嫪毐的数万门客、舍人、亲信以及党羽,头目斩首,其余流放。
嫪毐兵败被擒,被王太后愤恨戗杀,尸身处以车裂之刑,夷三族。
次月,秦王以嫪毐为吕相引荐为由,问罪吕不韦。
嫪毐政变所带来的结果,已经远远超出文武百官能为吕不韦开脱的极限,即便如此,当朝之上百官尽数跪倒在地,恳求秦王从轻发落。
种种行为,在嬴政看来是胆大包天。
他冷冷的立在高台上,“尔等以为如今还能掣肘寡人?异想天开!莫非认为寡人无人可用,这朝堂究竟是寡人的天下,还是吕相的天下!!”话至末尾,他拍案而起,咆哮声音回荡在大殿之上。
众臣色变,战战兢兢高喊:“臣不敢”,不敢反驳一句。
吕不韦跪下,缓缓脱下朝冠放置在地板上,“臣擅权专政、容乱臣贼子登堂入室,祸乱大秦,罄竹难书。”
“请,”他慢慢俯首,“王上责罚。”
秦王周身的冷郁气势戛然收起,众人悄然松了口气,纷纷抬起头来看向高台上的秦王。
“文信侯吕不韦,你的确有罪,罪在不忠不臣。”
吕不韦的头颅俯下的愈低,尊听其言。
“你为先王旧臣,奉先王遗诏辅佐寡人至今,本有功于社稷,然而你身为相国、位极人臣,却纵容门客,勾结宫闱,致使嫪毐之乱祸乱秦国,宗庙几危,天下震动,此乃不忠!”
“你奉《吕氏春秋》于寡人,口称仲父,却结党营私,令朝堂之上只知相邦,不知秦王!僭越礼制,动摇国本,此为不臣!”
“除此之外,你鼓动成蛟叛乱,动摇军心,致其逃入赵军营地,吕不韦,你欲意何为!!”
吕不韦猛地抬起头,为之色变。
“你以为寡人不知晓。”秦王居高临下,眉梢眼尾透着压不住怒气的讥讽,“秦国公子叛国投赵是你想要看到的吗!”
“寡人忍你久矣!”
吕不韦闭上眼睛,“请王上治臣的罪。”
秦王自然要治罪,他目光如刀,所吐露的决策不容人质疑,“你德不配位,功过不能抵消,但寡人念及旧情,不忍加诛于你。”
“即日起,罢免你的相位,收回文信侯印绶以及洛阳封地,即刻迁出咸阳,徙居蜀地,无诏永世不得回朝!”
秦王彻底断绝了吕不韦的政治生涯,没有丝毫回旋余地。
吕不韦苦笑一声,深吸一口气恭恭敬敬,“草民领命。”
满朝鸦雀无声,对吕不韦的离去行注目礼,众人于心不忍,又无话可说。
“樊於期受吕不韦指使教唆成蛟反叛,目下已叛逃至燕国,下令夷其三族,有能生得他的项上人头者,金千斤,邑万户!”
百官伏拜:“我王英明。”
质子府邸,此消息传入燕国太子丹的耳目中,深感危机,“他终究也是大权在握了……不能再迟疑。”
只是,“樊於期么……他在燕国。”他若有所思,这如何不是他的机会。
樊於期本是秦国大将,表面深受秦王信任,实则跟随吕不韦。
若能策反樊於期,这也是刺秦王的一大助力。
不能再等待,他必须要离开秦国!
婚期在即的赢月将桌案的东西全数扫落,气愤之至,“事已至此,王兄为何不杀了吕不韦!”
李由册立窗边,看了一眼外面,确认无人,关好门窗道,“你何必着急。”
“是他害死了我弟弟,就是他!”赢月目光泛红,无不凄苦愤恨,“我母亲临死前要我亲眼看着他死,他死了才能为我弟弟报仇雪恨。”
“他要被迁往蜀地,以后再也见不到了,谈何报仇?”
“他犯了这么多的错,为何不杀?为何不杀?”赢月百思不得其解。
李由叹了口气,在赢月身旁坐下,略作犹豫后轻轻握住她的手,“殿下,此前我父亲已细细拆解,为我讲述了王上为何不诛杀吕不韦。”
“其一,当年到底是吕不韦带庄襄王回秦,为他奔走、谋划,这才推他登临王位,若无他,庄襄王如今只怕还在邯郸当质子,又何来今日的秦王?”
“他可以恨吕不韦,却不能改庄襄王的遗志,此为一大恩。”
“其二,”李由说着,放轻了声音,“吕不韦的拥簇遍布咸阳,杀他的代价太大,罢免流放已是极致,在咸阳杀他只会引起政治动荡,王上不能、也不可以杀他,这是他身为秦王要拥有的格局与局限。”
赢月沉默片刻,试着消化这些,随后抬头看向他,“李斯既如此说,他有何高见?”
她看得出李斯是个聪明人,他的野心分毫不比吕不韦少,他也想当丞相。
“以不变治万变。”李由道,“你想,吕不韦辅佐两代秦王,他才华横溢,甚至辅佐庄襄王灭了周天子,这时被罢免,他就是列国眼里最肥的一块肉,谁不想笼络他,让他到自己的国家里来当丞相?”
“王上会如何看待这样的局面?”
“当年的武安君白起是如何死的你知晓么?他不肯听昭襄王的话,赌气不愿出战,屡次拂昭襄王的颜面,昭襄王也是将其流放,迁地,想要以此胁迫武安君低头,那武安君竟也是块硬骨头,身为臣子竟与王上置气,从不低头。”
“他一离开昭襄王,如同丢入狼群的肥肉,众人蜂拥而上,就连昭襄王朝上的许多武将,仍旧以武安君为首。”
“武安君不能为己所用,若是被其他人收入麾下,那么大秦将面临被动、甚至被围攻的局面,所以昭襄王为了秦国的安危,不得不含痛赐剑令他自刎。”
“现在的吕不韦,恰如当年的武安君。”
“依你所言,我们等着便是?”
“等着便是。”
赢月静默几瞬,不自然道,“谢谢你肯这时候来安慰我。”
“这有何妨,我们马上就要大婚,公主是在下的妻。”李由摸了摸后脑勺,目光游移。
赢月也不说话了,她尴尬的面颊微红。
两人都羞窘,但桌上的手却仍旧互相握着。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赢月戴好面帘登上马车离去,姬府外,炀姜正焦急等待,终于将人等到她没好气的大骂,“说什么话要这么久,马上要宵禁,你要害死我啊?”
“随便说说,你还没夫婿,自然不懂我的。”赢月回怼。
“?”炀姜一掌心抽到了她的臀部,“我倒要看看你的皮有多厚。”
赢月被她这猝不及防的举动闹的脸色涨红,“你、你你!你粗俗!成何体统!”
“呵呵。”炀姜耀武扬威的呵呵,头也不回先跑。
般般回宫之后收整了许久,牵银一边为她按腿一边诉说当日的情状,“秦宫上下被屠戮的宫人将近一半,那些人是躲藏不及、亦或者被翻找出来死的,嫪毐到底不曾在深宫里吃过苦,不知晓有许多地方可以藏人。”
“咱们的人都活着,只是受了些惊吓。”
般般叹了口气,“罗列一番,将死亡的单子呈递给我,起码要给他们的家人发放抚恤金才是,这也是无妄之灾了。”
牵银捂嘴笑,颇为感慨,“王后长大了,行事也体贴良善。”
“昔年华阳太后的弟弟芈宸发起华阳宫变,当时王上初即位,险些被推翻,若非王上做太子时笼络了蒙骜与王翦老将军……”恐怕她们都已经没命了,“还真不知晓如今情状如何。”
“当时是我还不懂事,那时候死去的宫人们,太后也一一安抚过。”当时般般只知道次日清晨推门,浓郁的血腥味呛得她没法开口说话,还没有对鲜血和人命有切实的认知。
“我都要做母亲了,当然长大了。”般般催促她快去办,“我还能留你多久,还不快些再压榨压榨你。”
牵银闻言脸色狠狠一红,嘟囔一句奴婢不理王后了,一溜烟跑了出去。
夜幕降临,嬴政回到朝阳宫时,般般正在看名单,一点一点算要出多少钱。
他神色疲倦,但精神头很好,脸上残存着细微的笑意,“你身子沉重了,这些都交给宫人便是。”
“这些都是钱呀,哪里不需要钱呢?不过该花的还是要花。”般般絮絮叨叨,“她们都没我算的快,也有别的活计。”
嬴政微微舒气,缓缓蹲下,将脸庞贴在她的肚皮上。
般般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到,不由得放下了毛笔。
“表兄不开心吗?”她不自觉放轻软了嗓音,安抚似的摸摸他的后颈与肩膀。
“这样的事,以后再不会发生了。”他知道妻子心疼那些人命,她向来宽和待下,从不苛责旁人。
那你可要将皇位坐得稳稳的。
般般在心里这样吐槽。
在历史中,秦朝覆灭,项羽带兵屠了咸阳城,火烧秦宫,火烧三月不灭,并杀掉了投降的秦王子婴,这是什么概念呢……
她俯下身子,抱住他。
两人的影子投在地上,被拉的无限长。
次日清晨早朝结束,般般在晒太阳,听说前朝有人提议要问责太后,被嬴政驳回。
与此同时,仍旧在修建沟渠的郑国被曝是韩国间谍,宗室顿时动乱,奋起反抗,以此为由反对外臣入朝,要将他们全部驱逐。
这件事情般般已经清楚,事前表兄告诉她了。
不出所料他会假意与宗臣抗争一段时日,然后同意驱逐外客的决议,这样做的目的是将吕不韦残存的拥簇驱逐出廷,不是真的要驱逐外客。
不过,这想必也是他对李斯的考验,李斯该如何自救。
般般坐在庭院里,迟疑,一瞬间许多想法钻进了脑海中,跟随赵高矫诏的丞相不会是李斯吧?
表兄喜欢李斯,定然会让他当丞相,即便不是这些年,也会是未来。
……看着不像啊?
李斯是挺逗挺可爱的一臣子。
她有时候都觉得李斯看嬴政的眼神,就像狂热唯粉看自己蒸煮。
想到这里,她还挺好奇赵高最近怎么样了,晌午时分唤了秦驹过来,秦驹一听王后提及赵高,立即打起了十二分的精力。
他赔笑道,“是仆的不是,当日赵高被仆派遣照顾……”他停顿了会儿,抛给王后一个‘你懂得’的眼神,“不太凑巧,嫪毐嗜杀成性,将他杀了。”
般般轻轻哦了一声。
秦驹心头一紧,“王后可是想用他?仆竟未曾察觉,是仆的不是。”
“也没有。”般般摆手,“随意一问罢了。”
哪里是不凑巧,用脚指头想就知道是秦驹排除异己的行为了,赵高被嬴政留着,却迟迟没有启用,秦驹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定觉得赵高留着是个隐患,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杀了一劳永逸。
这宫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
般般没意见,因为她当年就想杀了赵高。
赢月的婚期被定为五月十三,临嫁人前,般般摆了一桌席面,邀请大家一同用膳。
人前,赢月称般般为王嫂,“还以为王嫂要邀大家用古董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