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郡守老爷与这李侍中相谈甚欢,显然不是第一次见。
这里,李侍中带他们游览了这座苑囿,将他们引至庑殿正堂内入座了,这里酒宴齐备,且有先到的一些贵人。
季胥见其中不少的熟面孔,是去过郡守府求丹药的,这会见了涿郡的郡守老爷,在一处作揖谈笑。
内侍陆陆续续的又引来了不少贵人,连中山哀王之子、齐孝王之孙也来了。
最后,面虬髯须,体格威猛的燕王在中大夫的陪同下进来了,各处献酬的官员宗室子安静下来,看向上座的燕王。
燕王令众人饮酒享乐,筵席中间有抚琴、击鼓的侍女。
季胥在二爷身侧斟酒布菜,酒宴过半,燕王方将奴婢侍从等人挥退了。
季胥也是退至堂外的其中一人,只见廊下有刀斧手把持,将其守的密不透风,一只蚊子也靠近不得。
季胥等在外头,听不到里头的声音,直到夜黑了,才见身沾酒气的二爷出来,随他一道在苑囿客房住下了。
二爷让她今夜别乱跑,季胥初来乍到的哪能,何况外头还电闪雷鸣,眼看有场暴雨,她早早的睡下了。
铜漏壶的水音被雨声盖住,夜色深深,她被一阵急遽的脚步给吵醒了,是门
外木地板被踩踏的声音。
砰砰砰!
有人在猛然砸门,将她唬了一跳。
“别开门。”二爷道,声音从帐中传来。
片刻工夫,檐下又有飒沓的脚步,像是人数众多,气势浩大,且身穿甲胄,步子要沉重的多。
“站住!”外头此起彼伏的喝令。
“燕王谋逆!燕王谋逆!”
那人像是胡乱逃窜到这处的,呼喊戛然而止,一道血光溅在门上。
“苑中遭贼,扰了二爷清净。”
二爷将门半开,为首的甲兵抱拳道,雨腥并血腥被风吹进来,季胥在他后面,看见那被拖走的人,是先前见过的,这苑囿的苑啬夫,不知何时知道了燕王的阴谋。
次早,苑囿中鼓声雷雷,笼子里的老虎躁动的游走,对着来人怒吼,那熊罴也在发怒,拍打铁笼。
看的季胥快速的抬脚走了过去,随二爷沿着池岸小桥,来至池水中心的重檐楼阁,昨夜宴饮的贵人们,大多都在楼阁上,观看狩猎。
只见楼下空地狩猎的勇士集结,每日都有成百上千之人,身着燕国士卒的服制,像是一种方便骑射的胡服,这些人有的是各地看到告示,为赏金而来的民众;也有的是亡命徒、逃奴,来此处谋求一个容身之处。
燕王一声令下,那些野兽被放入山中,燕王道:
“参与围猎者,皆为我燕国士卒,猎得虎狼者,赐百金!”
半日工夫,眼看这些狩猎者不过猎到些兔子、花鹿,不曾有猛禽,齐孝王之孙道:
“听说京中去年出了个手格猛虎的博士弟子,哪怕是熊罴,亦能空手搏之,如今虽称牧平侯,封邑仅仅五百户,不过一小乡罢了,燕王何不将这样的骁勇之才收入麾下?”
这庄姓的牧平侯,去年在一众博士弟子中考绩卓于常人。
京中受学的博士弟子,出路大多是文官,考学上等的可任中郎官,天子近臣,肥差,稍次些的可补文学掌故,在九卿之一的太常手底下做事,起码是京官,也是好差;
中等的则任郡国文学,这是地方上的官职,做的是地方官学的教育工作,也还行;
还有最下等的,任职县文学的,算是考学成绩排末流的去处了;
更有一等是考学未通过的,只能“留级”,再读一年,这样的人在长安太学里也不少,留级好几年的也有。
这牧平侯攻读《春秋》,因其勇猛擅斗,精于骑射,被任为骑郎官,常常随侍皇帝狩猎,手格猛兽,引起了皇帝的注意。
才知这骑郎官原是青州牧平侯之子,这牧平侯,在推恩令之后,侯国越分越小,封邑只剩下五百户了,堪比一小乡,在老牧平侯带领百姓们收麦子时,被盗贼袭城,老牧平侯死于盗贼之手,其妻一家逃了出来,这侯国也就不复存在了。
皇帝命人查实这骑郎官身份之后,复他牧平侯之位,并道:
“父承子继,这是你应得的。”
不过这些宗室子弟封邑万户,自然瞧不上牧平侯这五百户,堪比一个小乡的封邑了。
燕王如何不曾听说这位骑郎将的威猛之名,甚至暗中以金银珠宝送往其封邑,不过财帛也不曾动摇那牧平侯的心,燕王并未将其招徕至帐下。
如今道:“此子不过如此,取我弓箭来,本王亲自猎得虎豹归来!”
燕王亲下猎场,贵人们也挽弓驾马,纷纷上阵了,二爷也在车上更换了轻装易行的胡服马靴。
郡守老爷的意思是要他别下猎场,“你又不擅骑射,当心让那黑熊给踩断了骨头。”
“燕王兴致高,我不好独坐在此,只在浅处,只有些鹿麂兔鸡的地方猎一猎,尽一尽相陪之情也就罢了。”
季胥也将长袖大裳换成简便的胡服,低垂的椎髻改成了脑后的圆髻,随二爷入了猎场,同行的还有郡守老爷派的六个府兵,让寸步不离跟着看顾二爷安危。
“二爷,不能再往那处去了。”
二爷实在是不擅射箭,半日工夫连根兔毛也没摸着,下马追着只野兔到了崖壁上。
只见下头河水湍急,是接连暴雨的缘故,这崖壁也苔滑难行,一个不留神要跌入水中,府兵们制止道。
二爷道:“哪个让你们出声的?空手而归,爷的脸面何存?胥,你手脚轻,去那头将它的去路堵住。”
季胥渐次的扳着树干,稳稳过去时,分明是被二爷暗暗的拌了一脚,向下滑去,不由的拉了近处的二爷。
但二爷显然不如树木,一碰就倒。
而在府兵们看来,两人像是错过时没站稳,咕咚的栽在了河水之中。
他们忙的解腰带向水中抛去,也不及他们拽住,眼看被湍流卷远了。
“废物!”
楼阁中,郡守老爷听说这事,摔盏动怒,燕王知道了,当即派人沿河打捞,只是徒劳而返。
暗室中,燕王背着人道:“令弟莫不是刻意逃走的?”
“不可能,他身患寒症,一日不能断药,我加了药中龙衔草的用量,压制其寒症,也加重了他对龙衔草的瘾性,他若断药三日,寒气入体必定活不成了。”
山谷之间的河道上,因昨夜电闪雷鸣,不少大树摧折,倒伏在河岸旁。
季胥好在抱住了一颗粗树,带着水性不好的二爷,一点点挪上了岸。
因这河岸附近不安全,那些士卒很可能会沿岸捕捞,他们一路向茂林走,一边掩盖草木留下的踪迹,找到一处隐僻的山洞。
只见洞在陡处,朝向苑外,洞前杂草丛生,那洞口极狭,仅容身量苗条之人侧身通过,好在二爷形容清瘦,也挤着进来了,在里面将杂草掩上,二人暂时在这落了脚。
此时天色也暗了,季胥在附近抱了些还算干燥的枯枝败叶来洞里。
“借二爷外衣一用。”
只见她用衣服挂在洞内缝隙上,绛色绒锦面料厚实,能起遮光作用。
她从衣襟内掏出油布包着的火折子,搓干一把枯草,将火堆生了起来。
起头因木头有雨水留下的水分,白烟呛人,烧起来就好多了,有烟钻出去飘高了也不打紧,这会天都黑透了,没谁瞧的见。
火堆驱散了二人身上的寒气,季胥还将自己外衣脱下来,支在一旁烘烤。
那油布里还包有三个馕饼,一支金爵钗,她将囊饼掰了分给二爷吃。
二爷道:“你准备的齐全。”
早在二爷昨夜问她会不会泅水时,就觉得不对劲了,不过也不能大剌剌的收拾个包袱出来,只能简单带点,不惹眼的藏在衣襟内。
身上的中衣渐渐的烘干了,她道:“二爷也该告诉我,这么做的缘由了。”
二爷道:“燕王联同宗室子欲反,十日狩猎操练之后,齐孝王之孙将返回齐地起兵,他们计划先刺杀青州刺史。”
这是初到那日在筵席上的密谋。太子死后,燕王成了长子,心系皇位,先帝传位于幼子,燕王一直心有不甘,他借着当年婕妤怀胎十四个月的传言,四处散播当今皇帝并非先帝亲生的流言,去年泗水所出的周鼎,不过是燕王委他仿古鼎所制,那铭文自然是刻意为之,借此煽动民心,为造反做名正言顺的准备。
“二爷是想去青州报信?”
“正是。”
季胥深知,二爷并无实权,要想救出阿母,只有扳倒郡守,解放私矿山,想了想道:
“这苑囿有士卒把手,我们如今虽是脱离了郡守的视线,可要出苑囿,竟也只有一条路了,泅水?只是如今水流湍急,我水性再好,也没有把握。”
二爷点头认可道:“两日后,水会缓的。”
季胥见他时常观天象,因也信这说法,两日后,河岸捕捞的士卒不见他们,应该也撤走了,正是泅水出苑的时机。
这夜,二爷意外的犯了寒症,只见他面白如纸,战战的冒冷汗,甚至抽搐,比从前哪一次都要严重。
二爷失算长叹道:“兄长,是他……”
他自以为断药也能硬撑过去,就和素日季胥给他守夜那样,不曾想兄长防他至此。
季胥自
油布里翻出个小瓶,倒出粒赭红的丹药,喂他吃了。
这还是之前他让自己背着人处理了,她偷偷留下的,想着出去了,到药肆查查这里头的成分,弄清那炼丹楼每日来人求丹的玄虚,这次出涿郡也带在了身上,没成想这会儿派上了用场。
兴许是寒症加重了,一粒不见效,她喂了两粒,总算有些见好了。
第112章
夜里,山洞外不时有狼嚎虎啸,阴森诡谲。
季胥将洞口用大石抵上,两人靠着三个馕饼,从树叶上汲取的露水,度过了两日。
河水果真平缓下来,且河岸旁捕捞的士卒也撤去了,像是背后之人接受了他们被激流卷走的事实。
不过白天各处的狩猎仍在继续,他们只能趁夜出去,泅水避开了望楼岗哨的视线,出了苑囿的高墙。
这苑囿地处文安县城郊,出来时,浑身湿透了,也顾不上烤火,只能先拼命的远离了苑囿。
天将亮时到了一处乡亭,这里有集市,他们将身上穿的胡服当了一两钱,换了两身半旧不新的襜褕。
季胥的发髻早在出了苑囿就换成了男子的束发,且以巾帕裹头,所买的襜褕亦是男子的样式。
“你们穿成这样,也不像胡人哪,打哪儿来的?可是要去那文安县的苑囿?”
小贾人见他们来时身着胡服,他见过类似装束的胡人在这集市游荡,说是要往那苑囿去狩猎得赏金,因问道。
季胥看了眼二爷,道:“是了,我们兄弟去那苑囿狩猎争夺赏金的,只可惜不敌里头威猛高大之人,落败出来了,这不,那里头发的这两身衣裳倒还好,当了换作旧衣来穿,余的也好做回乡的盘缠。”
说的这贾人信服了,将这当作了寻常事,给他们典当了胡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