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双开判刑的后果,再想想自己一个老警察,要是进了局子,肯定会被曾经亲手关进去的犯人狠狠报复。
车志文一咬牙,决定听从小伍的建议——老实交代,坦白从宽。
“小唐,我听说你在找告密的人。”他在对面的位置坐下,深吸口气,“不用找了,就是我。”
果然,唐大队长毫不惊讶地看着他。
“老车,我需要一个解释……”唐辞抱起双臂,眼神写满了不解,“咱们的工资按照工龄来算,你比我薪水都高,为什么要干这种事?”
“我不是为了钱……”车志文咕哝道,“这段时间一队连破两个大案,早就有记者联系我,想做个专访,但你不是一再警告我们不能抛头露面,要保持低调——”
“你就为了这点虚荣感?”唐辞把饶正好早上拿过来的报纸样刊扔到他面前,“上面可半个字都
没提你车志文的名字!但你堂堂车副队可把我们工作节奏全都打乱了!”
车志文被骂得抬不起头,哀求道:“小唐、唐队,我知道错了……你站在我的角度想想看,自从那个小季来了,你们什么都捧着她,我什么话都插不上,我知道我年纪大了,思路跟不上你们年轻人,我只是想有一点参与感,在老婆孩子亲戚面前抬起头来……哪里想到那些记者什么都往报纸上写啊!”
他抬起头,盯着唐辞无动于衷的脸,“算我拉下这张老脸来求求你!……唐队!你进市局时我还带你出过现场呢!能不能看在当年的情分上,别开除我,别送我去蹲号子——”
安静的办公室里响起难听的抽噎声,过了好一会儿,唐辞才拽过手边的纸笔,往对面痛哭流涕的中年男人面前一推,哑着嗓子说:
“把你跟记者怎么说的,时间地点具体内容,对面来了多少人……全都写下来,一个都不准少。”
“好、好,我写!”
唐辞沉沉叹了口气,“看在我们共事这么多年的情份上,饶局那边我来处理,接下来这段时间,你把证件放在我这,回去休息休息吧,案子办结后,我想办法帮你换去一个轻松的岗位。”
车志文从口袋里拿出警官证,垂着脑袋连连点头。
虽然有些丢脸,感觉像被扫地出门了,但好歹保住了饭碗。
他还想说什么,陆铮却出现在办公室里,清清淡淡地叫了句唐队。
唐辞捏了下眉心,起身走出去,顺手带上了内间的门。
办公室隔音一般,车志文不敢声张,竖着耳朵悄悄听外面的动静。
只听陆大专家说:“我整理了前天从飞迅宿舍齐航房间里找到的证物,在死者钱包里发现了一个随身记事本,或许有作证物的价值。”
一阵沙沙翻页声后,唐辞困惑地问:“前半本都被撕掉了,后半本只剩空白纸张,你给我看这个做什么?”
“季银河同志结合齐航房间的布置,判断死者应该有强迫症和洁癖,每用完一张纸,就会把页面撕下来……”陆铮拿起炭笔,在笔记本剩下的第一页上轻轻涂画,“您看,这样就能看出在前一页纸上写字的痕迹。”
唐辞眯起眼盯了一秒,“榕树巷?”
“嗯。”陆铮点了下头,“小季同志记性很好……她说在案卷材料上看过,榕树巷就是前身为陶瓷厂,刚更名成功瓷业的储存仓库之一。”
“什么案卷材料?我怎么不记得……”唐辞按了下太阳穴。
陆铮只笑了一声。
因为季银河看的就是他亲手整理装订的剪报,当然没必要让爱吃飞醋的唐队知道这些细节。
“行吧,把小季小伍程漠都叫过来,我们开个会。”唐辞一锤定音,“今天该去会会这位首富先生了!”
……
一门之隔的内间里。
车志文一边写情况说明,一边不动声色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唐辞让所有人今天集体行动,现在无论镀金打火机、匿名举报电话,还是飞马溜冰场和榕树巷仓库,都指向了宫谐和宫家。
饶局那边很快就给出了搜查证,但证据虽多,关联性却不够强,要求他们只能在仓库搜索,不能进成功瓷业和镜湖山庄。
唐辞虽然无奈,但只能答应下来,打算先带着一队去成功瓷业找宫成功谈一谈。
众人前脚出发,后脚车志文就把没写完的情况报告往唐辞桌上一丢,从空荡荡的办公室里走出去。
一开始他是被小伍和唐辞的表演唬住了,没多想就把话给撂了。
但到底多吃了几十年大米饭,车志文事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他在系统干了三十来年,市局哪个行政处室都有朋友,还从没听说上面要下这样的文件。
而且也从没有人因为给媒体记者透漏案情,就被抓去判了刑。
想了又想,只有一种可能——
这都是他们为了让他交代泄密而编出来的谎言!
车志文气得要命,同为革命战友,这么可恶刁钻的诈供手法竟然用到他身上来了。
一看就是小季那个鬼丫头出的馊主意!
这下好了,兢兢业业卖命三十年,临了晚节不保,还要被换到那些别人瞧不上的岗位,多没面子啊!
车志文背着手站在走廊窗户边,看着大吉普带着两台桑塔纳驶出市局大院,心头忽然浮出一个想法。
罪认就认了,但领导也喜欢戴罪立功的人啊!
如果他赶在唐辞他们之前把案子破了,是不是就能让那群傲慢的年轻人明白,姜还是老的辣?
等唐辞升职离开,说不定退休前还能摸个队长的位置坐坐。
到了那个时候,把季银河从一队赶到下面的派出所去,不就是他一句话的事?
车志文越想越觉得此事可行,直奔办公室取回警官证,匆匆下了楼。
现在没必要去成功瓷业了,听他们的对话,真凶八成就是那个宫谐——他直接上榕树巷仓库找关键证据就行!
不过他该怎么过去呢?
车队肯定不会给他派车,公交要转要等,太浪费时间,打出租车嘛……没钱。
他往旁边一瞧,就看见小伍那台没上锁的自行车正静静停在车棚门口。
当即二话不说,屁股往那张晃晃悠悠的座垫上一坐,脚尖蹬地,丝滑地骑出了市局大院。
*
作为江潭最气派的公司,“成功瓷业”坐落在经济开发区繁华大道上,周边绿树成荫,办公大楼走镜湖山庄一样的美式风格,气派得像缩小版白宫。
季银河从大吉普上下来,险些被阳光下的镀铬厂牌闪瞎双眼。
几个穿戴得比他们还像刑警的保安走过来,问:“什么人?干什么的?”
唐辞亮出证件,“市局重案一队刑警,找你们宫总谈谈。”
领头的保安打量他们几眼,说了声“等等”,摸出传呼机按了几下。
很快,一个三十多岁、气质不凡的西装男子大步流星从办公大楼里走了出来。
“唐队长您好,我叫宫和,是成功瓷业的副总经理。”他礼貌客套地和唐辞握了下手,然后做了个欢迎的手势,“这边请。”
一群人跟在唐辞和宫和身后,穿过铺着水磨石的花园,走进这幢豪华大楼。
季银河留在最后,一路上四处观察——宫成功应该是个相当自恋的男人,墙上到处挂满了他和照片和荣誉证书,红木博古架上陈列着出口德国的镶金边骨瓷茶壶、远销海外的青花瓷摆件,香江富商订制的釉下彩餐具……想想老季那懒散的性格,确实很难在这种地方打工。
宫和将他们带进了飘着龙井茶香的二楼会议室,让他们坐下稍候。
但二十分钟过去了,宫成功也没有出现。
小伍不耐烦地说:“要不我借口找厕所,出去问问?”
唐辞也有点急,站起身,“你性子毛毛躁躁的,别跟人打起来,还是我去吧!”
“……”季银河心说你们不愧结为师徒,半斤八两。
最后程漠把他俩都拦下,迈着稳重的步子出去了。几分钟后回来,一脸匪夷所思地说:“我看他们倒也不忙,正好遇到了宫副经理,他说……宫总问咱们,想好交谁出去了吗?”
“交人?”唐辞眯起眼。
从进会议室后一直闭目养神的陆铮说了句,“他们在给下马威。”
“什么下马威?”小伍眉毛竖起来,“咱们正正经经来查案,又没把他们怎么样!”
陆铮却微笑着摇摇头。
唐辞这会已经明白过来了,“他们以为咱是来道歉的?以为咱们会把捅娄子的老车交出去?”
众人:“……”
程漠吞吞吐吐,“好像是这个意思,宫和经理说宫总现在心情不好……等他心情好了,才能配合调查。”
“老车是我们市局的人,犯了错自然有市局处罚,这人我不交!”唐辞大手一拍桌子,把门一推,带头走出去,“配合警察破案是老百姓的义务!”
季银河生怕他和人闹起来,抓起陆铮的袖子就追了出去。
没想到宫成功带着宫和以及一众保镖,气势汹汹地站在外面的长廊上。
宫成功穿着笔挺的西装,睥睨着冲出来的一队众人。
“让你们72小时内破案,还我们宫家清白,你们怎么还赖着我不放,没完没了了?”他缓缓扫视一圈,声音压低,“交谁出来?”
“宫先生。”唐辞扬起下巴,“我们谁都不交。”
宫成功露出一个胜券在握的微笑,“有意思,在社会上闯荡这么多年,还第一次有人敢触碰到我的逆鳞……你知道这样的后果是什么吗?”
“人民警察也不是什么都做,我们只解决合理合法合乎诉求的要求。”唐辞只弱了一秒的气势很快就顶了上去。
小伍附和:“就是!有什么后果,您倒是说啊!”
宫成功抬起中指推了推镜框,锋利的唇角歪出一个微笑。
“天凉之后,我会让本市首富榜排名第二的王氏公司破产,江潭的财政收入一旦大幅锐减,你们警察的福利待遇自然也会降低!!”
众人:“…………?”
王氏公司也太倒霉了吧!
角落里,季银河徐徐眯起秀气的眉眼,向旁边作壁上观的陆铮低声道:
“这宫成功说话的风格,怎么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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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感谢各位读者宝宝的订阅,傍晚还有二更~~~
第38章
城市的另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