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银河和小伍对视一眼,都笑起来。
“对,
我是小季,这是我同事小伍。”
“哟,来了两个警官啊!”妇人八卦地说,“为了霍宗平家那事来的吧?”
季银河笑眯眯,“您也知道?”
“可不!”妇人拿起一根木棍,捶打起大青石上的衣物,“他的大宝贝嘛!明代佛头,隔三差五就要去集市吹上一回,一会儿说是金子造的,一会儿又说有枕头馍那么大……但就是从不拿出来让人瞧瞧,实物到底长啥样!”
小伍在旁边噗嗤笑了一声,季银河抬脚踢了他一下。
“姐,村子里没人见过佛头,他也没说过藏在哪,对吧?”
“是啊,这咋能说呢!”妇人摇摇头。
季银河垂眼,本来还想问问,最近有没有生人进过乡福河村,问过佛头相关的事。
但是霍宗平这么大嘴巴子,村里人人知道,就很难说是谁把他有佛头这事传出去的了。
她站起身,“好的,谢谢您了。”
“哎,小季警官。”妇人歪着身子把她叫住,“他佛头不是给人偷了吧?”
季银河不好说是,也不好说不是,就苦笑着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谁知妇人啧嘴摇摇头,“这不是第一回了啊!”
“什么?”小伍抢问,“佛头之前就被偷过?”
“不是他的那个!”妇人挥了下手,绘声绘色地说,“咱这片以前不是乱葬岗嘛,上月有人挖出个墓,倒不是什么厉害人物的坟,县里派人过来考古,说是考出来几个文物,这工程一时半会结束不了呀,文物在地里刚放一夜——”
她两手一拍,往两边一摊,“消失了!”
季银河抓紧问:“墓在哪儿呀?”
“顺着河道一直往上游走,看见大槐树之后再左转走几里,就能找到啦!”
两个人按照指示,一路跋涉上去。
县考古队用塑料编织布把那个墓围了起来,不过里头没人干活,只有一个戴草帽的老头坐在石头上啃烧饼。
听他们把情况一说,老头便摇摇头道:“这就是个清代的孤坟,我们根据挖出来的随葬品判断,墓主人大概是个郁郁不得志的青年秀才,客死他乡,所以没能埋回老家。”
季银河问:“据说这个墓刚挖出来就被偷过?”
“是啊。”老头说,“几只破笔两个砚台,又不值几个钱,我们把情况报给派出所,后来也没人来问过。”
文物追踪本来就是件很难的事,这几年倒卖猖獗,上次饶局去帝都开会,顺便逛了逛潘家园,回来后直说里面水深,细论起来都得拉去蹲号子。
面对考古队老头的叹气,季银河只能缄默不语。
*
回到市局之后,季银河把案情向唐辞做了简单汇报。
然后脚步一转,下楼去了四队的办公室。
“……史队。”季银河看着女警察利落飒爽不失亲切的脸,认真询问,“听说您在四队工作了很多年,在森林公安这一块经验很足……我想问问您在山区执行涉林任务时,有没有遇见过类似的案子。”
“哈哈哈,在市局工作这么多年,还是你们重案一队头一回上我这来问案子。”史筠抱起手臂,“不过你确实找对人了,早些年各警种分得没那么详细,我们森林警察陪文物局一起,干过不少活。”
“那太好了!我第一次处理盗窃案,还是个佛头盗窃案,现在根本无从下手。”季银河笑眯眯拉住史筠的胳膊,轻轻晃了晃,“史队,您就点拨点拨我吧!下回我单独给您带牛肉锅贴,不给崔队马队他们吃!”
“难怪饶局丁科长唐队崔队几个成天夸你,这小嘴又甜,人又有干劲,我也想把你调到我们四队来!”
史筠拍了拍季银河手,转身从档案柜上搬下来几个厚厚的牛皮纸袋,吹去上面的浮灰。
“小季同志,五十年代至今,江潭所有的涉文物刑事案件,全都在这里了。”
季银河一看有了眉目,立刻问:“史队,我能把这些……全都搬回办公室学习吗?”
“嗯。”史筠微笑着点点头,“别弄乱了,别把材料弄丢了,记得还我就行!”
“还是咱们女同志好,互帮互助,团结友爱!”
小季同志向史筠浅鞠一躬,吭哧吭哧地把牛皮纸袋搬回一队办公室。
“干活啦!”她抽手拍了拍趴在桌面打瞌睡的小伍。
“小季姐,这些案卷你都是从哪儿弄来的?”小伍惊讶地睁大了眼,“全都和文物相关?我在档案室怎么没看见?”
“咱们一队也有一部分案卷不对外公开呐。”季银河在桌后坐下,拆开最上面的纸袋,“这是从四队借来的,你把手洗干净再摸,别弄丢东西,我还得还回去的。”
“史筠队长,她竟然愿意借给你,还同意你把卷宗带回来?”小伍唉声叹气,“前年我们接了个放火烧山的案子,当时老唐老车老程和我连番上阵,都没能让史队开一下柜门!”
季银河笑嘻嘻地摇了下手指。
“——你们男的,不行。”
第44章
“……”小伍拎起一本牛皮纸袋,挫败地回桌子前干活去了。
经过两个白天的整理,季银河在黑板上把这十多起涉文物案件全都列了出来。
左边按照时间写案件名称,中间画了条竖线,右边则按照被盗地点、涉案文物,文物所属年代、犯人或嫌疑人情况等分门别类填写。
“看起来一目了然啊!”路过的程漠称赞一句。
“嘿嘿跟我爸妈学的。”
季银河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着放在斜挎包里的五折叠。
那上面有个叫WPS的应用程序,用它来做表格,速度可不要太快!
可惜这是在办公室,不能堂而皇之地把五折叠拿出来把玩。
她把视线移回来,盯着面前的大黑板报沉思。
八五年之前,这些被盗窃的文物多半属于夏商周时期,也不乏秦汉唐宋,失窃地点均集中在江潭周边的几个遗址。
然而最近十年间,却出现了一些明清文物。
有一大半案件,竟都没能成功找回来!
季银河徐徐摸着下巴,直觉佛头失窃案或许和可以和秀才坟失窃案并在一起。
虽然是清代墓葬,但她那天留心观察了墓志铭,墓主人生于顺治时期,手头有几件晚明物件,可能性相当大。
她还在琢磨着,那边小伍已经向唐辞提出了并案。
不过这次他却没有直接同意。
自从陆铮回省厅后,季银河觉得唐大队长的脾气变了不少。
可能是这段时间重案少的缘故,他情绪相当稳定,遇事必定三思,说起话来也温声细语,不像以前动不动拍桌子吹胡子瞪眼。
此刻,唐辞心平气和地问:“霍宗平被偷的佛头,能确定它一定是明代的真品吗?”
小伍想了想,“不能……”
季银河叹了口气,接话道:“他也没找专家鉴定,只是让民间的奇人异士看过,确实存在赝品的可能。”
“是啊。”唐辞点点头,走向黑板,“我翻了文物局的年鉴,近几年江潭的考古工作都集中在明清墓葬这一块——或许正是因为开发得多,才导致这个年代的文物频频失窃。”
小季同志想了想,“也就是说,这两个案子之间的关系还未能形成逻辑足够强的关系链……我和小伍还得继续摸排线索。”
“——对。”
端着大茶缸的饶局也从门外踱了进来,“如果能并案当然最好,但文物追踪是个非常复杂非常专业的工作,就算是史筠,当年也得跟文物局的同志合作,和普通刑事案件的痕检完全两回事。”
季银河想起前几天从汉东警察报上看见的新闻,问:“听说省厅已经配备了专门的文物警察,咱们市局也会有吗?”
饶正好摇了摇头,“很难,得从专业院校选拔,你手头这个案子一时半会也赶不上。”
“好吧……”小季同志叹了口气,
攥紧拳头,“我靠自己也能行!”
*
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晚上回到家,季银河还是打算把案情跟老季和连女士透露一二。
不过,也不知道荷叶街街道办最近在忙什么大活,季建国同志每天加班的时间比小季警官还多,回来得一天比一天晚。
而连女士依然是一副该忙啥忙啥的模样,没对丈夫的去向多问一句。
只是每晚都会在灶上留一锅清淡暖心的鸡茸粥。
让这个冬天的老季同志飞速圆润了起来。
“……我要减肥!”季建国坐在餐桌边,视死如归地将粥碗一推,“谁都别拦着,我一定要让八块腹肌重见天日!”
说完往地上一躺,开始嘿咻嘿咻地做卷腹。
“爸,仰卧起坐还能有这么多花样呢!”季银河捧着一包瓜子,边磕边在旁边蹲下。
“什么仰卧起坐,我这叫腹肌撕裂者!……瓜子拿远点!”季建国哼了声,瞥她一眼,“大晚上不看书,蹲在这儿干什么?说吧……什么事需要你爹我出马呐?”
“嗐,就是遇上一个案子……”季银河把今天的情况简单说了说,然后问,“亲爱的爸爸,这种文物被偷的案子,你之前有没有听说过呀~~~?”
季建国停下动作,“……好像没,老婆你呢?”
敷着黄瓜看电视的连翘想了想,“具体是什么文物呀?”
“目前知道的有佛头。”季银河掰着手指说,“还有笔砚一类的文房四宝……大概都属于明清时期。”
“嚯,这是要上听泉鉴宝呐!”连翘嘀咕了一句,“这人胆子挺大,想演盗墓笔记还是古董局中局?”
季银河巴巴眨眼,“这些都是什么呀妈妈?”
“Oops……”连翘轻轻捂住嘴,敷衍道,“听泉就是我们家乡的一个鉴宝大哥,很厉害的,眼光也很准,盗墓笔记和古董局中局就是我和你爸年轻时听人说的一些小故事啦!”
“……好吧。”
既然问不到线索,季银河只好放下瓜子,回了房间。
除了案子之外,年前的大比武还高悬在脑门上,她换了身运动装,对着镜子咻咻练拳。
房门却被敲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