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监早已遣人送过了竹牌,怎么这个时候亲自来了,可是明日腊八有额外要加的饼饵?”
“的确有一样,要加在明早御赐臣子的菜馔里头。”
食监一说,周平只当是老饼饵室的东西,笑都挂在脸上了,指着那群厨婢说:
“今夜可有的忙了,听我的,一个都不许走!”
却听食监说:
“不是你们这里的,是次室的。”
听的周平涨红了脸,隔壁的小葫芦早都在门后头守着了,听见这周平又在奚落她们饼饵次室,咬牙又切齿。
这会子听见食监的话,一个箭步冲了出来。
“食监大人,食监大人!”
一面叫,一面到了跟前,又是高兴,又是恭敬,收了另加的竹牌,只见上面一道双鱼饼,正是季膳人新试的饼饵,周平嘀咕道:
“什么双鱼饼,也能当御赐之物?”
食监道:“前有金盘脍鲤鱼,今有金盘双鲤鱼,这两条鱼用饼酵法所做,活灵活现,如鱼逢水,长乐受喜,禁中吃了,命赐给各家添喜添福。”
各室庖人都因此在门前探头探脑的,等食监一走,饼饵次室可就热闹了,庖人们接连的来和季胥道喜,说:
“哎呀,我就说季膳人是个能人,才多大年纪,所做的饼饵就能成为御赐的菜馔了,恭喜呀!”
“依我看,你这间次室,和饼饵室也并无差别。”
“就是呀,偌大的一室,又是要做一日的膳食,又是要做御赐的金盘双鲤鱼,多么的忙哪,就你一个膳人,并这两个不顶事的毛丫头,”
一个庖人姑子说着,把小葫芦、铜儿两个扒拉开了,挤到季胥跟前,那叫一个亲和客气,
“恐怕忙不过来,这样,我到你这里来做庖人,也好有个替你顶事的人呀!”
她们原先都觉着这里没前程,一个也不肯来,如今这次室起来了,每日不仅有竹牌,连御赐的饼饵也做得,她们可不都看到了好,都想来了。
这里一个庖人也无,若是自己来了,可就是独大了,因此不少到季胥面前来说的,大多数是后来私下悄悄递话的,说:
“我愿意到你那里去。”
“我也愿意。”
就连武庖人也动了心思,就是那个曾经损坏过牛角器,算计过季胥的。
孔庖人本来就比他更有脸,如今花膳人还把她姨侄女拉拔上来了,他越发的守冷灶了,偏偏隔壁正热闹,他可不是想去那,受到重用。
不过季胥现在就说了,后来也回绝了:
“我这里有小葫芦、铜儿两个就足够,暂时也不用别的人手。”
她心里想把她们两个也教会,以后成为官庖,若是这里招揽了做老了的庖人,她们两个小丫头就没有那么轻易了。
话虽这么说,她们还是没有歇了心思,这两日待季胥是从未有过的热络,看的周平忿不过,啐道:
“墙头草,两边倒!”
而这金盘双鲤鱼,腊八节那日,送到了高官显贵的家里,光禄勋作为九卿之一,也得了御赐的酒肉、羹汤饼饵。
总管事的将这些清点了,这些御赐的菜馔,不比寻常,肯定不能直接端上食案,要先送去家祠祭祀,供奉祖宗的。
别的不说,他们的光禄勋大人只令将这道双鱼饼放到他的房中。
总管事看了,这金盘盛的双鲤鱼,的确别出心裁,难怪连不贪口腹之欲的大人也相中了,如此想着,照做了。
第199章
“外国人来咯,外国人骑着马来咯!”
腊八节过后,有的人家屋前还留着祭祀灶神设的土坛,田氏这土坛,可是用女儿从通天台附近带回来的土设的,必定很灵,因此一直留着。
这会儿,田氏正在家里收拾一个菹菜用的双领大罌,近来大雪,小珠的蒙学放假了,二凤在官营作坊那里的
活计做完了。
两姊妹这日都闲着在家,帮田氏洗那些菹菜捞完了,酸酸的陶罌,就听外头谁在说外国人。
二凤丢下竹刷跑了出去,逮住巷子口进来的皮儿,问道:
“瞧你疯疯癫癫的,什么外国人?”
“外国人就是外国人,不是汉人,渭水上好多的外国人呢!”
皮儿是肖姑的孩子,穿着厚厚的冬衣,脸蛋冻的红扑扑的,时而舔一下,吸一下淌在嘴上的鼻涕,说着撒腿跑了,甩着手里的竹剑高兴的道:
“哦——去看外国人咯!”
“去看外国人咯!”
街巷许多孩童都跟着向渭水边上去了,闹哄哄的,可把二凤稀罕坏了。
她还是初到长安那年,在城里的东市附近见过外国人呢,和他们长的不一样,那时还以为是什么病了的人。
田氏一听,哪里闲的住,她最爱凑热闹,嚼舌料嘴了,因也不洗菹菜罌了,扯下袖上的臂褠道:
“走,咱们也去看看外国人,到底是不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
四豆并两个小厮这会都在平安食肆经营,家里就母女仨,锁了大门去渭水边上了。
只见街边桥上已有许多男女老少驻足看热闹的,连渭水的冰面上挤的都是人。
腊月里那里的冰冻了三四尺厚,还有许多孩童坐在一块木板上,由人拉着在上面滑来滑去的。
大街上果有许多的外国人,正向城内去。
他们有的高鼻深目、满脸大胡子,连眼珠都蓝幽幽的,好像深水潭子,把一些汉人小孩吓的直往大人怀里钻,还有的直接吓哭了的。
“哎,你们是哪国人?”
二凤拉着田氏和妹妹挤到了最前面,她的胆子大,向着马上的外国人问道。
不过那眼窝深陷,穿着怪异的外国人不知听没听懂汉话,低头怒瞪了她一眼,吓的她退了几步,田氏拍着胸脯说:
“怪吓人的。”
“他们是大宛人,马上那个必定是大宛的使节了。”
旁边看热闹的百姓道。
“大宛?那是什么地方?老伯,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大宛人?”
“只看他们骑的马匹也就知道了,那可都是上等好马。”
那些大宛人的马匹都是个头高大,肌肉发达,四肢有力的。
更绝的是大宛人牵着走的两匹大高金马,毛发好像一层华贵的纱幔,通体珠光粼粼的,有懂的百姓看了说:
“那一定就是汗血宝马了!他们那里出产好马,在我大父那辈,当时的博望侯出使西域,就曾到过大宛,据说那里农畜兴旺,大汉将其降服后,每年都向我朝进贡两匹珍贵的汗血宝马。”
听的季凤点了点头,
“大宛人吃什么住什么呢?咋和咱们长的不一样?”
“就是呀。”
田氏也说,看到这样多的外国人,内心激动,对着比手划脚的,
“倒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可看着到底和咱们汉人不一样,听说那些蛮夷都是吃生肉喝生血的,不像咱们中原懂得生火做炊,可是吃了那些,长的这样怪的?”
不知道田氏从哪里听来的,总之市井之地有这个传言,连刘老姑那样上了年纪的,也是这样以为。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也不曾到过大宛,只知在西域,离咱们这远着咧。”那老叟捻须道。
这街上的,都是来向大汉朝贡的国家或部落,日子正好对上了。
有的倒和中原的汉人长的没啥区别,不过打扮上不一样,他们戴着厚厚的毛毡帽,手持骨杖,脸上有对称的彩绘,身上还裹着兽皮。
“你们又是哪里人,可也是西域来的?”
季凤好奇的道,路过一队人她就问人家是哪来的。
大多都不理会她的搭讪,这队戴毛毡帽的倒应答了,用拗口的关中汉话告诉她说:
“不是西域,是东边,我们是肃慎人。”
“肃慎?”
季凤从没听过这么个地方,向他们后头看了,只见他们进贡的,有楛木做的箭矢,也有猎来的野兽,虎豹熊罴、猩猩麋鹿。
把季凤看的目不暇接,问人家那是什么动物。
“神仙咧,要猎到这些个野兽,可不简单。”
一面乍舌道,还记得她们北上幽州,听说邯郸广阳道有一段路闹虎患,都怕的绕路了,这些人倒能把老虎囚在笼子里,进贡给汉朝,可见狩猎是极为擅长的。
又路过一队,说是夫余人,他们穿貂裘,胸前挂着珠串,那些珠子圆润光明,比她家吃的酸枣儿还大,可把田氏看的迷住了。
据说,夫余人擅长在水里捞珠,他们就是来进贡美珠的。
“今年朝贡的王国部落这样多,足见大汉富强。”
那老叟捻须点首道,季凤看的意犹未尽,说:
“要是阿姊也在就好了,也能看到这样多从未见过稀奇人、稀奇东西。”
老叟听说她阿姊在少府做膳人,说:
“少府离槀街近,这些外国人,必定是落脚在槀街的蛮夷邸了,说不定你的阿姊能比我们这里看的更清楚。”
岂止是看,因各国来朝,帝室在明光殿飨外国客,筵席上的菜馔,便是太官、汤官两处做的。
季胥也因这筵席,添了竹牌,从早忙到了晚上,散席后,据说那些外国客都入住了槀街的蛮夷邸,离少府不是很远。
入夜,官署掌灯后,汤官令还把手下的食官们聚集了,道:
“各国使节都在蛮夷邸住下了,和旧年一样,帝室赏赐使节们美食太官、美食汤官。”
这便是给使节们的特权,使他们这阵子能够吃上帝室的厨师,太官、汤官两处做的美食,意味着食官们的工作量也增加了。
不同于甘泉宫祭祀,大家都争抢着去,给外国客做膳食,都显得兴致缺缺的,周平撇了撇嘴,心想:
哼,那些个不通礼法的蛮夷,谁爱伺候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