀奇。
只不过那些人浓妆艳抹,奇装异服,倒是引起了她的兴致。
曲儿很快唱了起来,般般为姬长月倾倒一杯酒酿。
底下的秦军们具神态和缓,带着笑互相低语,气氛松快和畅。
然而,曲儿唱起来。
前半折讲述浓妆艳抹的女子与一男子如胶似漆,一同长大,他教她习字,她与他作歌相伴。
舞动身躯之际,女伶人身后的兔尾若隐若现,神态愈发的妩媚淫秽,与此同时,另外一位女伶则是猫妖打扮,整日与不同的男子痴缠。
般般方才还在想,哇塞,舞台剧尺度也能这般大么?
直至兔尾女伶娇羞的喊了句表兄,唱道:仆乃卑贱兔魅,幻化人形,蛊惑君主,霍乱国祚,令天下沸腾。
其中与猫妖勾缠在一起的男子身穿赵国铠甲。
她的笑瞬间迟疑,迷惑的盯着那些伶人,这是在演她和嬴政?连她们二人的一些相处细节都还原了,是谁透露的,朱巷的那些邻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