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因为——”这难道要从君王制起始开始讲起????
般般头都大了,看着眼神清澈狐疑的儿子,她挠了挠脸颊。
半晌后,她认命的叹了口气,搂着儿子用最简单浅显的道理说明白这些,说了半天嘴皮子都干了,也不知晓他有没有听懂,毕竟他才是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
“你听懂了吗 ,儿子?”般般不确定地问。
肇儿没有回答,伸手指向王座,斩钉截铁,“我要!”
般般听了这话,欣喜的轻轻拍手,以作鼓励:“这很好,都是你的。但你可得努力用功了,你阿父当年可卷了,若你是个笨笨的小孩,如何统治这些人?他们才不听你的话呢,”
“你不光要聪明,更要懂得心疼人,这些臣子是,天下的庶民们亦是。”
“可莫要学你阿父,他总是被人骂,净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也没人肯心疼他。”
般般絮絮叨叨的说些废话,其中有很多都不是想要真的交代给儿子的,肇儿没说话,也不知道到底听懂了没有,约莫是没怎么听得懂,他的小脑瓜子目下还理解不了太深奥的东西。
“如何无人心疼我,表妹不是么?”
一道带着清浅的笑声传来。
般般猛地回头,嬴政正立在她身后,冕旒轻微晃动,在他白皙的眼睑处投下流动的阴影。
因着身高优势,他需垂眸瞧人,那扇浓密的眼睫静谧优美,纤细笔直的微垂,氤氲出小片剔透的笑意。
他容貌的美丽与身形的高大割裂,细看却又矛盾的融合,令人挪不开眼。
百官正在退离咸阳殿,不少人留心到秦王立在偏门处没有走,王后偶尔会在那里观政,这在众臣心中是心知肚明的事情。
没人说不合规矩,只因秦国也不怎么守规矩,只不过要让王后光明正大的‘登堂入室’还是不太能接受。
秦国历来,有太后摄政,却没有王后摄政,诚然王后是有些实权的,但她的后权与王权无法相提并论,况且秦王身强体壮,正当青壮年,断没有让王后分权的道理。
长史李斯瞧着,觉得秦王政仿佛是不太在意王后到底能不能坐到王位身旁,这与他遵从的法家集权有些细微的矛盾。
法家推崇君王高度集权,别提王后了,整个国家的统治都要牢牢地被攥在王者手中。
秦王政哪里都好,唯独太专情,专情到让同为男人的众人都感到费解,不过这也不是缺点,费解归费解,也能安慰一些见他手段狠辣而畏惧的臣民。
因为王后的多年独宠,恰恰好可以印证秦王非纯粹的暴君,那些政令之下潜藏着一颗能证明他还是正常人的心,没准平息战乱之后,这些都会结束。
特殊时期,特殊政策,能理解,这些都是为了大局。
李斯推测,倘若他有幸能亲眼见证列国合一,王后迟早会‘登堂入室’、夫妻共治江山。
身为臣子,他无权置喙秦王的决策,他在意的是太子。
没看错的话,王后身侧站着的是太子殿下吧,这小太子能听懂么,就已经被允许听朝了。
万千种心思在心里转圈,李斯觉得自己要早作打算。
“你这么跟我说话,被他们看到了就不好了。”般般压低声音,探头瞅了一眼咸阳殿门,果不其然有些臣子扭头往这边看。
“那又如何,若他们有意见,正好明日我便带你一同上朝。”嬴政很是无所谓。
“我才不要!”般般炸毛,皇帝是人能干得了得吗?天不亮就得起床干活,天黑了才下班,稍微享受一点会被抓着骂昏君,“我若是在上面打瞌睡,脸都要被丢完了。”
说起这个,嬴政想起了姬长月,他蹲下,逗了两下肇儿,“母后当年没少在上面打瞌睡,便是正大光明的睡了,也没人敢有意见。”
“父王~抱!”
嬴政听到陌生的称呼,喉头的话语停滞,目光凝着认真。
肇儿蹭来抱抱他的脖颈,扭来扭去要他将自己抱起来。
“我才教了一遍,他竟就会了。”般般有些吃惊。
“抱。”嬴政站起身,将他整个托起,腾出一只手牵好妻子,“咱们回昭阳宫。”
说起姬长月,她近来不怎么在秦宫里住,回姬家小住了一月,竟不大想回来,般般做主,与她出了个主意,在咸阳开了一家花茶馆。
住在秦宫闷不透气,她想要走一走,且还在嬴政的眼皮子底下不会有危险,他自然也没有意见,任由妻子和母亲折腾。
那些店家和过路人都不知晓店家是一国太后,偶尔有臣子给妻子购置花茶,眼熟辨认出她,被吓的提心掉胆,颤颤巍巍表示自己可以出钱将今日的花茶全买了。
然后就被姬长月给轰了出去。
斩钉截铁的‘滚’字,骂的他们找不着北。
有的生怕太后是在说反话,死皮赖脸不肯走,姬长月身旁守着的可是一队秦王亲兵,一声令下直接将人扔出去,并勒令他们不许说出她的身份。
于是有趣的事情便发生了,咸阳城的百姓们发现许多大臣都喜欢光顾这家花茶店,有时候也不买,就趴在门边看一会儿。
长此以往,花茶店被捧成了权贵名流才吃得起的茶。
姬长月不在意挣钱与否,她化作平民,无非就是想看一看外面的世界,见一见外头的人,一天天的太闲了总想钻牛角尖。
用了午膳,下午一家三口预备出宫去寻姬长月,走到半道就被拦了下来。
“韩非求见。”
嬴政停下脚步,扬起眉梢,“哦?看来他终于冷静下来了。”
韩非想开了,当然要去见一见他,出去找姬长月之事暂时被搁置下来。
般般以手作为遮掩,小声道:“表兄,早朝徐景褐的提议不会是你暗示的吧,目的是吓唬韩非。”
“胡说。”他握住妻子的手,语气却轻飘飘的。
走了一小会儿肇儿闹着不走了,秦驹乐呵呵的亲自背着小太子,作马那般哄太子开心,一会儿小跑一会儿慢走,哄得他‘咯咯咯’乐的不行。
不多时,抵达离宫。
韩非已经瘦脱相,不复往日里那个名扬列国的翩翩公子模样。
见到秦王政之后,他第一时间拱手跪下磕头,“韩非愿为秦王臣。”
嬴政居高临下,“你有交换条件吧?”
韩非情急之下,膝行数步惨然祈求道,“只愿王上能放过韩国民众,留他们一条命在!”
说罢,他匍匐在地用力磕头,直至额头鲜血淋漓,清瘦的面庞渗出惨白。
嬴政轻笑出声,“韩非,是人都会有软肋,你的软肋浅显的不需寡人用心探查。”
“你记住,寡人要的是你自己情愿,而非受人所迫!”
“韩国庶民,我不杀。”
韩非微微愣住,不知所以然,片刻后反应过来,内心迅速升腾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难道他经此一遭只为折断他的翅膀,将他打落泥潭,再欣赏他的苦苦挣扎?
他怎么可能心甘情愿侍奉秦国?
永远都不可能!秦国于他有灭国之仇!
他掩在宽袖下的双臂隐蔽的颤抖着。
这时,一只丝滑的帕子被举起,轻轻擦了一下他的下颌。
韩非侧过目光,入眼一个歪歪斜斜举着小手的男童,那对澄澈的眼眸倒映出他满脸血与泪的影子。
他倏然屏住了呼吸,不知是否是僵硬的太久了,心弦微妙的波动一瞬也如此的明显。
“你不愿侍奉寡人,寡人同样不信任你,只是我大秦不养闲人,你便做个太傅教导太子吧。”
恍惚了一瞬,韩非抬起头来望着嬴政,连自己问了什么都恍惚,“……太子是你唯一的子嗣,你不担心我教坏他?”
“只要你敢。”嬴政面上浮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笑,那份笃定与轻视溢于言表,“若太子缺了一根发丝,寡人定千刀万剐韩国的所有小儿。”
韩非沉下一口气,紧紧攥起手,牙齿几乎咬碎在口腔中。
般般忙打圆场,表兄言行如此凶悍,总要有个温柔的,正所谓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她蹲下,抱着肇儿上前,“肇儿,快,这是你的先生,你扶他起身。你父王凶巴巴的,你可要待先生温柔有礼些。”
肇儿本能随着阿母行事,当真小手扯着韩非的衣袖,想将他扯起来,扯了半晌扯不动,抬起小脸巴巴地瞅着他,拿起帕子重新替他擦脸。
韩非再不愿,一受秦王要挟,二有王后太子给台阶下,也只能顺着太子的力道站起身。
他身子僵硬,方起身就险些摔倒,一阵头晕眼花,眼前一黑顿时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韩非看到的是坐在他床边的小太子,他正捧着手里的小木弓钻研,见他醒来,他赶紧拍打着床沿。
韩非:“……”
到底有什么可教的。
难道他能听懂他说话不成,鬼扯……
他琢磨这还是秦王的手段,是在试探他,若能教好太子,才会准许他入朝听政,若他能入朝,学那郭开挑拨离间,弄死几个秦国臣子,祸乱他的国政为韩国报仇也未尝不可。
想来想去,还真的得先用心教这小太子。
小太子一拍打,宫奴们鱼贯而入,有端来食桌的,有带着药箱的,还有呈来崭新衣袍的。
一个脸生的小寺人跪在床榻边,扶着小太子下床站好,他也没说话,自己出去了。
韩非怀疑他压根不会说话,倒是生了一副妖孽的精致面孔,细想也合理,王后倾城之姿,秦王的好皮囊亦天妒人怨,流着他们二人血脉的太子丑不到哪里去。
有了仇恨作为支撑,韩非梳洗、用膳、更衣,样样都不马虎,面上看不出前些日子的清高自傲。
从屋里出去,小太子竟然坐在廊下看雨呢,旁边的宫奴约莫是他的奶娘,正拿汤匙小口小口的喂他吃鸡肉糜,旁边的小碟上切了一小块儿香软的桃肉。
他吃完肉糜,自己双手捧着桃肉,一板一眼的咬着吃。
奶娘正对着韩非,率先看见了他,略福身,“韩先生。”
小太子扭头看了他一眼,小手飞快的拍拍他旁边的垫子。
奶娘解释道,“我们殿下让您坐下。”
韩非依言坐下,小太子伸手抓了一块桃肉递给他。
他没吃,礼貌拒绝,“不必了。”倒也不是不尊重太子的赏赐,只是单纯忌惮孩儿这种物种。
你永远不知道小孩拿出来的吃食究竟经历过什么,自从吃过自己儿子掏出来的腥咸的杏子,他再也不吃小孩递给他的吃食。
“秦——王上与王后呢?”韩非问的是奶娘。
奶娘恭声道,“王上与王后出宫去了。”
韩非脑袋上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就这么把孩子扔给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