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药虽然也在渐渐掏空献王的身子,足以让他在不久的将来暴毙身亡,可那时她就看不到了,也没有亲手宰了他来得痛快。
东风扫过庭院,纷纷扬扬的梅花与白雪一起洒落下来,浇了薛溶月满头,她开心地笑了起来:“好美啊,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呢......”
这般说着,她不可避免的回想起了自己这短暂的一生。
从孤儿院,再到病房,从皇宫,到薛府,再到秦宅,她想到了兄长,想到了净奴,想到了许久未曾见面的母亲,想到了......秦津。
道观外,他看过来的目光是如此的冰冷疏离,连一句话都再懒得跟她说。
想来,应该是恨透她了。
眼泪结成了冰,这些回忆就像眼前的漫天大雪,将她彻底的淹没在其中,令她一时半刻竟分不清这是不是一场怪诞的梦境。
会不会她一睁开眼,自己就又回到了冰冷的病床上。
如果是这样的话,还真是让人难过.....
薛溶月突然来了力气,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抬手去接住一片飘落的雪梅,在落入掌心的那一刻,她的唇角艰难地弯起。
她小声说:“不怪你,你已经尽力了......”
凉意顺着眼角滑落至脸颊,薛溶月轻轻叹了口气,眼皮越来越沉重。
她已经无法再去思考什么,回想什么,依依不舍地看着眼前的景色,其实模糊的视线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可她还是想贪恋的再看一眼,最后一眼。
说来难过,这么多年来她生在长安,却好似从来没能悠闲自在的好好欣赏过长安的美景,一刻都没有。汲汲营营,忙忙碌碌,机关算尽,填满了她短暂的岁月。
只可惜,再多遗憾,人是无法抵挡生命的流逝。
长风呼啸而过,白梅簌簌飘洒。
手臂无力地砸在雪堆中,在这场漫长的大雪中,薛溶月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东风撞响檐下的铜铃,发出泠泠响声,大雪堆积在枝头,压弯了竹枝,树下,冰冷华美的钗环渐渐被雪梅覆盖。
......
谁来赔这一生好光景。
骏马嘶鸣声骤然在府外响起,打破了寂静。
秦津翻身下马,不管不顾地冲了进来。
他刚刚踏入庭院,便看到了那扇敞开的门,不知为何,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他快步行到屋中,献王那具死不瞑目的尸身令他顿时方寸大乱,尤其是在看到掉落在地上,染血的刀剑。
呼吸急促,他双手紧紧握成拳,额上青筋暴起,近乎是疯狂的在屋中搜寻着。
......没有薛溶月的身影。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他稍稍松了口气,手掌撑着桌角大口的喘着气。
然而,余光不经意的一瞥,却又令他浑身僵住了。
他猛地抬头看过去,不敢置信地看向树下那道几乎被白雪掩埋起来的身影。
呼吸越发的急促,秦津小心翼翼地走出屋檐下,鹦鹉跟随他离开,在他头顶盘旋。他整颗心正在猛烈的跳动,不安已经化为实质的心颤。
强烈的窒息涌上心头,秦津呆傻地看着那道熟悉的身影,如同一座雕塑,双肩已经落满了霜雪,他却迟迟不敢上前。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恨薛溶月的。
恨她的巧舌如簧,花言巧语,口蜜腹剑,毫无真心可言。
恨她利用了他一次又一次,作茧自缚,不知悔改。
恨她让他一次又一次的相护沦落成了笑柄。
然而,恨来恨去,恨到最后,他其实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恨什么。
只是......
他应该恨她的,不是吗?
可为何......
指节连同双腿都在无法克制的颤抖,秦津缓慢艰难地走上前,每迈动一步都好似用了全部的力气,每走一步都要停下来喘息。
短短几步路,秦津走了整整一刻钟,在目光触及到那张熟悉的面容上时,他抱着头痛苦地嚎吼了一声,像是被逼入绝境的困兽。
腿软到无法支撑全身,秦津近乎连滚带爬地冲到薛溶月身边,他用力地喘着气,却依旧无法呼吸。
秦津大脑一片空白,而比痛苦更先来的是眼泪。
在被毒哑之后,秦津想过要恨她一辈子,想过要报复她,想过要与她互相折磨一辈子,可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薛溶月会死。
她会无声无息地死去。
终于,她身上的白雪被尽数拂去,看着她身上被鲜血沁透的罗裙,就像是有人在耳边敲响了铜锣,震得秦津心神俱裂。
她的身体是这般的冰凉。
秦津颤抖地抱起她,轻轻摇晃了一下:“......薛溶月,你别骗我好不好......”
“你跟我说一句话好不好。”
“别装了,我知道,你肯定是装的。”
“我已经看破你的计谋了,你快起来吧,薛溶月,你快起来吧......”
秦津紧紧抱着她,声音再也无法维持那不堪一击的平静,他已经泣不成声:“薛溶月,求、求求你......别这样对我好吗......”
回应他的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声。
从侍卫口中得知一切,匆匆赶来的姬甸看到这一幕,看到秦津怀中抱着的那具毫无声息的尸身时,心猛地一跳,他不敢上前了。
薛溶月死了。
她真的死了。
这个认知令秦津无法接受,他双眼猩红,愣愣地看着姬甸,哀求道:“你、你帮我来喊喊她吧,她一定是生我的气了,气我在道观外看到她时不理她,你帮我......”
秦津未说完的话猛然顿住。
他忽而想起在他离开时,薛溶月叫住他,说话时看过来的目光。
那时的他读不懂那道目光的含义,只莫名觉得不舒服,而如今,他终于明白了——
那是被极力压制的眷恋和不舍。
这一刻,悲伤就像是一块巨石当头压来,毫不留情将秦津身上的每一根骨头,每一块血肉都碾碎。
鲜血从喉咙中喷出,秦津不省人事。
可哪怕在昏迷中,他依旧紧紧抱着薛溶月的尸身,不愿松手。
而在不愿醒来的梦中,秦津见到了薛溶月。
那是他饲养的狸猫被宰杀后,他去找薛溶月对峙,却听到她与友人正在谈论他的身世,他落荒而逃后,却听窗边有人唤他的名字:“秦津!”
薛
溶月坐在窗台边沿上,微风吹起她的裙摆,她眼眸弯起,笑盈盈的冲他招手,歪头问道:“秦津,你是来找我的吗?”
在清醒时,很多时候,秦津每每想到薛溶月,都是痛苦的,痛苦的原因有很多,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可同时,又有比痛苦更为激烈的情感在心中回荡起伏。
秦津一直认为那股激烈的情感来自仇恨。
可如今,他仇恨的人已经死了。
在恨应该被剥离时,那股激烈的情感却更加汹涌的将他淹没。
它没有消失。
这时,秦津才终于恍悟,那不是恨。
恨不会令他担惊受怕,朝思暮想,瞻前顾后,不会令他的喜怒哀乐皆挂一人身。
所以,若仇恨无法解释,那么凌驾在仇恨之上,更根深蒂固又刻骨铭心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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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过零点还有一章~
第109章 正文完结(下)
薛溶月死了。
在当下,她的死如同投入深海的一粒沙子,并未在长安城中掀起什么波澜,除了几人唏嘘不已,一人因此一夜白头,肝肠寸断,无法释怀罢了。
日月交替,寒来暑往,花开又谢,岁月的流逝从未更改,更无停歇。
可随着时日的推移,这粒不起眼的沙子所掀起的海浪却是一次比一次滔天。
献王死了,猝不及防的死了。
他没有在释怀和无奈中倒在男女主的脚下,而是满腔愤怨不甘的死在了一个恶毒女配的手里,死在了不该死的节点上,不仅如此,这么多年来的谋划也不费吹灰之力的被瓦解了。
薛逢春翻动着手里的书,可时常看着看着却越发心神不宁,时时陷入到恍惚之中。
冥冥之中,有使命在催促着她应该去做些什么,可如今尘埃落定,坏人伏诛,大仇得报,她不需要再去做什么了。
太子站在高耸的楼阁上,俯瞰着长安城大街小巷,目光不断在人群中搜寻着什么。
他也不清楚自己在找寻什么,可隐隐之间他总有一种感觉,在他的生命中还有一人没有出现,他应该去找到她。
本该在动荡朝局中艰难求生的官员不用再被迫战队,本该在今后的岁月中被献王荼毒的人会好好活着,本该因献王谋反而引起的战乱不会再发生......
故事已经悄然被更改了。
越来越多的“本该”被修改,滋生了越来越多的无法解释,在不知不觉间,看似平静的长安,却暗藏着惊心动魄的波涛汹涌。
起初,只是一个人忽然疯了。
那是一个再次落榜的书生,看着张贴的皇榜,他忽而神色疯魔扭曲起来,在长街上边跑边喊:“假的,都是假的,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早有定数!”
不少人见状唏嘘不已,纷纷以为他是接受不了打击疯了,可若仔细看去,便能发现人群中零星几人的神色若有所思。
慢慢的,疯的人更多了。
他们或是难民流浪汉、或是平民百姓、或是绣娘、或是世家子弟、或是读书人、或是闺阁娘子、或是府上丫鬟,或是......曾经威风凛凛的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