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她提出炸炉,他肯定知道她在想什么。
嬴政轻轻摸摸表妹的脑袋,“前些年派遣出海的小队这几日就要归来,还不知会带回什么样的消息。”
般般挪了个地儿,靠在他身边,“表兄真是最好的君王。”
他轻轻笑着,抬起手来,以手指轻柔的拨弄她脸颊的发丝,指腹摩挲她的力度是这样的温柔,声音更加的璨然温和,“表妹也是最好的王后。”
这话非他哄她之言,而是认真说出口的。
般般在他的眼眸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他不是在看着她,而是看见了她。
人与人相处、交往,极少会仔细的‘看见’对方,乃至于‘完整的看见’这一行为,无限度的接近包容的爱。
她也在清楚的看见表兄。
第87章 逗儿子 “王后威武,连秦王都敢欺凌。……
当晚,两人梳洗过正准备歇息,只听见‘砰’的一声巨响,脚底板的地面仿佛也跟着震颤了。
般般方与表兄腻歪完,被抱着清洗干净,正犯困呢,这声巨响吓得她瞌睡虫跑了个没影儿。
她急忙要下地,不成想自己双腿无力,刚一沾地面竟径直地跪摔了过去。
嬴政手忙脚乱揽住她的腰身,将人捞了起来,这才没让她狼狈摔到床下。
“急急忙忙成何体统?”他也是气急了,上下检查确认她没摔到头亦或者其他地方。
般般亦是吓得够呛,脸色煞白圈着他的腰,不停摸自己的脸。
这床榻高,若是脸朝地摔下去指不定就要毁容了。
嬴政几近气笑,拍开她作乱的手,“你关心的只是脸不成。”头颅乃是人最要紧的地方,若是摔坏还有命在么?
“人家吓坏了,你还凶我。”般般作势哭哭啼啼,“都怪表兄,还不是表兄方才非要人家跪在床上——”话到嗓子眼戛然而止,她红着眼睛怨念。
“……好了好了好了。”他理亏的卸去那副面孔,大掌贴来不轻不重的揉按着她的脑壳,“我瞧那动静八成是炼丹的炸炉了。”
她原还幽怨,听闻此言,不由得松了口气,“哦,我还以为是地动呢。”
地动便是地震。
般般本就颜色极好,哭起来更是香腮带粉,眼尾红扑扑的蔓延至两颊,胜雪的肌肤被晕染上这种颜色,犹如剥了壳的荔枝,叫人轻易不能用力,生怕捏坏她。
他捧着她的小脸,地上的影子再度合拢。
嗯?
怎么又亲她。
她微缩起纤细的颈子躲避,痒痒的止不住闹腾,“痒。”直往他怀里趴,“那我们不去看一看么?”
“去。”他啄吻过她的眼睑,扯来衣裳亲自为她披上。
“原来炸炉的动静这样大,还怪吓人呢。”般般说着,抬起手臂任由表兄给她穿衣裳。
她已经习惯,表兄历来喜爱事事亲力亲为,还记着两人大婚次日起身请安,他给她穿衣裳,她还趴在他怀里睡着了。
一通穿戴,秦驹循着动静敲门,的确是炸炉了。
炸炉的是个叫莫昆的,两人抵达时,他正吓得跪趴在地上恨不如当场死去来得痛快,屋里屋外秦兵围的水泄不通。
嬴政的步子停在莫昆跟前稍作停留,短暂的瞥视他,旋即投向了被炸的四分五裂的丹炉。
火势已经被扑灭,屋檐房梁炭黑一片,铁到底坚硬,即便如此也呈块状,只是有些泛红罢了。
莫昆额角的冷汗顺着脖颈淌入衣领,他畏惧的手脚蜷起,丝毫不敢抬头,这个角度,恰好能瞧见秦王停在他跟前,他的鞋也与寻常人穿的与众不同。
挂着金鐕的丝履用的是上等的玄色织锦,在昏黄的烛灯下凸出光滑的质地,鞋面上丝线绣出云气,那是龙纹吗?
莫昆仔细辨认,秦国不是盛行玄鸟么。
晃眼一瞬,他瞧见他的鞋履微翘,那股威严霸气之气扑面而来,叫他不敢再仔细的看。
秦王提步消失在莫昆的视野内,他顿时狠狠松了口气。
下一刻,锋利的长戈‘锃——’的一声压到了他脆弱的脖子上,他当即惨叫一声,匍匐在地,吓得两股战战,接着一股暖流顺着大腿往下淌,“王上饶命!王后饶命!小人此番是意外!是意外啊!!”
般般撩着衣袖半蹲在丹炉前,刺鼻的火药味萦绕,瞥了一眼,立马跳开,“你怎的还——”
好恶心!
淡黄色的液体流在地上,让她恨不得自己压根没看见过。
嬴政漫然错开一步,衣袍遮挡住她的视野,低垂眼眸道,“如何炼的?焚烧屋舍是何等罪名,看来你自己也清楚。”
“这是意外啊!”莫昆呜呜咽咽的。
“寡人要得便是这个意外。”嬴政垂下头颅,好整以暇的打量着他,露出一丝笑意。
莫昆一呆,反应不及,旋即被秦王眼尾的一抹冷意激的打了个冷颤,也不敢猜想秦王是反话还是真话,只管嚅嗫着道,“小人,小人能写方子。”
嬴政满意直起身,敞声道,“写吧,写得出恕你无罪,写不出即刻拉出城门斩首示众。”
莫昆听了这话,连滚带爬的起来去抓毛笔,也顾不得自己湿的透透的裤子和鞋。
“滚出去写。”嬴政不耐烦,嫌憎的摆手。
“哎,哎。”莫昆连连点头哈腰,被长戈抵着腰往外头去。
他一出去,宫奴们立即提着木桶与抹布进来,将尿骚的地方清洗一净。
般般捻起一撮灰黑色的尘土,轻轻扇风进鼻息,她仔细辨认的确是火药的味道,否则这屋子也不会被炸了烧成这样。
表兄在她身侧一同蹲下,盯着一地狼藉看了看,复抬首扫了一眼屋顶,也是一脸的深思。
不多时,秦驹捧着一张泛黄的纸进来,“王上。”
是莫昆写好了。
般般凑近跟着看,只见纸上写着简练的一行字:土硝、石流黄、木炭,“与刘仕清说的分毫不差,那分量要分别搁多少才算呢?”
“恐怕他自己也不清楚,否则便能规避炸炉了。”说着,嬴政将纸条折起来递给秦驹,“送出宫去给蒙恬,将事情与他说个明白,要他寻个空旷地界多多试验几回,选出能炸出最大威力的方子。”
“寡人会指派给他几个人助他。”
秦驹顿时喜笑颜开,点着头便出去了。
随后命人将这些黑粉扫起来,俩人跟没见过似的,寻了空旷的地方,又让人端着水盆守在旁边。
嬴政接过火把,将它抛掷进去。
抛完他也生出一丝怵意,双目紧紧盯着那边。
只见带火的木棍落在黑灰上,停滞半瞬后,‘蹭’的一下连片燃烧起来,火势瞬间高涨,离得近的宫奴险些被烫到了面门,一屁股吓坐地上。
“这并非是炭灰。”炭灰没有如此大的威力。
嬴政自语着,他亲眼见这火势跟着黑灰走,只要有黑灰的地方便能烧起来连成一条火线。
“巫术…这是巫术吗?”寺人半跪在地上,惊惧的瞳孔中倒映出火与在火前立着的秦王。
以一些浅薄之人的脑子,是无法理解为何火焰会跟随黑粉走,哪里见过这样神奇的画面,仿佛火活过来了一般。
人对待未知的事物,会本能的恐惧。
“上天赐福我大秦!”
“上天赐福我大秦!”
周围的宫奴们跟着感恩的吆喝,般般左右看了看,圈住表兄的手臂,与他一同看着这成圈、线状的火焰。
方才撒火药,是她指挥宫奴照着她说的方向撒的。
回去之后,嬴政一整夜都没睡得着,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的,到了后半夜干脆起身去了书房。
上一回他这般还是兴致勃勃的要一口气画出龙的图纸,般般困得不行,想着表兄总也对兵器感兴趣的紧,没准真能被他给鼓捣出什么来,揉揉眼睛交代从云到膳坊给他传夜补,随即安心的睡了过去。
次日,有人听说莫昆炸炉后不仅没有被杀,反而重重被奖赏了。只是要他留在宫里修屋舍,秦宫的建造成本何其大,只怕他要贴上全副家当都不够修的。
有人动着脑子想要效仿,特意选了损毁不大的地方跟着炸了几炉,嬴政听说之后,直接让人将他们拉了下去处置。
他从一开始就清楚表妹选的这几个人都是不学无术、偷奸耍滑之辈,哪里是什么丹士?都是坑蒙拐骗的恶人,杀了便杀了。
“听说那个霍子谦被拖下去之前还在高喊着他哥是大夫不能杀他呢。”从云捂嘴偷笑,“结果被拖得更快了。”
“……”好地狱的笑话啊。
杀了高官的弟弟,战功更大,霍子谦不说还好,一说他这颗人头可值钱了,秦兵可不得抓紧赶紧砍,生怕被人抢先。
据说最早的‘法考现场’就发生在先秦的战场,秦兵通常左腰挂麻袋,右腰别秦简。
麻袋里装的是人头,秦简写的是《军爵律》。
杀完人当场背诵秦律,背的又快又好的,杀人最迅猛的,有机会获军功、得爵位。
不该笑的。
般般默默拿金簪敲了敲案几上的木质小碗。
从云没懂:“王后这是在做什么?”
功德+1
功德+1
功德+1
……
拿金簪敲倒扣的木碗,一边拜佛一边贿赂佛。
也算是很虔诚了。
用了午膳,肇儿被抱过来玩耍,嬴政盘腿坐在地毯上,小山一般的身躯弯下轻支太阳穴,目光跟随儿子无邪的吃脚脚举动移来移去。
看儿子啃得香甜,脚趾上满是口水,泛起了红。
他盯着他看了许久,伸出脚挤开他的小脚丫,把自己的大脚递过去。
吃得肥嘟嘟的婴孩被顶的险些滚走,双手并用抱着亲爹的脚,迷茫的左看看右看看,仿佛没明白自己的脚什么时候这么大了,抱着疑惑了好久,黑漆漆的大眼睛眨巴两下,当真张开嘴巴准备咬一口。
关键时刻,嬴政立即抽出脚,骂他:“如此蠢笨之辈,怎会是寡人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