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着一双白色尖头硬革小皮鞋,轻轻一捻就像是一根粗针扎在了脚面上。
疼痛从脚面直戳神经。
“啊——”
男人抱着自己的脚在空气里跳了几下。
“哼。”姜颂禾不屑地哼了一声。
“姜颂禾!”郑召龙气愤地冲着姜颂禾的方向抡起一巴掌。
“哟,你们郑家就是这样待客的吗?”
偷袭的巴掌还没落下,人群外面响起来一个阴阳怪气的女人的声音。
“邱滢?”
看清来人后,郑召龙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他收回巴掌控诉道,“你这教育的是什么闺女?竟然跑我们永香婚礼现场闹事。”
“你好好看看,她竟然把我们现场的桌子掀了!”
外面,邱华伸手拦住了姜酩野他们,她冲着他们轻轻摇了摇头,带着内疚到哽咽的声音小声道:“别走了,二姨怪想你们的。”
邱华是邱滢的妹妹。
以前邱滢和姜万湫工作忙,年仅五六岁的姜酩野没少呈她照顾。
如今她不再年轻,鬓间生出缕缕白发,握住他们的手也带着抖颤。
此刻,她仰着头,语气里带满了内疚和卑微。
姜酩野心一软,终究有些于心不忍。
他停住脚,低头看了眼旁边姜颂禾,目光中像是在询问她的意见。
姜颂禾仰头重重地点了下。
算作同意。
此时,处于正面“战场”的邱滢被郑召龙气笑了,她掐着腰,仰头轻笑了好几下:“好!我好好看看……!我好好看看……!”
说着,邱滢左右看了眼,随后顺手拎起旁边一个规整的椅子,对着本就推翻在地的桌子抡过去。
邱滢的力气远比姜颂禾的力气大得多,她刚一摔过去,着地的椅子立刻四分五裂。
嘭——
断掉的一根木头腿,直接飞到了两米开外。
所有人目瞪口呆,郑召龙和他怀里的那个啤酒肚男人更是直接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了。
他们相互依偎着,两脸不敢置信地盯着一旁的邱滢。
邱滢像是很满意自己的“杰作”,她一手拎着椅子的靠背的木头,一手很自然地撩起散在眼前的头发,道:“我教的,怎么了?!”
同样震惊住的还有姜颂禾。
她夸张地瞪大眼。
乖乖……这战斗力比她还夸张。
“我闺女被我教育地乖巧听话,知书达理,活泼好动,乖得没边。还我教育的什么闺女?”邱滢指着郑召龙嘲讽道,“我告诉你,只要她没把这把椅子呼你脸上,就是她在隐忍克制了。”
“别给脸不要脸。”
乖巧听话,知书达理,活泼好动,还乖到没边?
这说得是她吗?
远远听着的姜颂禾老脸一红。
她拽了拽一旁站直的姜酩野,并冲他招招手,示意他把耳朵低一些。
姜酩野弓腰低头。
姜颂禾捂着嘴,凑到姜酩野耳边小声道:“妈妈这说的是我吗?”
姜酩野挑了下眉,半笑着回答:“我也觉得挺不像的。”
“嚯?!谁又点了这个炮仗了?”不远处,一脸看戏模样的邱岁山双手撑着一根拐棍,感叹了句,“她装文静装了这么多年,他们不会真觉得她知书达理吧。”
姜万湫同样着看不远处道:“就知道她会过去。”
“这么多年没见她发脾气,我还以为她的性子收敛些了,”邱岁山道,“谁知道,年近半百了,还是一点就炸。”
姜万湫浅笑着不说话。
“她没跟你发过火吧?”邱岁山道,“你让着她点,她脾气大,你惹她生气了,她能把你家烧了。”
“没,邱滢脾气挺好的。”姜万湫道。
“就你老实人,”邱岁山看着不远处的姜颂禾道,“不过,那个小家伙真不愧是她生出来的,脾气和她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邱岁山拖着强调,继续补充道:“一点就着。”
姜万湫没有说话,他重新给邱岁山斟了一杯茶水,道:“现在也一样。”
邱岁山收回目光,若有深意地盯了姜万湫一眼。
“一天天的,净给我惹事,”
一旁,邱滢命令道:“还不赶紧找人来收拾,一会儿等郑永香过完门,看到这里碎成这样,好看?”
邱滢气愤得把摔到仅剩一半的椅子靠背仍在地上:“听没听见?!”
郑召龙和啤酒肚男人吓得一激灵。
“还不赶紧的啊?!你们郑家丢脸丢上瘾了是吧。”邱滢不耐烦地催促了句,“说话?!”
“好好好……”俩人急呼呼地分开彼此,然后快速在一片狼藉的角落里收拾着。
“不给教训,真把自己当老爷……”邱滢觑了他们一眼,她一边冲着姜颂禾他们的方向走着,一边冲着邱华吐槽了句。
郑召龙和那个啤酒肚男人默默听着邱滢的话,愣是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妈!”姜颂禾原地竖起两个大拇指,她盯着邱滢,双眼放着光,“厉害啊。”
姜酩野也附和着悄悄竖起两个大拇指。
邱华笑着道:“你们的妈妈这还是收着了,要是以前年轻的时候,那把碎掉的椅子估计早就在你们姨夫的脑袋上开花了。”
“阿华,你当初精挑细选,选了个什么对象啊!”邱滢忿愤道,“他们郑家一家子都烂透了。”
像是触及到了邱华的伤心事,她长叹一口气说:“我挑人的眼光一向不行,只希望永香不要重蹈我的覆辙就好。”
姜颂禾脱口而出:“不开心为什么不离婚啊。”
“二姨,如果真的是你打工养家,那么你完全有能力离婚以后自己养活自己啊,为什么非得……”跟着郑召龙这个人渣过日子啊。
虽然后面的话,姜颂禾强忍住没说出来。
但是邱滢他们明白她想表达的意思。
“哪有这么容易啊,”邱滢看着邱华有些苍老的脸,略有些心疼地道,“女人嫁人就是一辈子的事儿,尤其是生了孩子。”
邱滢沉默片刻,继续说:“要是你二姨没生你永香姐姐和你永辉哥哥,估计早就离婚了。”
“可是,为了不让他们两个被外人戳脊梁骨,你二姨就只能忍着了。”
姜颂禾沉默着,没有说话。
如果她没有穿越,依旧生活在技术高度发达的现代,那么她会觉得正在经历这种人生的人一定是疯了。
因为这种没苦硬吃的行为,除了只会感动自己、给孩子徒增内疚外,毫无用处。
可是偏偏她穿越了,她看过这个时代背景下女性的委屈和不被重视,她也看过这个年代女孩子们的困境和艰难。
她知道,邱滢所说的就是这个时代几乎所有女性的现状。
父母离过婚,留下的小孩子会被全村人指着脊梁骨说“你的妈妈不要你了”。
父母离过婚,家里的女孩子成年结婚的时候,婆家会说“你妈妈都走了,你算什么好东西”。
父母离过婚,家里的小孩仿佛就会被打上差孩子、没人管的野孩子的标签。
在这个没有网络,信息不发达的年代,戳着脊梁骨,讨论着其他人家的八卦仿佛就是他们无聊生活中的所有乐趣。
在这里,所有人都有可能成为别人口中的饭后谈资,所有人也都尽量避免成为别人口中的谈资。
人言可畏——在这个时代,就像是一座吃人不吐骨头的恶兽,不仅蚕食着这个时代的女人的肉|体,更在吞噬着她们的精神……
她们被迫循规蹈矩,委曲求全地接受着自己的命运。
“邱姐!!邱姐!不好了!不好了!”
突然,门口冲进来一个瘦瘦的女人,她一边往里冲一边大喊:“婚车失踪了,永香和新郎都不见了!”
“什么?!”正在收拾着现场的郑召龙惊讶地跑过去,他握住女人的肩膀,着急道,“谁告诉你的?你儿子不是在给婚车队当司机吗?他不应该紧紧跟着他们吗?怎么让人丢了?”
“是给当司机没错,”瘦瘦的女人道,“但是在新郎带着永香拍完照片后,为首的婚车突然加快了速度,冲着市外跑去了。”
“本来我儿子打算开车去追的,可新郎打电话给他说他要单独带着永香去个地方,让他们不要跟着。”
“我儿子他们也没多想,带着三四辆车停在原地等他们。结果一个小时过去了,新郎和永香还没回来。”
“眼看着过门的时间就要到了,我儿子意识到不对,就立刻给他们打电话,谁*知道,电话根本打不通。”
“现在,俩人已经失踪两个小时以上了。”
“怎么可能?!你让他们开车顺着沿线找了吗?”郑召龙着急道。
“找了,”女人慌乱道,“我儿子开车都快跑出市外了,还是没看到他们的影子。”
“哎呀!”郑召龙着急地拍着自己的大腿,“这都什么事儿啊!今天不结婚,我拿什么投……”
姜颂禾蹙眉安静地看着这一切。
冷不丁地,她仰头看了眼旁边的邱华。
与着急到失态的郑召龙不同,只见她神色如常,丝毫没有慌乱的样子。
姜颂禾的眼睛慢悠悠地转动着。
奇怪,真的很奇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