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小伍揣着两只手晃过来,他本想来瞧犯人,结果看见坐在长椅上的是季银河,又赶紧不着痕迹地把步子扭了回去。
如果檀小姐说的话是真的,他和小季单独相处,得多尴尬啊!
说不定唐队还会因此不高兴呢!
但是小季同志的眼神太尖了。
“小伍哥!”她高高兴兴地喊了声,“唐队呢?”
“啊!那个,唐队啊……”小伍不情不愿地扭过脸来,眨着眼睛想了会,“我刚刚看见他在办公室打电话,可能和分局那边还没交代完——”
“你怎么吞吞吐吐的,还脸直抽抽?”季银河不解地瞧着他,“长鸡眼了吗?我给你看看?”
“没有没有,可能是没睡好!”小伍抬手捂脸,“我肚子疼,先走了啊!”
季银河:“……??”
*
重案一队办公室里。
唐辞握着听筒,一脸苦恼地向檀雅馨解释道:“……是苏逸云诓骗你的,我和小季只是正常的上下级关系,现在公安有女警很正常,我们这边还有个女法医呢——”
“我一开始也这么想,可丁同光背着苏月干的那些丑事都是真的,苏逸云全都拿出证据了,可见她没骗人,你的事也一定是真的!”檀雅馨气势汹汹地说,“是,苏逸云是坏人,但我和她又没恩怨,她也没必要骗我啊……阿辞,那个小警花是不是在追求你!”
“没有!没人追我!”唐辞苦口婆心地强调,“再说什么
叫‘丁同光的事是真的,就代表我的事也是真的’?市局这个月两起大案,我每天忙着破案子写报告,真没这些花花心思!”
“我不信!你昨天凌晨为什么不回家?”
“出外勤啊!去丽景夜总会找线索——”
“大半夜的出什么外勤,白天夜总会是不开门吗?”檀雅馨发出一连串诘问,“是不是和她一起去的?”
“是,但是不是……”唐辞听见未婚妻在电话那边又呜呜呜地哭了,头疼地解释,“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人,还有省厅来的痕迹专家……”
“现在都学会了找人打掩护了是吧?”
“雅馨,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唐辞觉得好像有人拿小锤子一点一点地敲击他的太阳穴,“我真的要挂了,苏逸云和童安还在审讯室,如果顺利的话,今晚就能转移到看守所……”
“哼!我就知道,你今晚还要跟她一起加班!”
唐辞无力地张了张嘴,听见那边传来啪一声响,然后就是短促的“嘟嘟”声忙音。
他放下听筒,转过身,靠在门边的程漠走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老唐,你到底怎么想的?”
“我能怎么想……雅馨和我订婚都这么多年了,也不是第一次疑神疑鬼,回去我哄哄她就行。”
程漠嗯了声,又问:“那小季呢?”
“小季怎么了?”唐辞不解地抬起头。
程漠不着痕迹地朝门外看了一眼,他知道走廊上还站在刚才特意请他过来劝说的陆铮。
“我是说,今天在场可不止咱们一队的人,还有分局和派出所来帮忙的民警……檀小姐这么一吼,我们天天和你打交道的还好,知道她是受了苏逸云的骗,但旁人会怎么看小季?”
唐辞默了默,脸颊涨红,“我们清清白白的,再说她今天也没听见……”
“小季是个女孩子,不像你大老爷们脸皮厚!她心思敏锐,很快就会发现大家态度都不对劲!”
“……”
不用说陆铮,程漠这会也有点恼火了,“老唐,我建议你还是找机会说明白,做人要坦荡一点,欺负小姑娘算什么事!?”
“……我知道了。”唐辞看了眼时间,“正事要紧。”
“是啊,小季还在楼下眼巴巴等着你一起审苏逸云呢。”
程漠叹了口气,生平第一次抢在唐辞前面走出办公室。
走廊上,陆铮双手插兜站在那里,丝毫没有掩饰刚才的偷听。
唐辞面色又涨红了一分。
陆铮虽然比自己年轻,但足足高了小半个头,也没说话,只面无表情、略带俯视地深看了他一眼,转身迈向楼梯。
唐辞忽然感到一种别扭的压迫感……等走到审讯室外时,后背竟然出了一层冷汗。
“那个,小季。”他低头盯着地面,“等下两边分头同时进行,我和……老程审苏逸云,你和陆老师审童安吧……既然他俩都说是自己干的,那其中一定有矛盾,多问几遍,就会露出破绽。”
“好哇!”季银河把剩下的馒头塞进嘴里,蹦蹦跳跳就进了二号审讯室。
陆铮跟在她身后进来,往旁边的椅子上坐下,问:“你怎么……挺开心的?”
季银河一脸狡黠地伸出食指勾了勾,示意他离得近一些。
陆铮愣了两秒,才屏住呼吸贴了过去。
她沙沙的气息在耳畔环绕,语气里夹着控制不住的窃喜:“您虽然是省厅来的,但只做过痕迹,唐队让咱俩一块审问,不就说明提拔我当主审了吗?!”
陆铮:“……”
他坐直身体,季银河还在得意洋洋地自言自语,“半个月就得到领导重用,啧!不愧是我!”
她心情美极了,哼着歌把钢笔转得虎虎生风。陆铮心念一动,“你手伤怎么样了?”
季银河撩开纱布看了一眼,“没事,左手手掌呢,不妨碍写字——”
但陆铮还是把口供本拿了过来,说:“季主审,这次你问吧,我来做记录。”
小季同志感激地说:“陆老师您真好!下周还请你吃我妈做的美食!”
陆铮轻笑一声,后门一响,民警带着手铐脚链齐全的童安走进来了。
两人立刻收敛神色,进入审问流程。
“……没什么好说的。”童安沉着脸道,“夜总会这几年都是我和余经理在打理,云小姐她两周前才回来,你们能查到车票。”
“现在通讯很方便,在哪儿都能当老板。”季银河盯着他,“而且白玫跳楼时,苏逸云人就在丽景。”
童安不耐烦地换了个姿势,“逼白玫跳楼的就是我。”
他态度不配合,季银河决定先从细节入手,“那你说说,是怎么把人推下去的吧。”
陆铮已经根据坠落痕迹查出——白玫跳楼时并没有受到外力。
如果童安就着她的话编下去,就说明他一定在撒谎。
但对方比她想象中聪明。“不是推下去的,我只是用匕首顶着她的腰,让她在跳下去和被我一刀刀捅死中选一个……她觉得跳楼死得比较利落吧……”
陆铮抽出一张报告,向手边推了推。
季银河瞄了眼,说道:“我们的技术专家在天台上发现了很多脚印,是37码大小的高跟鞋底,步幅和脚印深浅也符合一个身高一米六五的成年女性……童安,你是觉得自己能穿进这么小的鞋,还是案发当晚忽然学会了缩骨功?”
“您太幽默了。”童安脸上毫无笑意,“我和云小姐这么熟,模仿步伐非常容易,至于鞋印……我偷了她一双浅口高跟鞋,踩着鞋跟走路,不行吗?”
“……”季银河唇线绷直,“行。”
这个嫌疑人和她之前审过的不一样,更棘手,更难以突破。
而且别人都想自证清白,他却想把所有罪名都揽到自己身上。
审讯室里静了一瞬,不过旁边的陆铮也没有要越过她提问的意思。
季银河端起茶杯喝了口,脑中忽然冒出个主意。
她低头在报告的空白处写下两笔,示意陆铮来看。
身边的人立刻会意,不动声色地按照指示,向童安抛出一大堆例如“你家住哪?”“你是怎么认识白玫的”“你在丽景做什么工作”“怎么和贵客联系”“地下室的孩子都送到了哪里”……之类的问题。
等对方回答完,不给任何思考的时间,不评价对方说得对不对,直接就问下一个。
审讯室里灯光雪亮刺眼,除了陆铮接连不断的问题外,季银河还用鞋底有节奏地往地上打拍子。
“哒!哒!哒!”
一声接一声,听得童安心头烦躁,头疼不已,回答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完全不过大脑……
这些警察真是磨磨唧唧的,要杀要刮,给个痛快!
就在他眉头越拧越紧,快要爆发出来时,季银河忽然出了声:
“白玫出事那晚,清洁工看到你了,你正在往地下室运麻袋,那里面就是你们偷来的孩子吧?”
“是啊,不过哪有什么清洁工?”童安不耐烦地脱口而出,“那会根本没人!”
说完,他忽然反应过来,捂住了嘴,片刻后连忙改口:“我、我在天台上看见的……天台上视野很好,我看见楼下一个人都没有!”
季银河觉得有点好笑,“对,你全程都在楼上,没有见过苏月,白玫也是自己走上来的。”
童安怒气冲冲地瞪着她。
撒了一个谎,就要用无数的谎来圆,到了这个地步,无论他再怎么辩解,都站不住脚了。
半晌后,他终于泄下气来,疲惫地交代出他是如何为心爱的女人付出一切。
“……说实话,我没有家人,这辈子只有云小姐对我好过,她要吃枪子,我独活也没啥意思。”童安声音沙哑地问,“反正我一心求死,为什么不能替她顶罪?你们警察就不能通融一下吗?”
“不能。”
季银河注视着他的双眼,稳稳地道,“每个人都必须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这就是我们警察存在的意义。”
她站起身,咔哒阖上了口供本。
*
“全都是我。”
一墙之隔的审讯室里,苏逸云平静地说出自己的犯罪事实。
苏月被寻回家没多久,她就和余夜香相认了,也知道母亲私下一直在当人贩子,赚了不少黑心钱。
被苏贺赶出家门后,她去外省打过工,又回省会京州待了几年,结识了几个老板,存下一笔私房钱。她让余夜香拿着这笔钱,在江潭开了一家夜总会,又通过丁同光一直打听着苏家的消息。
江潭这些年发展迅速,很多香江商人和外国人来做生意旅游。于是苏逸云在苏月订婚那天回到这座城市,既打算试水新的贩卖业务,又想借这个机会,给苏家人一点颜色瞧瞧。
后面的事就如同季银河猜测那样:白玫发现了关在地下室的孩子,正义凛然地冲到办公室询问她,她一番甜言蜜语,把白玫带到天台上,说是谈心,实则拿刀逼她跳了下去。
不过苏逸云否认了当晚在丽景夜总会里见过苏月。
“……让童安猥亵她?”她不屑地摇摇头,“你们也看到了,童安很爱我,就算有我的指使,他也不会乐意;而且我原本的计划是——在他们结婚当天打印上百张丁同光裸照,一把子撒在仪式现场,让所有人都看见,不是更有意思吗?”
唐辞和程漠一阵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