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马最流行的那几年,韦曼丽对他管得严,耳提面命希望他考个大学超过他哥。等待她对他彻底放弃希望时,他也过了最爱玩的年纪。
比起在这种地方费尽心思撩厂妹,还是夜总会里年轻好看的帅哥美女主动坐大腿更得他欢心。
说是“溜冰”,但这里压根没有真冰,空气燥热得要命,壁挂老式音响炸得他耳膜嗡嗡。今晚人很多,尤其是情侣,牵着手的男女从在打蜡地板上飞驰而过,有那么几个爱卖弄的年轻小子在场地中央表演倒滑过桩,围观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欢欣的口哨。
宫谐的目光随在他们的紧身背心和牛仔喇叭裤上打量了一个来回,才转向吧台卖水的小姑娘。
“诶,问你个事儿,储物柜在哪边啊?”
“后面!”小姑娘一把拉住他胳膊大声说,“别急着走啊!租柜子要五毛,先交钱再过去!”
“……”宫谐不耐烦地从百元大钞里排出一枚硬币,拿了钥匙就往后面走。
场边塑料椅上挤满了换鞋的人,不过路过一对凑在一起挑轮滑鞋的小情侣时,他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女的高,男的也高,长得又好看,在人群里很是显眼登对。
“啧,也不算白来!”宫谐嘀咕了一句,掀开旁边的储物区的门帘。
鞋架边,刚才被他称赞的那对小情侣立刻转过视线。
“他进去了!”季银河眉头微皱,“我们怎么办,在外面干等着吗?”
“抓现行,人赃并获最好。”陆铮穿过门帘的中缝,看着宫谐鬼鬼祟祟看柜门的动作,便提议道,“他好像在找什么,要不你在外面等我,我先进——”
“不要,我跟你一起!”
季银河还没玩够假扮路人呢,而且抓人这么关键的事,她怎么能袖手旁观!?
陆铮说好,若有所思地将掌心在外套上蹭了一下。“那我们还是演情侣?”
“对啊!”小季同志理所当然地瞧了他一眼,正大光明地用小指扣住他左手食指,“走!”
陆铮无声地呼了口气,修长右臂从她身后绕过,掀开了帘子。
储物区不止他们三个人,这房间摆满了柜子,一间套着一间,比想象中大多了。
九十年代这会正是民风开放的时候,角落里有男女抱在一起热情拥吻,季银河不好意思地收回视线,眼珠子一转,就看见宫谐一个人坐在两排柜子之间的换鞋凳上。
她不动声色地拉了下陆铮手指,两人心领神会,找了个隐蔽处屏住呼吸,默默观望。
宫谐在凳子上慢腾腾地换鞋,只是鞋换完了也不走,柴火棍一样细瘦的胳膊在椅子下面摸啊摸的,半天才掏出一张被口香糖黏在座垫下方的小纸条。
他把纸条展开,拿出包在里面的铜钥匙,然后颤巍巍站起身,扶着柜子艰难地往前滑了几步。
季银河和陆铮连大气都不敢出。
过了十几秒,宫谐才在一个柜子前停下,大喘气着蹲下身,用钥匙打开最下方的一扇门。
“四排17号。”视力绝佳的小季同志用气声向陆铮禀告。
旁边男人喉头轻滚,“嗯”了一声。
季银河神色欢欣,“那我们是不是马上就能人赃并——”
“叮铃铃铃!”
蹲在柜子旁边的宫谐刚把门拉开,放在他裤兜里的大哥大就响了起来!
宫谐不耐烦地骂了句娘,掏出大哥大“喂”了一声。
也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他脸色一变,咣地一声关上柜门,拽下难脱的轮滑鞋,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季银河和陆铮吓了一跳,赶紧往后退了几步,转过身假装研究这鞋要怎么穿。
还好宫谐根本没注意他俩,一阵风似的从走廊上走过,径直出了储物区。
确定人彻底离开后,季银河和陆铮这才在把脑袋转了回来。
陆铮快步走过去拉了拉四排17号纹丝不动的柜门,摇了摇头。
季银河立刻站起身,去外面吧台亮出证件。
收钱的小姑娘拿着一圈钥匙,对着号码打开柜门。但是里面空空荡荡,显然宫谐还没把东西放进去,就接到电话离开了。
陆铮和季银河对视一眼,沉沉叹了口气。
刚才在车上时,他俩便已经得出一个结论:
宫谐出门时只拿了一个不大的手拿包,看起来装不了多少东西。由此可见——他今晚来飞马溜冰场要么是为了送钱,要么运送的毒品并不多,小小一个包就能放下。
“还有一种可能。”季银河从飞马溜冰场出来,坐进桑塔纳副驾,沉声分析道,“宫谐之前贩毒就只有齐航一个人帮他送货,齐航死亡后,他和他的上下线必然急于寻找新的运送方式,否则货物流通不起来,大家都没钱赚……我猜他今晚可能来溜冰场,可能就是为了谈这个交易。”
陆铮将车开上马路,顺着她的思路点头,“也对,所以咱们也不算亏,毕竟那柜子放的是不是毒资还不好说。不过有了这个接头地点,就能让便衣在附近蹲守了,他们的人一定还会再来的。”
“你说得没错,但我还是觉得可惜……让宫谐跑了!”季银河一脸懊丧。
不过几秒后她忽然拍了把大腿。
“陆老师,你说刚才他接到电话,是不是有人给他通风报信了呀?”
“唔……有这个可能。”
季银河神色一下子紧张起来,压低声音问:“咱同志里不会有内鬼吧?”
“……不好说,但我们不能揣测别人,更不能自乱阵脚。”
恰好到了红绿灯前,陆铮踩下刹车,看着她严肃表情,忽然笑了一声,从后排拎起两个纸袋。
“这是不是你给叔叔阿姨买的东西?”
“啊!”季银河看着梦特娇polo衫和领带摸了摸脑袋,“我差点给忘了!谢谢您陆老师!”
“别跟我客气。”陆铮笑眯眯地说,“很晚了,我直接送你回家吧。”
*
“也不知道孩子今天忙不忙,什么时候回来,晚饭吃了没,这么点披萨给她当夜宵,怕不够塞牙缝吧……”
厨房里,季建国洗了碗,忧心忡忡地从冰箱里端出一碟培根芝士披萨,想了想又怕不够,打开冷冻室里取出一碗冰糖柿子,一起放在餐桌上。
连翘刚洗完澡,扶着包头毛巾从热汽腾腾的卫生间走出来,笑道:“中午来我店里打包饭菜啦,和陆老师一起盯梢呢,用不着你操心。”
季建国摇头,“有男朋友也不行,我跟你说,这个陆老师要想我们小银河谈恋爱,一定要先过我这关!”
“你不是想太远了,我是说陆老师为人稳重,肯定不会让银河饿肚子!”连女士站在镜柜前往脸上涂玉兰油,“再说你闺女什么情况你还不清楚吗?还没开窍呢,满心眼破案破案的……”
“老婆,你可千万别学那些催婚家长啊!”
“我不是那个意思。”连翘皱着眉道,“我是觉得银河可以找个帅哥,在紧张的工作之余享受享受恋爱的乐趣——”
“爸!妈!我回来啦!”
钥匙哗啦一响,小季同志提溜着两个袋子,推开家门。
她一面换鞋,一面好奇地问:“刚在楼道就听见你们说话了……什么帅哥恋爱啊?哪家帅哥谈恋爱了?”
“没有,我和你
爸在聊电视剧呢!”连女士一脸镇定地撒谎,“吃晚饭了吗?桌上有夜宵——咦?你和陆老师去逛街啦?买什么回来了?”
“没逛街……”季银河抓抓脑袋,把袋子里的衣物拿出来。
“昨天我和陆老师去新百大厦摸排线索,看见梦特娇开业,就顺手搞了一件……嘿嘿嘿我都想好了,polo衫送给妈妈,领带送给爸爸,快试试喜不喜欢呀!”
连翘和季建国收到女儿的礼物,果然什么都忘了问。
两人兴冲冲地进房间试衣服去了。
“好看!”连翘穿着那件季银河走秀的湖蓝色polo衫,配了条白色网球裙,对着镜子转了转,“别说,这颜色虽然鲜艳,但还挺复古的!”
季建国则为了他的新领带换上一件黑色衬衫,袖口挽了几道,刚才还穿着围裙干活的居家好男人立刻显出了游刃有余的中年帅哥气质。
季银河看着爸爸妈妈满意的模样,清透明亮的眼睛盛满笑意。
不过她可没忘记那通匿名电话!
趁着老季沉迷欣赏镜子里的自己,小季警察试探着把案情给说了一说。
“……有群众匿名举报成功瓷业的销售经理宫谐贩毒,饶局让我和陆老师查这条线,我们今天一直在镜湖山庄蹲点,宫谐傍晚才出来,去了飞马溜冰场,不过他什么都没做,接了个电话就走了。”
她装出副随口聊天的口吻,余光却一直观察着老季和连女士的神色。
说到“贩毒”这两个字时,季建国露出了一个有点刻意的惊讶表情,瞪大眼睛叫嚷:“天哪!真吓人!”
“哎呀,竟然贩毒呀!”连翘捧哏道,“这世道,真是太乱了,83年就严打过一次,我看说不定很快就有第二次啦!”
“可不是嘛!”
季银河看着他俩一唱一和,抓起碟子里披萨慢慢吃着。
——太不自然了!她心中几乎能九成肯定,宫谐就是那个贩毒富二代,而打匿名电话的就是她亲爱的老爸了。
果然,老季忍不住担忧地问起来:“你们这案子接下来怎么打算啊?还盯宫谐吗?”
季银河也不藏着掖着,“盯啊!我个人推测,齐航虽然不吸毒,但是他很可能参与其中,或者听到了什么重大隐秘,惨遭灭口。”
“嗯,挺有逻辑的。”
老季同志听完没再说什么,摆摆手回房间换衣服去了。
小季同志有点受挫,专心致志地开始吃那碗冰糖柿子。
苏月寄来的信还在桌上,被吃晚饭前腾位置的连女士收进了放水果的竹盘里。
季银河的目光不经意间抬起,在那张照片上停留了一秒,瞳孔眯起。
下一秒,她猛地站起身,将那张照片抽了出来。
昨天在都彭专柜看了一整个上午,绝对不会认错——
丁同光没有说谎,他买下的打火机确实送给苏贺,然后被苏月带到了欧洲!
进一步说,如果他的嫌疑被洗清了,那么案发现场的打火机——
只有可能属于宫谐!
宫谐就是清漪江沉尸案最大的嫌疑人!
季银河心砰砰直跳,赶紧拿起电话机,拨下市局号码。
已经快九点了,办公室无人接听,她咬住下唇考虑片刻,本想拨寻呼台给唐辞的BP机留言,想了想,却报出了陆铮的号码。
很快,电话就回拨了过来。
季银河激动得要命,等不及那端说话,先竹筒倒豆子似的把刚才的发现全都说了出来,然后高兴地补充:“这样程哥和小伍就不用浪费时间查丁同光那条线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