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这左将军,比当初的黎家官阶还要高
,该不会也来说妾室的罢?”
“夫人的话可不中听,聘则为妻,奔则为妾,谁家说妾还使媒人上门的呢,这自然是明媒正娶的,才差我来登门介婚了。”
媒人说完,这门口看热闹的姑子也说了:
“当初黎家的事闹的这么大,谁也知道胥娘不给人家做下妻的,她如今又是食官了,谁还来讨这个没趣。”
金氏被她们这话给呛了一道,假装低头哄了一会孩子,媒人走了,她们还在那说个不停,说这门亲事多好,郎才女貌,情意互通,金氏听了酸溜溜道:
“你们也先别起兴头,想我那大侄女,一心做她的食官,这一年都没相看人家,就算是天上下凡的神仙,只怕也不如做官使她上心。”
金氏道,这是可不是她胡诌的,连她那次女,都学了这坏头,成天的说不嫁,总是异想天开的,想做个女官。
金氏自然也盼了,想她田桂女的女儿都做食官了,眼看都比六百石的官阶,比她女婿杜贤都高了好几阶,成日里有个少府的老车夫接送她上下值,她见了,哪有不眼热的,几番和次女季止说:
“别说做官了,你若是真能进了尚方局,做个吃官饷的工匠,我也就拜谢神仙保佑了。”
如今,金氏道:
“我那侄女若不肯,只怕也难。”
“是了,还不知道胥娘是个什么主意?”
刘老姑道,她们可都是见过胥娘的刚烈的,照说当初黎家说妾,于普通人家来说也是个极好的归宿了,胥娘被那样为难,硬是不肯低头。
金氏都悔死了,早知道当初那田啬夫会是今天的左将军,她那时也该卖个好,给他两个蒸饼吃,这样,自家和他也有故交之分了。
就是不能攀亲,那也能找他帮忙,想来女儿做官匠,女婿升官的事,在他这样的中朝官眼里,就是动动嘴,一弹指甲盖的事,越想,越悔的肠子都青了。
自然巴不得季胥不点头了,否则她那妯娌越发得意了。
“我答应这门婚事。”
田氏一天都在想怎么说服这事,不承想女儿回来,她一说,她就答应了,像是早有预料似的,甚至还把纳采的日子安排了,
“嗯,就定在元月十一那日,我那天休沐,也不去外头了,阿母和媒人说,就在咱家会见相看。”
到了那日纳采,这巷子里的人都出来瞧热闹了,只见前有四名骑吏开路,后有红轓皂盖,朱漆雕轮的马车,因桑树巷窄长,车不得旋,这车是从交门市的北大街进来的,衬得老街巷都好像贵气了起来。
车后跟了都是腰系红布绸,抬着男家礼物的小厮,他们看了,有大雁一对,羔羊一对,鹿一对,金漆两石,鱼鳔胶两石,等等。
主要取的是大雁的忠贞诚挚,吉祥成双,如胶似漆的好寓意,还有各样的好酒,都是市面上买不着的,也许是御赐之物。
“这阵仗还只是纳采,不知道的还以为下聘来了呢。”
这一路看的各人乍舌,那马车停在田家门口,只见下来的人身长八尺半,面目英俊,气宇轩昂,这里的人在街上看过汉军回朝,可不都有很深的印象,都能认出来。
后车上被下人搀扶下来的,是个须髯花白,手拄鸠杖的老者。
“听说左将军父母双亡,这应当是青州族中的什么长辈。”
人群里有的道,庄盖邑这些生平之事,随着他风头正盛,自然成了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是庄盖邑头一次到这里,进了门槛,这院墙边有两畦伺弄的齐整的菜地,转到内里,桑树秋千,黑猫八哥,院里立了五口大缸,应当是她在捣弄的什么粉浆,墙角下还种了一溜不知名的小花。
田氏和他族中的老伯见了礼,这老伯道:
“听闻田夫人有女,柔婉灵慧,仁恕温谨,今备了薄礼,特来纳采见女。”
男家看女,女家自然也看男,田氏打量了这左将军,身长玉立,英貌伟岸,今日来见,穿的是博带常服,比班师回朝那日少了几分从沙场带回来的煞气,不过气场还是天生的冷冽逼人,不像是个好聊天的,可以说说笑笑的随和性子,田氏问道:
“听说你受了箭伤,伤在哪里,可有好些了?”
“晚辈谢伯母关怀,伤在右肩,已然好多了。”
后来吃茶时,还用右手端了茶盏,田氏见状,便放心了,她也怕落下个什么终生的残疾,误了女儿。
聊天中,她也打听清楚了,这左将军也是有爵位的,牧平侯,属于列侯,是二十级军爵里最高的一等,属于贵族爵,能世袭,是高祖时祖先受封的,虽然随着早年的酎金夺爵,被削了许多的县邑,最后就剩下五百户封邑了,但田氏看重的是爵位可以荫护子孙,为后代复身免役的权利,况且,随着他一再的打胜仗,封邑范围也加封到万户了,这可比她老家的一整个灵水县还要大的多!
说实话,也就是女儿也有官身,否则平民见爵是要跪拜的,田氏见他反而对自己作揖,行晚辈的礼,心里也就越发看好了。
后来还听这族中老伯说,纳采的这些大雁、羊、鹿,都是他自己猎来的,是出征前就猎好了的。当时随了帝室别苑狩猎,人家都想着猎虎豹熊罴,以挣威名,随行官员中他最擅猎猛兽,反而一心猎了这些,养在家中,直到今日。
得知他这么早就上心此事,田氏哪还有挑的。
厨房那,除了蚕豆在平安食肆,其余三豆都在那里偷偷的看,她们可不都好奇未来姑爷长啥样,田氏前几日就嘱咐了她们,要穿的干净体面,不得乱跑,在客人面前失了规矩。
凤、珠二个,也听了这样的话,如今在西厢房呆着呢,也从窗户缝里向外头瞅,季珠说:
“是那个田啬夫!也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像以前那样坏,欺负阿姊。”
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季珠还记得小时候他鞭挞人的那幕,加上行伍之人气场强大,季珠见了他,心里还是战战的。
她如今十岁了,已经读完了蒙学,在范书师的介绍下,跟了一个先生学医道,就是不知道是娘胎里进补的少,还是小时候没吃啥好的,一直瘦瘦小小的。
田氏每日煮羊乳给她吃,个子还是不显高,比同龄人矮了一个头,初见的都还以为她才七八岁,如今还得踮脚方能够着窗户的高度。
季凤倒是拔节了,身量长挑些,一早穿了田氏新做的体面衣裳,原看了这院里的大雁、羊、鹿这些活物,正乍舌的,听说了这话,道:
“他若敢欺负阿姊,我就拿了大棒子打上门去。”
田氏这里,引人在榻上坐了,说了些话,叫金豆把屋里的小姐叫出来。
照季胥所想,她也一并在外头等就是了,可田氏一定要学那些富贵人家的派头,在堂屋焚香插花,命她在里头矜持等候,这都是秋姑教她的。
等金豆来叫,季胥便出门去了,只见她描了愁眉,面施粉黛,鬓发如丝,梳成了垂云髻,湘妃色裳裙,衬的她犹如清水芙蓉。
其实她心里已有数,这不过是走个礼数上的过场,看了他一眼,坐下吃了茶,感到田氏掐了她一下,便主动的回房去了,后来自然是长辈们交换了生辰八字,各自策告两家祖宗,问名占卜了。
不出意外,她就要嫁人了。
第211章
田氏信灞桥的马道姑,拿了他们的姓名,生辰八字,去找马道姑占卜了,得出来“泽风摧草木,以柔顺正”的下下卦。
田氏经常来算卦,这卦象按吉凶分五类,上上、中上、中中、中下、下下,一看这卦,急了道:
“马道姑的卦可是算错了,我女儿与当今的左将军,那可是相识于微末,他们的婚事,怎么会是个下下卦呢?”
在她想来,女儿要嫁的可
是高门,怎么也该是个上上或是中上的卦,这也代表吉兆,说明这门亲事可行,一般占出来是中中卦,便要掂量掂量了,何况还是代表凶兆的下下卦。
“再算一卦罢。”她说。
“这可得加钱了。”
马道姑收了钱,很快又另算了一卦,都是这样,后来说:
“你若是担心我的卦不准,灞桥上还有许多术士,找他们算去罢。”
田氏最信马道姑了,然而心里还是犯了嘀咕,事关女儿的婚姻大事,她又到别人那算了,都是不好的卦象,可把她气坏了,还有一个术士说她女儿是财官双美的命格,但夫妻宫受冲,姻亲的卦便显得晦涩不明,田氏听了喜忧参半的。
这不,找到少府外头,见女儿说了此事,季胥听门吏说有家眷来找,只当是什么急事,出来车上见了,一听是这个,说:
“信则有,不信则无,一个卦象而已,阿母别太当真了,该怎样还是怎样。”
“这么说,你还是要嫁他?可这卦象实在令我不安,也不知道左将军那里算出来是什么卦,若也是个凶兆,岂不是有碍你们?”田氏道。
这日,季胥休沐回家,他的车还是等在柳下,命一个骑吏来上前来说要见一面,她便和上次一样,令驾车的邹老伯回去了,自己下车来见。
原以为他要说占卜吉凶的事,不料他说的是婚期:
“算定了两个吉日,一个在今年二月廿七。”
季胥算了算,距今也就一个月了,便问:
“另一个呢?”
“在今年的腊月十六。”
腊月的话,得在年底了,彼时汤官处事多,按预设,今年汤官令也许就要致仕了,她得接替那个位置,那时也许正是才接手的时候,因道:
“还是下个月的日子好,你我也能尽早完婚。”
他们是在他的马车上见面的,这应当是他的私产,比官署的配置要好的多,车厢设褥子,槅子里有古玩珍物,漆案上又设有小炉煎的茶,还有他卸下来的剑。
季胥便跪坐在这软和的大毛褥子上,身后的窗外是渭桥头上的熙熙攘攘,听了这话,他似乎很高兴,将她抱的坐在他怀中,从后头揽了她的腰,侧过头来看住她,问道:
“你是这样想的?”
“嗯。”
季胥点了点头,把手心贴着案上的茶锺,将他一开始倒的热茶喝了一杯,身子暖和了些。
这期间,能察觉出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她的脸上,指腹抹了她嘴唇上的一滴茶水,说:
“你放心,聘礼我早已齐备,下个月成婚,必定也是风光迎娶,不会因时日仓促而委屈了你。”
“好,我信你。”
说定了这事,季胥放下茶锺,起身要走了,被他重新按了回去,问了一句:
“伯母占卜的卦象如何?”
“上上卦,吉兆。”
季胥回过头,看着他的眼睛道,这话一出,明显察觉腰上力道重了,他低眸看她的眼神也有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暗,沉默片刻,她试着动了动,反而被他抬起脸颊,对着唇珠亲了下来。
一瞬间她好像被强大的气息包围,唇瓣厮磨的变形,口中被粗粝的扫过,就这么被他扣住亲了许久,季胥趁着分开唇瓣,呼吸的一点空隙道:
“阿母在等,我该回去了。”
他靠住她的额心一会,擦了擦她嘴角没来得及吞咽的涎水。
“回去转告伯母,我的卦,也是吉兆。”
说话的声音更加沙哑了。
季胥嗯了声,总算下了车。
此时风气还算开放,男女大防也不严,他们又在谈婚论嫁,同车也正常,因此季胥倒无需避人,只是理了理微皱的衣裙,便回桑树巷去了。
而车内,一段写在竹签上的卦文,也被丢在煎茶的炉子里,烧的猩红,在成为灰烬之前,依稀还能辨别出属于凶兆的字样。
“我就说,总不能两家算的卦都是下等,他那里得了吉兆就好,我也可放心了,日子嘛,虽说赶了点,但确实是个好日子。”
田氏听说了道,既然说定了婚期,近日她也把银豆从平安食肆招了回来,和她一并来赶制女儿大婚的吉服、喜帕等等。
等到了日子,季胥也在官府那里告了五日的假期,在家中待嫁的前夕,田氏从外头回来,钻到房里,从怀里掏出一卷帛书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