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溶月拉开距离,身子往后一靠,懒懒地看着他,唇边勾起冷笑:“我没上妆。”
“......”秦津猝不及防,“啊?”
薛溶月持续冷笑:“自打长亭送别那夜过后,见你我就没有上过妆。”
秦津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啊。”
“世子,就算你想要转移话题,也不要这么生硬,这么有迹可循,好吗?”薛溶月觑着他,“既然你不想说,那我就不问了。”
秦津无奈道:“不是我不想说,而是不能说。”
薛溶月了悟几分:“原来涉及朝堂之事。”
她识趣道:“那我就不多管闲事了。”
“怎么会是多管闲事。”
秦津倒是忽然朝她倾了倾身子,眉眼处流露出几分好奇:“薛娘子,送别那夜你为何要将脸涂成那个样子?”
薛溶月沉默须臾,也将身子前倾,指着自己的脸,认真问道:“世子,你好好看看,看看我现在脸色如何?”
秦津闻言十分听话,认真端详着她。深邃目光从她额上几缕细小的碎发开始往下滑,长而卷翘的眼睫,水灵灵圆润的杏眸,精致小巧的翘鼻,再到红润饱满的唇瓣上。
她刚喝完茶,娇艳唇瓣上残留着淡淡水光,吸气时身上涂抹的香膏不断钻入他的鼻腔,他艰难移开眼,口中扭扭捏捏吐出两个字:“好、好看。”
薛溶月:“?”
秦津没有忍住又偷瞄了几眼,轻咳一声,语气笃定:“十分好看。”
薛溶月:“......”
她的容色艳绝长安,本就被争先赞誉,曾见过她容貌的诗人不少将她写进诗中,她早已习以为常,可不知为何,突然面对秦津这么认真的赞扬,她竟莫名感到赧然,脸皮也明显发烫起来。
她将这归结于秦津用词太过粗暴简单上面,定了定心,没好气道:“这还用得着你说?我让你看我的脸色,谁让你欣赏起我的美貌来了?!”
“不好意思。”
秦津闻言垂下眼,漫不经心应了一声,复又抬起眼,打量着她的脸色,老实回答道:“有些红......”
不等薛溶月恼羞成怒,他后知后觉道:“好像还有点......难看。”
“你也知道难看啊!”薛溶月冷哼一声,妙语连珠,一连串的话压根不给他任何反应和插嘴的机会。
“自从你回到长安以后,我就尽量避免与你讨论起长亭送别那夜,就是不想让你提这件事,你还说!躲过了在长安,你跑到这里说!有没有一点眼色,没有看到我不想提吗?你还问还问还问!那夜的账我还没有跟你算,你竟然敢笑我,我去送你你竟然敢笑我,还笑得那么大声!笑得那么大声就算了......”
光说着还不解气,薛溶月嘴巴不停,桌子下的脚也不停。
秦津刚开始还端正态度,听进去了两句,后来目光定定地看着她,心思早就不在她说什么上面了。
薛溶月看出来了,用了些力道踹他:“发什么愣,你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听到了。”
秦津拍了拍袍子,可怜他一身衣袍,与人打斗,杀人割头的时候刀剑不沾身,连血都没有滴上去,眼下却是明显保不住了。
就这么一会的功夫,已经硬生生挨了薛溶月好几脚。
薛溶月狐疑地看着他:“那你叙述一遍。”
秦津:“......”
在薛溶月愤怒的下一脚踹来之前,他懒懒总结道:“不准再提那夜的事情。”
薛溶月勉勉强强算他过关
:“记好了。”
秦津迟疑片刻,在对上薛溶月威胁的目光后悻悻点头,张口敷衍道:“铭记于心铭记于心。”
薛溶月这才罢休,问他:“我什么时候可以见舒曼。”
秦津思索一瞬后,答道:“再过两日吧,那时山匪会跟着罗弘方下山,届时安排你们二人见面。”
“当时我们商量的那个法子,你考虑的怎么样了?”薛溶月问。
“可行是可行,但如果后日一切顺利,便不用这般大费周折了。”秦津说,“甚至连婚约都不用再假意答应了。”
薛溶月眼前一亮:“如此甚好,可以省去不少的麻烦。”
看着秦津,薛溶月的语气一下子就柔和了起来,勾唇笑道:“那此事就多劳世子费心了。”
鼻腔中溢出一道轻嗤,秦津斜眼看着她:“薛娘子的语气好似变了,方才可不是这样子说话的。”
薛溶月眯了眯眼,歪头故作不解:“方才是那样?”
“......”秦津从她眼眸中敏锐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深知此时不宜蹬鼻子上脸,脸上露出一抹虚假的笑容,“方才温柔,此时更温柔。”
“算你识相。”
薛溶月手托着腮:“你来找我,不会引起怀疑吧。”
闻言,秦津笑了笑:“不来找你,才会引起怀疑吧。”
“也是,谁让你我现在是定下亲事的未婚夫妻呢。”
话音落地,薛溶月眉心蹙了起来,面容上浮现出一丝无法解释的不满出来:“你跑来山匪窝中当卧底,还给自己的假身份编造出来一个未婚妻?”
上下打量着秦津,她语气怀疑:“你是正经来当卧底的吗?”
秦津百口莫辩:“你讲讲道理,不是我想要给自己凭空编造出一个未婚妻,还是秦盎本身就有一位未婚妻。”
“真的吗?”
“这还能有假?若非如此,凉州富商薛家怎么会愿意主动配合?”话语微顿,秦津定定看着薛溶月,唇角微勾,发问道,“薛娘子,你为何会在意这个?”
他迎着日色而坐,明亮天光落在他的眉眼,融入进他的眼眸,他眸色乌黑,似是漫长无垠的夜色,眼底流转着意味不明的碎光,随着薄唇勾起,眼眸中也盛着几分笑意。
不知为何,薛溶月心中突然慌了一下:“这、这有什么在意不在意的,我不过就是随口一问罢了。”
这下,轮到秦津问出这句话了:“真的吗?”
“这有什么好真的假的?”薛溶月梗着脖子,瞪他,“不然你说,还能为了什么?”
她语气铿锵有力:“我说的都是真的,从不骗人!”
“......是吗?”
秦津懒懒垂下眉眼,抬手捏起一块摆放在桌子上的糕点,语调慢慢悠悠,意味不明的哼了一声:“这可不见得吧。”
薛溶月听到这话的第一反应是心虚,毕竟她从小到大确确实实蒙骗过秦津不少次,至少两只手是数不过来的。乍一听这话立刻就垂下眼,在心底开始盘算到底是说得哪一个谎话被他发现了。
嘴上却不肯服软:“世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秦津掀了掀眼皮:“我离开长安后,看来薛娘子也没有闲暇的时候,绣工如此好,竟然还去外面买荷包。”
这话是薛溶月始料未及的:“这话我是真的听不懂了,世子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秦津脸上收敛几分,挑眉淡声道:“薛娘子当真不明白?”
薛溶月眨了眨眼,摇头道:“当真不明白。”
秦津脸上的笑意彻底敛去,下颌线条紧绷,从怀中拿出一枚荷包,放在薛溶月眼前,目光定定落在薛溶月身上,不曾移动分毫,神色显露出几分“看你还要如何狡辩”的冷淡。
薛溶月拿起来,定睛一看:“这不是我送给世子的荷包吗?”
秦津兴师问罪道:“薛娘子还记得当初送给我这枚荷包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吗?”
薛溶月有种被他质问控诉的感觉,颇觉莫名其妙,思忖片刻后答道:“我绣的荷包,送给世子啊。应当就是这些话了。”
秦津见她这么理直气壮,愣是被气笑了:“这是薛娘子绣的吗?”
“当然是我绣的了。”
“那为何,”秦津双手抱坏,冷笑一声,语气加重,已经明显染上咬牙切齿的意味,“那为何广晟的娘子也给广晟买了一枚一模一样的荷包?”
“......”薛溶月终于搞清了状况,反问道,“为何不能有?”
不等秦津出声,薛溶月说道:“世子手中的这枚荷包就是我亲手、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只是......”
她将荷包举起来,挑眉问秦津:“世子看这枚荷包的样式可好?”
水渡口边株株翠竹,簌簌翠叶掉落,荡起波浪的水面上,一轮模糊的明月泛在其中,与翠叶交互相应。
这个样式怎么会不好?
喉结上下一滚,秦津低低应了一声。
“那不就得了。”
薛溶月理直气壮道:“这么好的样式自然要拿出去卖钱啊。世子手中的荷包是我亲手绣的,至于长安绣铺中售卖的荷包,那都是我养的绣娘绣出来的。”
她语气中不无得意:“我所设计出来的绣样就是好,是如今长安城中最时兴的花样,不少绣铺想要模仿,只可惜他们名下的绣娘手艺不精,模仿不出精髓来。”
“广晟的娘子买来送给广晟也是人之常情,世子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秦津:“......”
秦津:“............”
秦津在兴师问罪之前,想过薛溶月可能会恼羞成怒、会狡辩不认,或是点头承认,却无论如何也没有想不到,他会得到个这样的答案。
他难以置信,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找回声音,深吸一口气,对上薛溶月那双写满无辜的杏眸,从牙缝中挤出破碎的音:“你......!”
“我怎么了?”薛溶月语气中有些不满,“世子竟然拿这件事来质问我,送世子荷包难道还送错了不成?”
送荷包是多么越矩的行为,若非这枚荷包如今长安到处都是,她也不能这般明晃晃的送给秦津,岂不是白白落下一个把柄。
面容上的震惊之色难以平复,秦津神色恍惚,只觉耳畔嗡嗡作响。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几息后,还是没有忍住开口道:“你竟然将这个样式的荷包拿出去卖。”
薛溶月到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惊疑不定地看着他,颇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所以,”秦津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看向她,又深吸了一口气,语气无奈艰涩,“我当时问你这是你的回答吗,你点头,其实不过是在敷衍我,对吗?”
薛溶月脸色顿时涌现出不自然,讪笑两声,用明显心虚的沉默代替回答。
手肘撑在桌面上,秦津看她露出这样的神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下,是彻底死心了。
他又又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却始终无法将压在心口的那股浊气吐出,两只宽大修长的手捂住脸,半晌都未再吐出一句话。
薛溶月在这阵诡异的沉默中逐渐察觉出不对,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探头看着他:“世子,你、你还好吗?”
与此同时,秦津自言自语的呐呐声再次响起:“我以为,我还以为最差也是你见这枚荷包样式好,可表心意,所以买来后谎称是自己绣的,转送给我......”
“啊?”薛溶月听得一头雾水,
“这有什么区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