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唐辞却双眼放空,喃喃自语,似乎在认真思考她的话。
季银河便也没再打扰他,而是走到一边,眺望着北边正在兴建的城市和南面旷远无垠的田野,享受结案后的闲散时光、微醺的风和暖烘烘的太阳。
唐辞沉思片刻,再抬眼时,看见的是一位满怀理想,自由自在的小警察。
一如当年刚进市局的自己,壮志凌云,意气风发。
唐辞沉沉呼出口气,在心中发出一个反问——
当年青葱昂扬的青年,怎么就被岁月蹉跎成了一个在感情上犹豫不决,在事业上也没有精进的莽夫了呢?
*
陆铮回京州的火车在第二日下午四点。
和这位专家共事了两个案子,众人都处出了一种惺惺相惜的革命友谊。
他这一走,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再相见,中午在市局门口的小饭庄聚餐时,小伍搂着啤酒瓶,哇地一声哭了。
“陆老师!”他抽抽搭搭地说,“没有你我们可怎么办呐!这案子办不下去啦!现在想想老田那磨磨唧唧的速度,万一再分来一个老田二号,我们一队还活不活啦——”
“好了好了……”陆铮伸手拍了拍他后背,“以后遇到什么拿不准的物证,时间又紧张的,尽管送到京州给我,我保证,以后只要是江潭的案子,在我这一律开绿灯!”
“嗝!”小伍将脑袋靠在陆铮肩头,还撒娇似的蹭了一下,“陆老师,你真好!”
陆铮看着他的醉态,发出一声无奈苦笑。
“小伍,不准再喝了!”对面的唐辞眉头紧皱,严厉喝道,“程漠,把他面前的酒瓶子都给我收了!”
程漠不再沉默地把面前所有人的瓶子都收走,“还好是周末,要是平时中午喝成这个样子,下午怎么上班嘛!”
“周末也不能这样!”唐辞直摇头,视线转向门口,“我们人民警察的形象……啊,小季把饶局给接过来了!”
季银河拥着笑眯眯的饶正好,从热闹的大堂里走了过来。
“我还没来,小伍怎么就喝成这样了?”饶正好嫌弃地看着他,“不知道的还以为给他送行呢!这憨憨!”
“我舍不得陆老师!”小伍同志把脑袋拔出来,“哇,饶局您怎么大驾光临了?”
“我来蹭口饭,顺便待会把陆老师送去火车站!”饶正好老眼往桌下一扫,就看见了横七竖八的啤酒瓶,“就小季没喝酒吧?那待会小季开车!”
被点名的季银河同志想到自己还有待强化的车技,倒吸一口凉气。
“我也没喝酒。”陆铮笑着帮她解围,“而且已经习惯让季银河给我当副驾啦!”
“算了算了,还是我自己开吧。”饶正好把唐辞递过来的酒杯推了回去,“我爱人不准我喝,三高了嘛!”
逃过一劫的小季同志舒了口气。
暗自决定明天就找时机出去练车!
一顿饭毕,众人一起走到了饭庄门口。
饶正好去旁边市局取车,而小伍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
唐辞只好向程漠嘱咐:“打个出租车把他送回去,这钱我来报销。”
“好。”程漠向陆铮点点头作为告别,扶着还在胡言乱语的小伍拦下一台夏利。
路边只剩下季银河、陆铮和唐辞三个人。
不知怎么的,平时沉在案子里大聊特聊上好几个小时的人,此刻却六目相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尴尬的气氛缓缓蔓延开来……尤其是在两位男士之间。
最后还是季银河先开口,“陆老师,我妈听说你在江潭的最后一顿饭不在连姐小吃店吃,特意让我准备了一些她拿手的点心!”
她从斜挎包里掏出三个沉甸甸的大饭盒,“这一盒是烧鹅饭配冰花酸梅酱,给您今晚在火车上吃的,凤梨酥和蛋黄酥,当点心吃,放一周都不会坏……还有这个,江潭特产鸭油烧饼,我妈说您不能空手回京州,总得带点本地特色给省厅的同事们尝一尝!”
陆铮愣了两秒,招架不住季银河一顿热情的推销,只好把三个饭盒都收了下来。
“谢谢阿姨,也谢谢你,没想到在江潭工作这一个多月,能这么有口福。”他真心实意地微笑道,“我今早还找了几本书出来,放在饶局车上了,等下一并拿给你。”
季银河兴高采烈地瞪大眼,“好哇!对了我刚好有事想请教你,要不我跟车送到火车站吧。”
陆铮笑意更深,“好呀!”
唐辞轻轻咳了一声,伸出手,“陆老师,感谢你的帮助。”
陆铮这才将视线从季银河脸上移开,礼貌地握了下唐辞的手。
“也感谢唐队的信任,有机会咱们省厅见。”
“省厅见。”唐辞感叹道,“也许小季比我进步得更快,更早踏进省厅的大门。”
季银河昂起下巴,“那就借您吉言啦!”
饶局那台雅阁从不远处晃悠悠地开了过来。
小季同志小声嘀咕:“这车技和我也半斤八两嘛!”
唐辞摇了摇头,“饶局这么小心,是怕把他纯进口的车漆给蹭了吧!”
季银河和陆铮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共同吐槽领导果然拉近距离的利器,气氛登时松快许多。
雅阁在路边停下,季银河上前立刻打开后座车门,微微鞠躬,向陆铮比了个请进的手势。
这狗腿的表现让在场众人都想起第一次在丽景夜总会见面的场景。
饶正好扶着方向盘一阵感慨,“我老啦,要是能把小唐小季都托举到省厅去,看你们仨组个铁三角搭档,那整个汉东的重案岂不都能给包圆啦?”
这边陆铮上了后排,季银河嘿嘿笑着爬上副驾。
唐辞站在原地,目送雅阁越开越远,心中一阵惆怅。
今后,那省厅除了出差之外,应该一辈子都踏不进去了。
昨晚,他和檀雅馨总算坐下来,面对面心平气和地谈了谈彼此之间的问题。
他承认了自己对感情的漠视,向未婚妻郑重道歉,并答应了她的
请求——
把工作节奏放慢下来,想一想自己到底要什么,向饶局申请调岗。
唐辞内心是很难过的,刚进一队时,他也曾幻想过自己侦破大案要案,戴上个人二等功三等功的徽章,成为人人敬仰的模范。
可事实摆在眼前——他既不如陆铮有学识有资历,也不如季银河有天赋有野心,有的只是一身蛮干的武力。
而他最大的缺点——情绪用事,不够冷静,注定让他最终与他们分道扬镳。
雅阁顺着主干道转了个弯,唐辞的唇角却微微弯起。
不管怎么说,能与他们共事一程,已经是他莫大的幸运了。
*
“……行为分析科?这是国外的新警种吗?”
副驾上的季银河翻了翻手里的书卷,一脸茫然地转头看向陆铮。
接话的却是乐呵呵的饶正好,“这是FBI下属的一个部门,小季啊,小陆可是把我都搞不到的案例拿给你学习了呀!”
季银河睁大眼睛,连忙道谢:“陆老师大好人!我要抱紧陆老师的大腿!”
陆铮和气地摆摆手,“没什么,饶局夸张了,我也算为咱们汉东新生公安力量的成长添点力。”
季银河津津有味地翻起了目录。
“黑色大丽花案、哈维斯酒店炸弹勒索案、梅内德斯兄弟弑亲案……”她偏着头问陆铮,“这都是您精挑细选的案件,然后亲自翻译过来的吗?”
“对,有些案件甚至至今都没有找到凶手,但是我觉得有参考价值,也选了进来。”陆铮说,“你先看看,如果觉得有需要调整的地方尽管打电话告诉我,等这套案件汇编成熟了,我想把它放到公安大的教材中。”
“那我岂不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连公安大的教材都先学上了?”季银河发自内心地感叹了一声,“我可真是太幸福了!”
饶正好用余光看看小季同志求知若渴的眼神,又从后视镜里瞥见小陆老师满含笑意的眉梢眼角,唇角微微勾了起来。
……
雅阁颤巍巍地驶进火车站前广场。
季银河拿了人家的书,自然要把狗腿贯彻到底。
车一停稳,她就忙不迭地跳下来,自告奋勇开后备箱拿行李。
“哇,这箱子好沉,都是书吗?”
季银河晃了晃大皮箱,刚想抬头叮嘱陆老师记得吃晚饭,一转眼就看见一抹熟悉的红黄配色从眼前飞快。
GIANT五个硕大的字母还印在略显斑驳的横梁上!
小季同志的视线像箭一样跟了过去——陆老师的山地车昨天已经托人运回京州了,眼前这台还能是谁的?
那就只是她丢在压缩机厂的那台了呀!
“喂——”季银河拔腿就追了上去,“那位同志!那位骑车的同志!请停一下!我是警察!”
那人回头看她一眼,然后做贼心虚地骑得更快了。
“你别跑!”季银河拿出了在警校短跑比赛斩获第一的速度,从小广场上绕了近路,直接将人堵在大马路上。
“哎呀!哎呀你干嘛呀!”骑在车上的男人畏畏缩缩地看着她。
警官证锃亮的皮套在太阳光底下一闪,小季警察沉着发问:“你的自行车是从哪儿买的,有购物记录吗?”
“唉呦,警官妹妹,你长得这么好看,怎么说话这么凶呢!我这车就是从新百大厦买的,小票早就丢了!”
季银河正色:“同志,新百大厦没有捷安特的柜台。”
“那就是我记错了——”
“这台捷安特是限量版,江潭压根就买不到。”季银河深吸口气,“如果真是你的车,那我刚才叫你,你跑什么呀?”
“……”
对方也不演了,将车撒手一丢,“行了行了,我说实话,这车是我夏天捡来的,就在西郊压缩机厂路边,它又没上锁,可不算我偷东西啊!”
“……”季银河扶了把腰,感觉对方好像也没说错。
这会儿,陆铮和饶正好不急不慢地走过来了。
“呦,还叫了一老头一帅哥过来给你助阵啊!大不了这车就送给你,反正也没多好骑——”那人不高兴地说,“可以放我走了吗,警察妹妹?”
“……话不是这么说的,这位同志,路边没上锁的东西就代表你可以随便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