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顺急切的想要解释,薛溶月却已经懒得再听,行下木阶,他想要追上前去,却又被广晟眼疾手快地拦了下来。
广晟皮笑肉不笑道:“江郎君,这里是长安茶楼,不是临县江府,还请您自重。”
江淮顺身形猛地一顿。
***
过了小半个时辰,长街上的行人果然少了许多,食肆也不过三两步远,秦津与薛溶月便步行前往,姬甸也非常识趣的离开了。
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他还不禁感叹,方才秦津险些将自己的玉扳指捏碎,恐怕此次要十分难哄了。
姬甸摸着下巴猜测,最少最少,秦津也应该能支撑一顿晚膳的功夫。
可惜了,他还真想看看。
戴着帷帽,眼前是朦胧的皂纱,虽看不清秦津脸上的细微神色,但端看他目不斜视的样子,薛溶月便知他不悦。
薛溶月冷哼一声:“你生什么气?我都还没有生气呢!”
秦津脚步顿住,看向薛溶月,闷声问道:“你为何生气?”
“若不是你,他会千方百计攀扯我?”薛溶月撇了他一眼,“你倒好,明明人就在旁,却不出面。”
秦津闻言不由一愣:“你知道我在屏风后面?”
“净奴的眼睛又不瞎,你看到了她,她自然也看到了你,自然会对我说。”薛溶月道。
秦津薄唇轻抿,小心翼翼地问:“那......江淮顺口出妄言时你之所以没有制止,是在等着我出面?”
“不然呢?你们两个的恩怨少牵扯到我身上。”薛溶月轻飘飘地横了他一眼。
秦津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程度雀跃起来,他故意忽略薛溶月言谈中对江淮顺那番话的误解和揣测,认错道:“都是我的错,方才没有立刻开口。”
“你再高兴什么?”薛溶月敏锐地扫了他一眼,嘴里嘟囔着,“本来就是你的错。”
秦津保证道:“没有下一次了。”
薛溶月其实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轻而易举的低头认错,原先想好的话甚至没有来得及说出口又悻悻咽下:“你都准备了什么菜,有我爱吃的糖醋桂鱼吗?”
秦津点头:“有。”
薛溶月又问:“那......水晶龙凤糕呢?”
“有。”
“水盆羊肉?”
“有。”
“奶酪樱桃?”
“也有。”
“那......栗子糕呢?”
“栗子糕?”秦津奇怪道,“你栗子过敏,怎么能食栗子糕?”
“对哦,是我忘记了。”
薛溶月拉了拉嘴角,故作平静地说:“多亏世子记得。”
说起栗子糕,秦津倒是忽然想起另一件事,慢悠悠地看了薛溶月一眼:“我怎么敢忘呢,忘记了薛娘子又要报官抓我。”
薛溶月:“............”
从秦津语气中品出不对,薛溶月愣是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了这一桩往事——
幼时,秦津与兄长一同在府上习武,定远侯府的嬷嬷担心秦津习武时会饿肚子,常常会备下秦津喜欢的吃食,又因秦津喜食栗子,故而常备下的糕点中会有栗子糕。
但她那时并不知晓,只记得有一次,她看兄长练武饿了,便吃了几块秦津带来的糕点,误食了一块栗子糕,身上当即起满红疹。
那时,虽然在兄长的调节下,她与秦津已经化干戈为玉帛,但是彼此之间还心存芥蒂,所以她下意识以为是秦津故意在糕点中下了毒,想要毒死她。
当时她难受得直掉眼泪,感觉命不久矣,于是对着秦津破口大骂,若不是兄长拦着,叫了大夫,她就要强撑着最后一口气跑去衙门报官将秦津抓起来。
而细细想来,从那以后,虽误会澄清,但秦津再也没有带过有栗子的吃食去薛府,与她用膳时,也会避开栗子。
薛溶月小声嘟囔道:“都是多少年前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了,怎么还记得,还拿来翻旧账说嘴。”
“我也不想要翻旧账,谁让薛娘子太偏心了。”
见薛溶月不明所以地看过来,秦津好心提醒道:“某位姓柳的犯人,薛娘子还记得吗?”
薛溶月:“..................”
秦津幽幽说道:“到底那时他是未婚夫婿,待遇就是不同。”
薛溶月:“......你饿不饿?我好饿,我快饿死了,我们走快点去用膳吧,现在为了节省力气,我们谁都不许开口说话。”
说罢,她健步如飞。
秦津哼笑了两声,迈步跟在她的身后。
明月高悬,温柔的月色笼罩着两人逐渐远去的身影,落在地面上的影子一前一后,紧紧相依。
-----------------------
作者有话说:一换季,不是发烧就是感冒上火,稍不注意,就按部就班的找上我[化了][爆哭]
第102章 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
[“这位蒋大人不是丞相身边的红人吗?怎么也被抓了进来。”
“时局如此,一时风光一时落魄罢了。”
“那他
可还能再风光起来吗?”
“抓他的是秦大人,保他的是丞相大人,这谁能说得准?就看谁厉害了呗,我们这些小喽啰,还是小心伺候着吧。”
“都少说两句。”
狱头皱着眉走了过来,将聚在一起,小心偷瞄着关在最里间牢房的狱卒一一轰走,警告道:“如今是多事之秋,都管好自己的嘴巴,不该说的话给我烂进肚子里,小心祸从口出,到时候谁也保不了你们!”
狱卒顿时一哄而散,躲避着狱头甩过来的巴掌,悻悻地离开,抱头逃窜时,还险些将靠着墙边步履蹒跚走来送饭的瘸子撞翻。
眼疾手快扶住即将歪倒的食盒,狱头看着逃走的身影,口中不干不净骂了几声小兔崽子,随即目光扫过一直深埋着头,看起来唯唯诺诺的瘸子,没有再多说什么,挥挥手让人走了。
幽暗潮湿的大牢中,火光幽微,瘸子拎着食盒一瘸一拐,慢慢往大牢深处走着。
直到狱头的身影消失在大牢中,牢门被“哐当”一声关上了。
瘸子的脚步缓缓停住,深埋的头微微回首,露出一双眼睛向后看去——
外面起风了,夜风见缝插针地钻了进来,将插在墙壁上的数支火把吹灭,只余三两支还闪烁着火光,在深重的黑夜下,摇曳着的微弱火光有心无力,只能照亮一隅之地。
刚刚才被狱头拍醒的守夜狱卒又头一歪,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大牢里及其安静,只能听到外面呼啸而去的夜风。
瘸子快步行到最里间的牢房,压低声音唤道:“蒋施彦!”
本侧卧而躺装睡的蒋施彦在听到这道声音时,身子忽然一僵,他不可置信地睁开眼,趴在牢房门口的那张脸立刻跃入视线——
“你怎么来了!”蒋施彦起身快步行了过来,目光扫过另一端,见守夜的狱卒已经彻底睡沉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目光扫过昏暗的牢房,最终落在蒋施彦脸上,薛溶月道:“我不放心你,来看看你。”
蒋施彦脸上闪过一瞬的复杂,随即安慰道:“我没有事,不过是一时阴沟里翻船,他们管不了我几天。”
薛溶月将食盒一碗香气四溢的阳春面端出来,还有几碟小菜,一只冒着热气的烤鸡腿,询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会突然将你抓了起来。”
蒋施彦目光扫过那碗热腾腾的阳春面,闻言嗤笑一声:“图穷匕见罢了,他们害怕了,想拿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困住我,只可惜要不了多久我就会被放出去。”
“那便好。”薛溶月似是松了一口气,将那碗阳春面端起来递给蒋施彦,“吃些东西吧。我还给你带了一身换洗的贴身衣物,一把匕首,你防身用。”
说罢,薛溶月将藏在袖中的那把匕首拿出来,放在蒋施彦脚边。
目光从匕首上移开,蒋施彦接过那碗阳春面,由衷地笑了:“你还记得我爱吃这家的阳春面。”
薛溶月道:“你同我说过很多次,我自然记得。”
“我很高兴,我真的很高兴。”蒋施彦深深地看着薛溶月,“你能将我放在心上,我真的很高兴,若是早些知晓被关进牢中能得你如此对待,我早便进来了。”
“别瞎说,快趁热吃吧,一会面就凉了。”
薛溶月话音落地,蒋施彦捧着这碗面大口吃了起来。
薛溶月目光幽深,静静看着他狼吞虎咽吃了起来,直到面被吃了一半下去,她才拿起另一双筷子,夹了几筷子开胃小菜放进面碗中:“这些小菜也都是你爱吃的酸甜口。”
见她如此自然的为自己夹菜,蒋施彦脸上的笑意不由更加深了,笑着应了一声:“看你眼下乌青,这几日难道都没有睡好?”
薛溶月低低应了一声。
“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蒋施彦伸出一只手,指尖亲昵地摩挲了一下薛溶月的耳垂,“你是不是在担心如果我出了事,会将你供出来?你放心,哪怕我此次真的在劫难逃,也绝不会让你出事。”
“好。”
见薛溶月对于他的亲密举止已经不再闪躲,蒋施彦只觉整颗心都在这一刻被瞬间填满了,从上到下贯穿全身的鲜血都在沸腾,他轻轻舒了口气,夹起小菜与面一同吃了个干干净净。
薛溶月轻轻笑了一声,将碗筷收了回来:“那我就先走了。”
她说着缓缓站起身,那双杏眸垂下,定定地看了他一眼。
蒋施彦虽有不舍,但也知此地乃是牢房,不论薛溶月是怎么偷偷混进来的,此地都不安全,只得点头。
将头上的毡帽戴好,破烂的衣襟遮挡住大半的面容,薛溶月拎着食盒一瘸一拐地走了。
蒋施彦眼巴巴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就见薛溶月刚走出去没两步,身形忽而顿住,她缓缓地侧过身,目光直直地看向他。
那双杏眸就如同一江不知深浅的湖面。
蒋施彦不知为何心忽而“咯噔”一跳,强装平静问道:“怎么了?”
薛溶月勾起唇,轻轻地笑了一下,笑容虽稍纵即逝,眼神却有些古怪,就像是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
最终,她什么也没有说,迈着脚步缓慢的离开。
夜已经深了,连同星月都不知了去向,只余深暗厚重的夜幕静静的笼罩着长安,不断涌入的夜风将最后一支火把吹灭,长而狭窄的甬道很黑,黑到仿佛看不到尽头。
薛溶月的身影一寸寸消失在光亮下,渐渐被黑色吞没,她在昏暗中摸索前行,步伐沉重,一直走的很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