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床单被褥,那都发霉了怎么用?茶盏中还有一层厚厚的油脂,都没有清洗干净,还有你看,这明明是摆宴,这炖猪蹄上的猪毛都没有拔干净,桌子上也油油腻腻的......”
在坐的山匪停止了说笑,齐刷刷阴沉着一张脸,定定盯着桌上摆放的酒坛,罗弘方也放下了手中的酒盏,目光不断在吃了一大半的炖猪蹄上面巡逻,果真让他发现了数根密密麻麻长在一块的猪毛。
这些年来他们勾结府衙,鱼肉百姓,虽在这山上,可自认比山下的地主豪绅过得舒坦,尤其是能出现在这宴会上的山匪,都是备受罗弘方信任,手中富裕,房中也有伺候的丫鬟小厮,早已不是为了填饱肚子的艰苦之人。
更不用说罗弘方了,自出生便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即便后来罗家覆灭,可凭借着他与官宦的联系,即便上山为匪也颇受信赖,后来跑到临县更是当上了老大。
一听薛溶月蹦出来的话,旁人便也罢,罗弘方脸色铁青,脾胃一阵翻腾,险些吐了出来,阴森森的目光看向掌管后厨的管事,他一脚踹了上去:“这就是你干的差事?!”
管事被一脚踹翻在地,五脏六腑都在阵痛,从地上爬起来之后,赶紧跪在地上求饶。
“这管事确实该死。”薛溶月被罗弘方突然踹去的一脚吓得后退一步,随即又趾高气昂道,“秦郎君不能吃花生,可这桌子上五道菜中四道都有花生,我不喜辣,结果五道菜中四道都是辣的,这不是明摆着针对我与秦郎君。”
罗弘方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的试探会在出现了这么大个插曲后有了个结果,虽然结果令他满意,可再看到那盆炖猪蹄上的猪毛时,他依旧有些笑不出来。
强压着怒火,他挥了挥手,便有山匪站起身,拽住衣襟,将一个劲儿磕头求饶的管事拖了下去。
可虽处置了管事,看着桌子上的酒菜,别说旁人了,他自己都难以再动筷子,一群人干坐了片刻,最终这场鸿门宴刚起了个头便难以继续下去,罗弘方脸色难看,起身拂袖而去。
刘葛跟在罗弘方身后,硬着头皮劝道:“......既然这般了解饮食上的避讳,起码再一次确认了薛玉的身份,她也确实是一个蠢笨的人,让她说她还真的滔滔不绝起来了,不吃我们送去的饭菜也不是在提防我们,只是嫌弃饭菜不干净......”
他话音未落,怒气冲冲走在前面的罗弘方脸色忽而一变,手扶着一旁的青树,“哇”的一声,吐得不知天地为何物。
呕吐中,罗弘方还不忘艰难地从嘴中蹦出两个字,警告道:“......闭、闭嘴!”
刘葛:“......”
讪讪地挠了挠脑袋,刘葛低下头,不敢再言语。
另一边,薛溶月与秦津一道走出正堂。
待走到四下无人时,薛溶月不禁感慨道:“罗弘方确实不是一个聪明的人。”
秦津侧目看向她。
薛溶月叹息道:“我身处他的地盘,即便怀疑也不用这般大张旗鼓地摆起鸿门宴,只需要将我关押起来就是,或是杀了,何苦这么试探来试探去?”
秦津道:“他是想要暂时安抚住你我,他想要离开临县了。”
薛溶月听罢摇头:“只是想要安抚住你罢了。看来他十分依仗你,不然大可以把你我杀了了事,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再得力的手下都不如自身安危重要,宁可错杀不能放过才是正理。”
“不过也幸好他不聪明,才能省下不少麻烦,今夜就看你们的本事了。”
薛溶月长舒一口气,掀了掀眼皮,抬起两人紧紧相握的手,看向秦津:“还不打算松开吗?”
都走出正堂这么远了,她暂居的院落就在眼前,秦津就这样一路牵着她的手,直到现在都没有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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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山匪的事情下一章解决,长安的某封信也要送过来了[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第75章 冲天火光
夜色如同砚台中化不开的浓墨,沉沉地流动,将山寨牢牢笼罩在厚重的阴霾之下。
天色刚沉,山风便不安地躁动起来,将那面高高悬挂的旗帜吹的猎猎作响,荡起的弧度下远处是绵延不断的群山,近处是耸立的山寨,一束束亮起的火光插在垛口上,几个山匪腰间别着砍刀,身形穿梭在山寨中不断巡逻。
“......时辰快到了。”
姬甸斜倚着门框,眺望着远处巍峨山川,眉心微紧,心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屋内点了一盏烛火,微弱的火光不及入夜后的幽暗,豆大的光晕在风中摇摇欲坠,几次险些熄灭。
秦津站在窗边,手肘抵在窗台上,正漫不经心看着自己的右手。
橘红色的火光在他的一侧眉眼染上朦胧的金边,柔和了他原本硬朗锋利的轮廓,光芒与阴影在他俊朗的面容落下一道明显的界限,跳动的火苗映在他深邃的眼眸当中,将许多隐秘翻涌的情绪遮盖,只留下心不在焉的失神。
“还不打算松开吗?”
薛溶月歪着头,唇角微翘,目光从两人紧握的双手慢慢移到他的脸上,饱含戏谑地话语哪怕过去了三四个时辰,仍旧历历在目。
骨节分明的指节按在眉心,秦津深吸一口气,压下反反复复跃上心头的涟漪以及......被看穿的窘迫。
薛溶月一定知道了。
秦津呼吸稍显粗重混乱,一定知道他是故意没有松开。
戏谑的目光烙印在脑海中,热意完全不受控制迅速冲上脖颈和耳根,秦津已经忘了当时的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但想必寻到的借口一定十分拙劣,薛溶月那双似笑非笑的双眸已经毫不客气地揭露了他。
柔软无骨的双手仿佛还停留在掌心,秦津就像是被羽毛划过心头最敏感搔痒的那块软肉,即便指节收握成拳,依旧无法克制那股酥酥麻麻自掌心开始上下蔓延。
发干发紧的喉咙让他忍不住咳了一声,秦津的目光落到举在眼前的右手上,躁动的内心促使他的右手一寸寸僵硬地移向鼻尖。
喉结上下滚动,他迟疑着低下头,去嗅方才紧握在一起的指节上,可能会沾染并残留下来的幽香。
姬甸:“......”
半晌等不来回话,转身亲眼目睹这一切,十分目瞪口呆的姬甸,手掩唇重重咳了两声。
秦津如梦方醒,顿时僵硬在原地。
紧实悍拔的脊背线条瞬间出现清晰的绷紧,感受到身侧如芒刺背的视线,他闭了闭眼,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都是兄弟,当没有看见,行吗?”
在姬甸出言谈条件之前,他抢先一步说:“私库里的兵器任你选。”
闻言,姬甸还未出口的话咽了下去,双手抱怀:“这可是你说的。”
秦津道:“我说的。”
“那行吧。”姬甸装模做样地转过身,还不忘嘱咐一句,“我特意去道观中给你求得驱邪符纸你记得时刻带在身上,你现在这个样子,确实......不太好说。”
见他转过身去,秦津紧绷的身躯微微懈弛,双手握住窗台,迎着夜间微凉的晚风,深深吐出一口气。
“其实......”姬甸犹豫着,再次开口,“我方才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
“......”
秦津再次僵住。
姬甸无辜地摊开手:“你太心虚了兄弟,心虚到我明白过来了,你刚才那鬼鬼祟祟的举止肯定与薛溶月有关,对不对?”
秦津:“............”
姬甸趁机狮子大开口:“我要挑选三件,不然我不告诉别人,就告诉薛溶月。”
虽然不知道告诉什么,但姬甸自信这次趁火打劫一定可以成功,秦津私库里的兵器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寻常人难能一见。
“......”手背上有力的青筋凸起,秦津咬牙切齿,最终妥协,闭了闭眼,“......挑!”
读作挑,实为滚。
“你也有今天。”姬甸没有忍住放肆大笑起来。
***
“阿嚏!”
薛溶月猝不及防打了个喷嚏,蹙起眉心,小声嘟囔道:“肯定是有人在说我坏话。”
“夜里风大,娘子还是不要站在风口了。”净奴拿了一件披风过来,罩在薛溶月身上,随即递来一杯热茶。
薛溶月接过茶盏,目光不动声色扫过不远处站立的山匪:“安排的怎么样了?”
“一切妥当。”
净奴压低声音道:“暗中看守娘子的山匪共九人,其中四个人是秦世子与姬郎君派来的,也是此时正在看守娘子的人,不必忧心。还有五人,骆震这段时日经常跟他们一起赌钱玩乐,他们已经对骆震不那么设防,约好了今夜继续赌钱,此时牌局已经搭起来了。”
“等到外面乱起来后,骆震就会将这五个山匪迷倒捆起来。”
薛溶月问:“消息传递出去了吗?”
净奴点头:“传递出去了,守在山下的人手已经连夜上山,守在山寨外围的人也依照秦世子的吩咐,开始往山寨东侧靠去。娘子放心,一切有备无患,我们一定会将郑娘子安然无恙救走。”
喧嚣不止的晚风从薛溶月身边掠过随即远去,被长风扬起的裙摆在夜色中落下一层层涟漪,耳边碎发漫不经心落在她的脸颊上。
薛溶月颔首,抬起眼皮,看向不远处山寨最高的屋子:“盯住了吗?”
净奴心神一凛,随即点头,犹豫片刻后终是没有忍住问道:“娘子,山上危险,何苦在这个时候去冒险,您的安危最要紧,不如等尘埃落定后再去探探秦世子的口风,如今您与秦世子关系这般要好,想必秦世子不会隐瞒的。”
“不行。”
薛溶月摇了摇头,淡淡道:“山寨里这么多山匪,要想一网打尽,绝非那么容易,秦津与姬甸想必借的有援军,等到援军一到,便不知会是什么形势了。事关兄长的下落,我既然在这山匪窝中呆了这么久,没道理在最紧要的关头退缩。”
“兄长的下落”这五个字一出,净奴便知劝不动了,缓缓地叹了一口气,低下头,反复思索着偷偷带上山的毒粉毒烟还有多少。
不论情况多么险峻,她都要确保娘子能够平安无事,其余的她并不关心。
只希望秦世子与姬郎君能够一切顺利,娘子也能少些危险。
经久不停的风声中隐约传来沉闷的轰鸣声,似是闷雷在厚厚的阴云中炸响,湿冷的潮意凝聚在层层叠叠的枝头,由近到远依次亮起的火光在不安地跳跃,巡逻的山匪行过门前,脚踩在泥土与沙石铺就的地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他们口中打趣着,时不时发出毫无忌惮的笑声,随即又被呼啸的长风死死压下。
亥时初刻,几道自山寨四面八方亮起的火光冲天。
山寨彻底乱了起来。
夹杂着火光的黑烟滚滚而起,直冲苍穹,将飘在远山上厚重的阴云都遮挡起来。
火势凶猛,几欲吞天,止不住般往外蔓延,呼喊声、喧闹声、求救声、脚步声在这一刻疯狂响起,即便离起火的地方稍远,薛溶月仿佛也感受到了那一股股袭来的热浪。
“娘子。”
骆震神色凝重地跑了进来,已经来不及去擦脸上的热汗:“那几名山匪都被迷晕了过
去,五花大绑在树梢上,下了十足的药量,嘴也被堵住了。”
“去吧。”薛溶月面色如常,吩咐道,“将舒曼救出来之后立刻下山,躲在我们事先商量好的地方。”
骆震闻言却不愿意迈步:“娘子,您将人手都派去救郑娘子,只带着净奴与两名护卫行走,属下实在心有不安,不如......不如让我跟着一起去,营救郑娘子的人手众多,也不差我一个。”
薛溶月道:“你将舒曼安然无恙救出,便能安了我的心,我没有了后顾之忧,自然会平安无事。”
她的语气带着毋庸置疑,挥了挥手:“去吧。”
骆震见她态度坚决,满脸无奈,踌躇了一瞬只好应命离去:“那娘子多加保重。”
骆震脚步匆匆离去,约莫一刻钟后,净奴快步推门走了进来。她已经换了一身更为轻便的胡服,进门后,冲着薛溶月点头:“郑娘子已经被救出地牢,骆震正准备带着她下山。”
净奴一头的热汗,喘着粗气道:“火势已经蔓延了起来,有不少官兵冲上山来,那几人果然逃向了后山。”
放下手中的茶盏,薛溶月站起身,指尖摩挲着腰间挂起的长鞭,轻轻颔首:“走吧。”
话音刚落,两名护卫从房檐上纵身一跃,四人系好斗篷,趁着混乱之际踏出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