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溶月反问:“你呢?你往箭上抹了什么?”
头往后抵着廊柱,他姿态慵懒地凝着檐上遥遥明月:“你曾经给我下过的药粉,染上会起一身红疹。”
“怪不得他几日未出府。”
薛溶月轻嗤一声,问道:“你今日探查到了什么?”
“你真要听?”他问。
薛溶月翻了翻眼皮:“废话,不听我问你作甚。”
沉默须臾,秦津垂下眼皮,声音低沉:“柳如玉今日去的是一处暗娼院子,倒也不光是为了狎妓,他是东家,经营不轨勾当,可惜青天白日不好入内探查。”
薛溶月一愣:“那你为何不趁着夜色继续探查,回来作甚?”
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动红穗,闻言,秦津被气笑了,似真似假地哼道:“这不是答应要回来告知你,怕你再多等四个时辰。”
“少来!”
薛溶月撇嘴,暗道信你才有鬼。
明月西斜,碎星隐匿,早已超过他来时预期要停留的时辰。
秦津站直身子,挥去衣襟沾染的落花,秉持最后一丝真心,懒洋洋劝道:“柳如玉绝非良人,存有害你之心,你素日最好防备着他,也少沾染柳家为妙。”
被活捉的步辉还没有开口,他言尽于此,抬步欲要离开。
“咔哒”一声,身侧的窗户忽而打开。
氤氲柔和的烛火顺势涌出,驱散春夜凉寒,云鬓簪起的牡丹绢花夺目,却远不及少女明媚生艳的眉眼:“秦津。”
秦津步伐稍顿,微微侧目。
薛溶月探出半个身子,杏眸盛着温和光晕,歪头狡黠地看着他:“你不生气了?”
浓密眼睫轻颤,秦津避开她的视线:“此话何意?”
“你少装!”
薛溶月短促地哼道:“我承认,看到那间封窗锁门的屋子时,我确实很好奇,但走近发现里里外外透不进一丝亮光,我这个人最为惜命,为了防止被你杀人灭口,我一眼都没有多看。”
她认真阐述事实:“你今日又冤枉我了。”
眉宇微挑,秦津刚欲开口,却被薛溶月抢先一步堵回去:“我不用你致歉,毕竟我也还欠你一句……”
停顿瞬息,她面色稍显不自然,小声哼道:“欠你一句道谢。”
秦津一怔。
薛溶月深吸一口气,语速加快,力求一气呵成:“感谢你收留知犬好好饲养它没有拿它泄愤将它养的黑黑胖胖好了就这样你可以走了走快点跑起来。”
“啪”的一下,根本没有再给秦津反应的机会,薛溶月话音落地那一刻,快速将窗户合上。
扶着案角,薛溶月瘫坐在软榻上,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
秦津从怔愣中回过神,耳畔还停留薛溶月急速的道谢声,再听屋内遮掩不住,一声比一声急促的呼吸,低头失笑。
待秦津身影逐渐远去,融入浓浓夜色后,净奴小跑溜进屋内,薛溶月已经平复好呼吸,正在摆弄身前的两盏烛火:“你去窗外。”
“啊?”净奴不明所以,但听话地折返。
再次打开窗户,薛溶月将那两盏明烛位置复原,重回方才的站姿,挑眉看净奴。
净奴不懂,用疑惑眼神以示询问。
薛溶月直白地问:“好看吗?”
净奴恭维话语如同滔滔不绝的流水,半分停顿都没有:“娘子美艳动人摄人心魄国色天香冰肌玉骨,简直美得惨绝人寰!”
精心摆放的蜡烛位置,露出姣好侧颜,再搭配无可挑剔的服饰,薛溶月满意点头。
愤怒过后,理智回归,日子还是要继续过下去,那该攻略就还是要攻略。
净奴试探地问:“你俩这算是和好了?”
拔下鬓边牡丹绢花,薛溶月还记着仇,冷冷哼道:“从来没有好过,哪来的和?”
秦津最好日夜祈祷不要栽在她手里,不然等她翻过身来,一定有他的好果子吃!
净奴觑着她的脸色,有话要说:“适才秦世子到院子时,正好撞见我正在烧书,他看了两眼……”
薛溶月头皮遽然一麻,怒瞪净奴:“他看到了什么?”
净奴不敢直视她的目光,将头埋得很低:“化敌为友与霸道世子爷……”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
净奴尚未小声哼唧完,薛溶月如遭雷击,僵立原地,耳畔嗡嗡作响,脸颊“唰”地红透,是恼的更是怒的。
将手中的绢花砸向净奴,她暴跳如雷:“你个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净奴吓得一哆嗦,翻手关上窗。
薛溶月气得又拿起软枕从窗户中砸出,净奴却早已逃之夭夭,她恼羞成怒坐到蜡烛燃尽,方才宽衣入睡。
或许是今日与秦津牵扯的糟心事太多,薛溶月辗转反侧终于入睡,却又梦到秦津。
白雪如絮,纷纷扬扬落下,即便是浓重的冬夜,也无法遮挡覆盖群山的皑皑霜雪。
她梦到上元节,普明寺那夜。
净奴提灯在前,苦口婆心劝她停下脚步,然而她被愤怒冲昏头脑,任谁也无法阻拦她上山的决心。
手中握着一柄长剑,她的指尖早已被冻僵,斗篷落满霜雪,艰难行走在上山的路。
雪夜孤暗寂寥,清雪压弯一截截竹枝,簌簌下坠。普明寺前栽种几株红梅,正值盛放的时节,虽被落雪覆盖,却难掩傲骨嶙峋的气节。
薛溶月最终在普明寺远近闻名的姻缘树下,寻到秦津。
披雪上山,她的裙裾早已被泥泞雪水沁透,额上细细密密的热汗未曾消退,云鬓松散,几缕乌发垂落在耳边,步摇花簪早已在行走时不知掉落在哪处雪堆里。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狼狈,秦津却不遑多让。
他高大身影立在姻缘树下,膝上被雪泥晕染出大片污渍,皱皱巴巴的锦袍松垮裹在身上,额角刺目鲜血顺着他深邃眉眼滑落,不止额头一处伤,他左手手腕处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染红脚下白雪。
他却像是不知道痛一般,漆黑双眸僵硬转动,执着望向姻缘树,似在搜寻什么。
她提剑冲上去,直到剑刃即将架到脖颈时,他方才恍然醒悟,却依旧没有躲闪,任由利剑划过他的肌肤,在落雪中洒下一串血珠。
幽深目光紧盯她的眉眼,他忽而踢起一截枯枝,与她打斗在一起。
泛红双眸恨怨的与他对视,寒风凌冽,卷起千层雪纷扬,苍茫的群山之巅,只
有两人拂耳垂洒的喘息声清晰可闻。
渐渐的,她体力不支,在一次挥剑时被秦津击中手腕,长剑脱落,她被打退数步,并未站稳的身子朝山下倒去。
在千钧一发之际,她眼疾手快抓住垂落在山边用以祈福的红绸,虽阻止身子下跌,却无法维持摇摇欲坠的身子。
细微脚步声停在头顶,几簇薄雪自秦津脚边无力滚落,砸在她的额发上。
她抬眼,对上秦津居高临下的冰冷目光。
剑眉低压,双眸淬霜,鲜血凝在他桀骜的眉眼上,杀意毫不掩饰。
她确信,那一刻,秦津是真的想要杀了她。
但最终他还是让开身子,任由匆匆赶来的净奴将她拉上去。
回去后她一连三日高烧不退,与幼时那般,似乎忘记许多前尘往事,可具体是什么,她却又说不上来。
薛溶月再次从系统无休无止的提示音中惊醒,她心有余悸地翻身坐起,尚未回过神,系统提示音便接踵而至。
【警告宿主,攻略目标[秦津]的好感度下降5】
【恭喜宿主,攻略目标[秦津]的好感度上升3】
【警告宿主,攻略目标[秦津]的好感度下降2】
【恭喜宿主,攻略目标[秦津]的好感度上升4】
【警告宿主,攻略目标[秦津]的好感度下降2】
......
指尖自尚有余温的安神香余灰收回,薛溶月揉着生疼肿胀的眉心,仰头缓缓叹了一口气——
又来了!
这大半夜的,秦津就不能好好睡个囫囵觉吗,这是又在琢磨什么?
她粗略计算一下,发现不论好感度怎么上下波动,始终增减抵消,维持原有的数值,便不再费神留意。
可在床榻上翻衾倒枕,薛溶月却失了困意,难以入睡。
无奈之下,薛溶月翻身坐起。
趁夜深人静,她拿出原著册子,手撑着脑袋,再次细细翻看。
虽说还是这几页内容,可许多疑点仍未揭开,令她蹙眉,心神不宁。
先说原著中书写的落水一事。
如今民风开放,虽说仍有男女大防,却早已不是前朝,会将莫须有的女子贞洁看得极为严苛,和离再嫁已是常见不过的事情。
若真如原著所写,她只是落水被人救起,怎么就会沦落到失去清白,名誉扫地,被柳家退婚,闭门不出的地步?
这是其一,其二,在原著中到底是谁救了她?又出现何种偏差,救她的人未如原著所写出现,令她溺水身亡。
其三,将军府因何获罪,她又是怎么在满门抄斩中苟活下来?
指尖一遍遍摩挲着原著册上的字墨,薛溶月思绪不停,却始终未能得出能够解惑的答案。
窗外,漫漫长夜退去,旭日自远山之巅跃出,灿如绢绸的朝霞缓缓铺开。
听到净奴在院中洒扫的声音,薛溶月起身推开窗。
净奴被吓了一跳,小心翼翼挪步上前:“娘子,今夜睡得不好吗?”
薛溶月面无表情:“不是睡得不好,是被你办事不利蠢得没有睡着。”
净奴神色讪讪,摸了摸鼻子,说道:“天色还早,索性今日无事,我为娘子再点一柱安神香,娘子小憩片刻如何?”
按了按酸涩的眼角,待净奴走进来,薛溶月忽而开口问道:“派去监视蒋施彦的人,可曾报过信回来?”
净奴点头:“回过一次信。被蒋家接回府上,不知是不是被这场波澜吓到,蒋家郎君又生了一场病,三日前方好,已经开始收拾行囊,准备前往凉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