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两天身体还好吧?”季银河问,“药都按时吃了吗?”
“吃了。”李图男委屈地撇撇嘴,“小季警官,谢谢你借给我的钱,我会想办法尽快还给你的。”
“这些以后再说。”季银河语气平静地问,“你今天摆摊时见到他了,对不对?”
“……”少女垂下脑袋,不敢说话。
“你不说也没关系,我们现在已经派人去追捕了。”季银河说,“我只是很好奇,如果他真有这么爱你,又赶在离开江潭前来见你一面,为什么没带你一起走呢?”
“他有苦衷的,他——!”李图男意识到自己说出了不该说的话,惊慌地捂住嘴。
季银河却没有揪住这点问下去,而是轻声道:“你告诉他你的身体情况了吗?你肚子里孩子再过几个月就会显怀了,要还是留,总得拿个主意。”
李图男脸色煞白,还好叶晴及时捂住了小妹的耳朵,她什么都没听见。
“图男,我掰开跟你说吧,如果他还有点良心,回来找你,你们就得带着这个孩子亡命天涯,一旦被抓,孩子就会彻底失去父母。”季银河怕把她吓坏,尽量把语气放柔和,“如果他连良心都没有,你就只能苦苦坚守,被家人赶出去,独自把孩子抚养长大……你有考虑过这些吗?”
“……那两个情况都不好,我能有什么办法啊!”
“有。”
季银河紧紧攥住她的手,“我们已经查明了——博物馆国宝失窃当夜,你并没有进展厅,而是在外面放风,而且你现在还不到十八岁,又是孕妇,检察院会从宽量刑的……只要你想,就还有机会读书学习,出来之后堂堂正正做个人。”
李图男怔怔地盯着她。
和宋阿雷在一起的点点滴滴,跑马灯一样从她眼前闪过。
季银河也没有说话,她知道李图男这个时候身心都受到刺激,如果急着逼她做决定,可能会起到相反的效果。
破砖房里安静了片刻,直到李小妹哇一声大哭,将李图男从怔愣中唤醒。
“……小季警官,小叶法医。”她慢慢地往外吐字,“你说的是真的吗?我……我把实情都说了,我和我的孩子还可以过上好生活?”
“是的。”季银河将温暖的掌心贴紧她指尖,“而且你现在说了,就是警方的证人,法官会藉此酌情考量的。”
“……好!”她肩膀颤抖着说,“我相信你们,我说!”
*
市局审讯室。
第二次坐进这间房,可能对面是小季警官的缘故,李图男感觉没那么害怕了。
她捧着叶晴为她准备的热水,小口小口喝着,轻轻讲述她和宋阿雷相识的经过。
两年前,她在镇上念书,因为“图男”这个名字,总被班里的男同学欺负。
那也是一个下着雪的冬夜,宋阿雷骑着摩托车,像个港片里英雄在路边停下,将欺负她的男生全部赶走。
在他的保驾护航下,她得以安安心心读书,完成中考。
李图男捧着成绩单和毕业证,本以为能去县里读高中,没想到父母帮她做了决定——
“老三啊,家里五个女儿,实在养不过来,现在花城厂子多,我和你妈打算南下打工,你呢,就跟你两个姐姐一样,别念书了,去城里找点活干……反正花钱供你读书出来,不还是得给别人家做媳妇!”
就这样,十五岁的李图男起早贪黑,冬天卖红薯,夏天卖冰棍。
在这段灰暗的岁月里,宋阿雷的出现像来自地狱的一道烛火,照亮了她小小的世界。
——直到她发现他整日流连于双墩镇,是为了盗取河对岸清朝古墓里的文物。
“阿雷哥,你说这个砚台,是你从那个墓里偷出来的?”
“是啊。”宋阿雷无所谓地说,“不过我要纠正你一个词,这不是偷,这些东西本来就是我家的!”
……
“——什么叫本来就是他家的?”
唐辞把桌面重重一拍,“那是国家文物!”
李图男委屈地说:“阿雷哥他也很可怜,他说他祖上是明代的江
潭大富商,后来没落了,家里的东西才流落在外……他只是把本属于他家的东西拿回来而已……”
“……”唐辞被气得笑出了声。
旁边的季银河适时接过话:“你是怎么帮他的?”
李图男抹了抹下巴上的泪,“我也不是法盲,我知道这事要吃枪子……所以之前几次,我都是站在不远处放风的,阿雷哥出手很阔绰,事成之后会给我一笔钱,就是上次偷佛头麻烦了点,霍宗平家的院子很难进,他让我陪他一起,再加上当时我们已经……,我已经把他当成我一辈子的男人,就跟他一起挖佛头了。”
“所以你后来又出现在霍家菜地,是为了什么?”
“他送过我一个发夹,粉色的,上面有草莓的图案。”李图男轻叹了口气,“那天回来之后,我发现发夹掉了,怕丢在现场,让那个嘴贱的老头发现,就想找回来……没想到还是被他抓住了。”
季银河:“……”
佛头失窃案总算弄明白了,“那你们怎么想到去偷博物馆呢?”
“那个明清生活展里有好几件展品都是阿雷哥的祖传至宝。”李图男低着头,“阿雷哥说把那些都拿回来,他就会带我一起离开江潭。”
“……”小季同志为李图男的恋爱脑叹了口气。
“说说博物馆案发当夜吧。”唐辞掐了掐眉心,“你们之前一共踩点三次,对吗?”
李图男点点头,“最后一次,就是我们动手的前一天,我看见小季警官和小叶法医,很害怕,就直接跑了……但当天夜里阿雷哥开着一辆车来找我帮忙,我想也不是第一次陪他偷文物了,就答应了……不过,博物馆在我心中是很严肃的地方,所以当时我没进去,和他一起把警报器遮住后,就一直蹲在外面放风。”
这和专案组查出的物证对上了,季银河呼了口气,“他现在人呢?还有他偷的东西呢?”
“……我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现在回想,其实很多时候,他都没有和我说实话。”李图男抽噎着说,“小季警官,我把知道的一切都说了,我想,他现在可能已经抛下我,逃出城了——”
*
局长办公室的电话铃声响个不停。
季银河走进去的时候,看见饶正好一脸严肃地对着话筒说:“和京州、邓州的兄弟单位联系!就算他能逃出江潭,也不能从汉东逃出去!”
他砰的一声挂了电话,眉头拧得风雨欲来。
季银河小心翼翼问:“局长,交警同志那边没消息?”
“嗯,现在出城的路太多,案犯又进行了伪装,只怕短期内,我们是没办法把他抓住了。”
季银河的视线落在外面融化的雪泥上,沉着张口道:
“饶局,我有个主意,就是……”
“说吧,只要能把人抓回来,我可以让专案组全体成员配合你。”
“恐怕还不够。”太阳从云层深处探出头来,在季银河眼底投下一点金色的碎光,“还得请考古所、霍宗平和我妈帮个忙。”
第50章
一天后。
华水县位处汉东与邻省的交界,年关将近,城关镇里满是打工归来的游子。
镇中心的牛肉汤店里人头攒动,热腾腾的白汽从后厨大锅里冒了出来,飘向整间店面。
“老板,你这牛肉不行啊!”一个客人端着汤碗抱怨道,“冻肉吧!人家江潭的连姐小吃店全都用鲜肉,隔夜的都没有。”
老板脾气挺好,“我这小生意,不能跟连老板比……我自己还想去江潭饱饱口福呢!”
大堂内响起一阵轰然大笑,角落里埋头吃面的男人听见“江潭”两个字,耳廓动了动。
有两个客人便聊起来:“你们听说连姐小吃店的背景故事没?”
“什么,快说说!”
“人家那么会做菜,是因为祖上就是御厨!世袭的那种!”
“对对,上次那个博物馆失窃案不是丢了一支烛台吗?听说那玩意是成双成对的,另一支就在连家祖坟里!”
“那可不是一般人家!难怪这么多人找她开分店,人家眼皮都不抬一下呢!”
缩在角落里的宋阿雷轻轻放下筷子,凝神听他们说话。
“哎,这连翘是哪儿人啊?”
“山南镇!那地方可是风水宝地!”那客人一摆手,“那边有个姓霍的老头,总说自己在山上捡到大宝贝,还记得不?底下还有一片乱葬岗呢,你说这种地方怎么能镇得住那么多阴祟,当然还是因为风水纯阳啊!”
“……靠,转过年我也不去南方打工了,我不如去江潭挖宝!”
宋阿雷连面都没吃完,往桌上扔下几枚硬币,倏然站起身,消失在大街的茫茫人海之中。
*
“吱呀——”
江潭市城中村,某个不起眼小屋的门被推开了。
宋阿雷抖了抖身上的雪粒,走进屋内,依次摘下脑袋上毛线帽,脸上的棉布口罩和黏在眼角上的假大痦子。
还好他有这些装扮,进城路上那么多警察,没有一个人对他产生怀疑。
“一群蠢货。”宋阿雷摇头嘲笑了一声,洗干净手和脸,换了身衣服,打开他的卧室。
这里被他布置成了古色古香的模样,宛如某个古代贵族的寝宫。
虽然枣木色的拔步床和衣柜里的汉服都是他找人做的,但桌面上的文房四宝,五斗柜上的茶具香炉,却都是货真价实的明器。
宋阿雷拿起一盒火柴,走向墙角的佛龛,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
佛龛上供奉着的赫然那枚精致的石造佛头,旁边则立着那支铜仙烛台。
他把点燃的蜡烛放过去,一点莹莹的火光,从招财仙女手中宝瓶里透了出来。
“佛祖在上,保佑我老宋家早日恢复昔日荣光,保佑我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把另一支烛台找回来!”
宋阿雷拜了三拜,又上了柱香,才从佛龛前离开。
*
小寒夜的月光像冻住了一样,照在山南镇一片荒山头上。
宋阿雷蹲在一片林子里,用棉袄袖口抹了抹嘴边的油渍,抄起手电筒往那边一照——
视线前方的那个微微隆起的墓,据说就是连姐小吃店老板家的祖坟。
远远望过去,泥土带着新鲜的气味,像是刚翻修过。
难怪能找出第二支铜仙烛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