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落在琼林阁上的鎏金牌匾上,薛溶月话音一转,哼道:“琼林阁胆子真不小。去,拿着这锭金子告诉店家,半个月后,我还会派人来取步摇,花样要新,做工用料要比那支海棠步摇还要好上百倍,否则我绝不与他们善罢甘休!”
净奴应声,复返后询问:“那我们还去酒肆吗?”
“拿上拜帖,我们去御安长公主府。”
轩帘落下,最后一丝话音消散于翠绿枝头,迎着红日,鸟雀将坊市的喧闹抛之于后,跟随香木马车远行。
“薛娘子,这边请。”
一行人穿过粉桃茜纱游廊,女官双手交叠放于腹前,垂首在前引路:“殿下一直惦念您,多次派人去府上探望,那时您尚在晕迷,一直未能见到。如今得知您登门,心下欢喜,只是被宫人绊住了脚,便请您先去汀兰水榭小坐片刻。”
“殿下记挂,臣女感激。那日事情荒唐,不免失态,今日特意来向殿下请罪。”
“怎么会。”女官笑道,“殿下与您最是亲近,见您骤然晕厥,心急如焚,更是将徐氏母子扣押起来,只等您醒来再发作二人。”
薛溶月闻言心下稍安:“我骤然晕厥,不知蒋家那位送信的小厮如今可是一同被扣押在府上?”
女官脚步一停,在薛溶月疑惑不安的目光中,她立在原地须臾,缓缓叹了一口气:“人死了。”
薛溶月眉头蹙起:“怎会死了,他不是被软禁起来了吗?”
“那日我奉命去抓人,待行至偏阁,却发现门怎么也推不开。”女官解释说,“招来侍卫将门踹开之后,便发现人已经吊死在房梁上。又正值您晕迷,我被殿下匆匆叫了回去,小厮的尸首已送去大理寺。”
眉头皱紧,薛溶月嘲弄一笑:“也不知我挡了哪尊大佛的路,要这般筹谋,置我于死地。”
女官宽慰:“自从宴席前一日夜里,您派净奴来禀有人要生事端,殿下便一直派我留意。此事虽疑点颇多,但也非全然无迹可查,殿下定会助您将生事之人揪出。”
“那日若无殿下庇护,府上护卫和打手也不能如愿安插进道观和园林中。”
薛溶月心知,那名小厮死得如此及时,幕后之人定身处盛宴,有心想向女官讨要赴宴名单,只是尚未开口,便见女官身形再次停下,错愕地看向前方——
游廊尽头便是汀兰水榭。汀兰湖水清澈湛蓝,映着几枝翠柳,数百尾锦鲤与打旋儿的落花嬉闹,随着星点波澜,又前赴后继朝水榭上的那道长身鹤立的身影游去。
一身描金
绣竹暗紫圆领袍,腰间系着墨玉腰带勾勒出男子宽肩窄腰,男子侧着身子,露出一截白皙锋利的下颚,骨节分明的指尖将鱼食洒在湖水中,引得锦鲤争先恐后。
是秦津。
薛溶月脸色一下子拉了下来。
【宿主注意,攻略目标出现!】
【宿主注意,攻略目标出现!】
【宿主注意,攻略目标出现!】
【请宿主尽快开始攻略目标,实时监测您的攻略进度为:0】
系统不嚷嚷还好,一嚷嚷薛溶月顿觉呼吸不畅,眼前又开始一阵阵发黑。
【十日内若无进展,将会剥夺您的新生!】
系统声音含着浓重警告,在薛溶月铁青的脸色下,女官也是始料未及,讪讪不已:“这些时日,秦世子暂住府上,不成想竟如此不巧......”
瞥了一眼水榭上的身影,女官不敢再言语,刚欲将薛溶月请去旁处等候,便见那道身影转了过来。
那双素来含情脉脉的桃花眸此时不偏不倚落在薛溶月身上,他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眉峰。
完了。
女官清楚,这场针尖对麦芒是跑不了的。
果然,对上这道直勾勾的目光,薛溶月深吸一口气,在系统警告声中绕过女官,径直朝水榭行去,声音冷淡:“秦世子,还真巧。说起来,你那日派人送来厚礼,我还一直不曾来谢你。”
气定神闲地喂着锦鲤,秦津闻言薄唇轻勾,清越的嗓音透着股慵懒:“客气什么,能治好薛娘子的病就是好事。”
距离秦津三尺的地方停下,薛溶月的目光从湖水中跳跃的锦鲤,缓缓移到秦津身上,从那双干净白皙的双手上移至他脖颈处的喉结。
他肤色白,脖颈处青筋清晰,凸起滚动的喉结嵌在其中,如同圆润玉珠。
薛溶月眼眸微眯,暗道什么时候能将他给毒哑就高兴了。
“毒哑刚给你送去厚礼的人,可不是什么光明磊落之举。”失去耐心,秦津将小罐中的鱼食尽数倒进湖水中,随手将空了的罐子挂在栏上,“薛娘子,你不会这般狠心吧。”
确定自己并未将盘算脱口而出,薛溶月顿觉惊悚,狐疑看着他:“看来秦世子有些自知之明,清楚自己言语刻薄犀利,难以入耳。”
秦津抬眸,皮笑肉不笑地看向她:“薛娘子,我没有自知之明,只是你的眼神格外锋利,我又恰巧比较了解你罢了。”
薛溶月:“......”
薛溶月面无表情:“可惜了。”
秦津不耻下问:“可惜什么?”
薛溶月回以皮笑肉不笑:“可惜出门太过匆忙,没能为秦世子备下一副哑药,让秦世子见识一下我的狠心。”
眼眸微垂,秦津意味不明地嗤笑一声:“薛娘子的狠心我早已领略。好歹也是你的救命恩人,薛娘子自普明寺回来后,却一直恨不得杀了我。”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什么救命恩人,那日在普明寺里若不是你,我何至于会遇险。”
“别指望我会谢你。”想起那夜狼狈,恼恨再次涌上心头,薛溶月恨恨道,“秦津,母亲赠予我的那柄长剑你可喜欢?”
不待秦津开口,薛溶月便怒道:“应当是不合秦世子心意,否则也不会被扔进炼炉。”
秦津怔愣片刻,旋即挑眉失笑:“原来如此。怪不得薛娘子那日在寺庙中,要与我拼命。”
八年前,清河崔氏女与薛将军决裂,当初崔薛联姻时有多轰动,和离便惹了多少笑柄,崔氏将女接去汴州,远离口舌是非,两年后,崔氏改嫁他人,再也没有回过长安。
刚过完八岁生辰,薛溶月就再也没有见过生身母亲,府中无人敢提起崔女,当年崔女为女置办的物什也被震怒的薛父毁了个一干二净。
那柄长剑是八岁的薛溶月思念母亲,偷偷藏起来的唯一念想。可在上元节那日,薛溶月在无意间亲眼见到那柄长剑被秦津把玩一番后,扔进炼炉中烧毁。
她如何敢信自己珍藏的剑落入秦津之手,匆忙回府,方知原来那柄长剑被父亲发现,让人将剑扔出府去,不待净奴溜出去拾回,就被正巧路过此处的秦津将剑捡走,最后在炼炉中被销毁。
恨意涌上心头,薛溶月抬眸看着秦津,杏眸中是无法掩饰的愤恨,还夹杂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呼吸急促:“当时母亲将剑递给我时你就在身旁,秦津,你明知那柄剑不止是我对母亲的念想。”
“此仇不报,我枉为人也。”
所以上元节那日,得知秦津去了普明寺,纵使大雪如絮,埋了上山的路,马车无法通行,薛溶月便步行,在漫天大雪中,踩着厚厚的积雪爬上了山。
若不是骤生意外......
深吸一口气,薛溶月将眼尾泛起的水光逼回去,咬牙刚欲开口,便见秦津那张骨相极为优越的面容此时格外严肃,忽而抬头望天,打断她放狠话的前摇。
薛溶月懵了一瞬,下意识跟着看去——
纵横交错的粉黛桃枝芸芸,嵌满春红,再往上看去,天色湛蓝澄澈,悠悠白云怡然,几行鸟雀点缀在其间,一片春光明媚。
什么也没有啊。
薛溶月恼怒:“我要放狠话了,你能不能尊重一下我......”
话刚落地,就听秦津失望地叹了一口气,纳闷道:“我都比窦娥冤了,这天上怎么还不飘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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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津:轮到我请苍天辩忠奸了!
第7章 兄长怀瑾
揉了揉眉心,秦津头疼地低下头。
将杏眸中的水色倔强逼回,薛溶月精致小巧的鼻尖染上桃色,撇了撇嘴,她似是不屑一顾,一如既往高昂起头颅,宛如一只骄傲高贵的孔雀。
这副神态模样,他也算是从小看到大,缓缓叹了一口气,秦津到底没有再拿出以往针锋相对的做派,声音沉郁:“薛溶月,我与你兄长怀瑾曾是无话不谈的好友。”
兄长怀瑾。
已经很多年无人提起的字眼,薛溶月似愣怔在原地,苦涩自舌尖传来,她神色不由变得怃然。
她之所以会被称为薛二娘,是因为她也曾有兄长庇护。
八岁生辰那日,薛府摆了一场盛大的席面,宾客如云。她穿着用最时兴花样布料制成的石榴裙,头上簪着宫中赏赐下来的精致步摇,矜持地接受来往宾客奉承讨好。
待宴席散后,她挑上收到最好的生辰礼,欢欢喜喜去了兄长院落,可是还未踏进院子便闻到浓稠如墨的药味,听到里头传来的哭声从压抑到崩溃。
心瞬间沉入谷底,拽下鬓边的红花,她恐惧茫然地跑进去,直奔床榻上那道身影。
兄长一直想成为顶天立地的大将军,身形练得比同岁少年总是健壮许多,可如今,他薄薄地躺在床榻上,瞧着竟比她还瘦弱几分。那一见到她就会蹲下身盈盈笑着揉她额发,鲜衣怒马的少年双眸紧闭,虚弱到连手都抬不起来。
她大脑一片空白,呆傻地跪坐在兄长床前,人尚且未反应过来,泪水却已汹涌。
她不知呆坐多久,耳边是太医无能为力地叹息,是父母激烈争吵,直到打更声响起。
一直昏迷的兄长终于睁开双眸,在激烈争吵声中,他听着外面过子时的打更声,非常用力勾动嘴角,勉强扯出一抹弧度,哀伤地看着他,似遗憾似庆幸,像是有很多话想说,最后却只道:“好在,让你开开心心过完了生辰。”
然后,闭上双眸,再也没有醒来。
太医说,薛小郎君伤及肺腑,喝了十二碗汤药强行续命,能撑到此时,已是极限。她的兄长,为让她高高兴兴过完生辰,强忍疼痛折磨,死在她八岁生辰第二日。
八岁生辰前,她是薛府的二娘,父亲权势滔天,母亲慈爱温柔,有兄长庇护,八岁后,兄长亡故,父母和离,父亲长驻军营将她一人扔在府上。
八岁,她家破人亡。
徐徐春风在湖面上掀起波澜,不安分地吹动薛溶月鬓边碎发,杏眸中争先恐后溢出的泪珠连同她手中的帕子一起被吹落。
待薛溶月恍然回神时,已泪流满面。她的骄傲不允许她在人前落泪,更何况眼前人还是秦津,咬
牙暗骂一声,她粗暴地拭去滴落在脸颊的泪水。
秦津转过身子,目光落在湖水中打旋的春桃,声音低哑:“那柄剑是你兄怀瑾亲画图样,由崔夫人寻能工巧匠锻造。不论以前还是以后,我不会拿这柄剑去出气。”
将双眸擦得红肿,薛溶月堪堪止住泪水,她被这句话惊住,指尖僵硬在脸上,呼吸滞住。
死死盯着秦津,薛溶月的声音紧绷颤抖:“那柄剑......”
折腰将被春风丢弃在水榭上的帕子捡起,挂在朱栏上,秦津退后两步,微微回眸,露出浓眉挺鼻,锋利桀骜的侧颜,他的目光克制,落在她身前三寸。
他似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回府去吧,剑还在。”
剑真的还在。
来不及跟御安长公主告辞,薛溶月带着净奴匆匆回府,最终在府中库房,秦府送来的节礼中寻找到那柄放置在箱底,已被她擦拭出细纹的长剑。
净奴惭愧请罪:“都是奴清点节礼时疏忽大意,未能及时发现。”
薛溶月和秦津虽闹得势如水火,可薛秦两家毕竟是长安城里显赫一时的权贵门阀,在无利益纠葛前,怎么会因为在他们眼中不过两个小辈的小打小闹而去敌对,故而,逢年过节时,两家仍会尽表面礼节,互送节礼。
薛家无主母,这些琐事交由薛溶月打理,又因她与秦津的恩怨,秦家送来的节礼都由净奴前去清点,确认无误后堆去库房落灰,若不是此次,这些物什放烂薛溶月都不会去多瞧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