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陆铮整个人放松地靠在椅背上,翻开满是油污的菜单,喊了声:“老板!”
“来了!”老板从后厨钻出来,“两位吃点啥?”
“来两碗刚才那种炒粉,加生烫的小青菜;另点一份红烧牛肉,要肥瘦适中的新鲜牛腩,最好是今早才从市场买回来那种……汤底不要太油,不要太辣,不要太咸,多放香菜,小菜有吗?”
老板看着桌角的百元大钞,连声回答:“有!有!酱黄豆腌萝卜腌豇豆和雪里蕻,您吃咸鱼吗?我这有去年冬天风的,留着自家吃,干净着呢!”
“不要萝卜,不要豇豆,其他拿小碟子各装一点,再加两个卤蛋吧。”陆铮看向季银河,“你还有什么想吃的吗?”
季银河被他一气呵成的点菜惊住了,眨巴眨巴眼才说:“有点渴,想吃口甜的。”
“那再来杯豆花酒酿。”陆铮阖上菜单。
“好嘞!”
老板哼着黄梅戏扭回后厨,季银河盯着陆大专家摸出来的钞票,赧然地挠了挠额角。
“怎么好意思让您请客啊……”
“没事,下次你来。”陆铮起身拎了开水瓶过来涮碗筷,毫不客气地说,“听说江潭有家连姐小吃店,公安大好几位老师喜欢,每回来开讲座都要光顾……我正打算过两天去尝尝。”
他转眼看向对面,才发现女孩的唇角都快咧到太阳穴了。
“您老师可真有品味!连姐就是我妈,小吃店就是我妈开的,所有的菜式都是我妈研发的!嘿嘿!您不用跑,想吃什么尽管点菜,我可以直接带到市局来!昨晚我妈做了萝卜牛脊骨汤,可鲜美了,想想就流口水……”
她说起家人来眼波流转,细密浓黑的睫毛衬在雪白肌肤上,生动又鲜活。
陆铮忽然感到一丝羡慕,不由笑意流露,“……好。”
当着省厅专家的面,季银河自然把连女士的手艺吹得天花乱坠,正当她举着手指开始介绍连姐小吃店的发家史时,别在裤腰上的BP机响了两声。
“唐队过来了,问我们在哪!我去外面——”
“还在下雨,我去吧。”陆铮不容分说将她按回原位。
门前却在此刻响起了脚步声,两人同时转过视线去看——进来的并不是唐辞,而是季银河傍晚遇见的那位女清洁工。
“咦,小姑娘,你出来了啊?”女清洁工怀中抱了几个麻袋,来回看着面前颜值登对的年轻男女,眼神里全是八卦。
很显然,她和老板一样,把陆铮当成了那个“男朋友”。
“你们聊,我去等唐辞。”
什么都不知道的“男朋友”双手插兜,步伐松散地走了出去。
“……”季银河太阳穴直跳,“姐姐,他不是……”
“害羞什么!”女清洁工端详陆铮站在炒粉店门牌下的挺拔背影,对那双长腿满意地点点头,“长得小白杨似的俊俏,有点毛病又怎么了……能改就好!”
“……”
小季同志虚弱地垂下脑袋。
要不是怕伤害清洁工姐姐的一片热心,她都想把实情给说出来了。
这会儿,老板手脚麻利地将陆铮刚才点的夜宵全部端上,黑暗的雨幕中也亮起了大吉普的车灯。
片刻后,唐辞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季银河!你怎么回事!”
唐大队长一手叉腰,一手将车钥匙当啷一声扔在桌上,怒声呵斥,“你胆子怎么这么大!出了事怎么办?!”
陆铮抱起手臂,一脸悠闲地站在他身后。
季银河这次真没觉得自己有错,她挺直腰板,“还不是电话没人接,我——”
然而还没来得及多解释完剩下半句,旁边桌的女清洁工腾地站了起来!
“哎哎哎你这个同志怎么回事!”女清洁工一指头差点戳唐辞脑门上,“凶人小姑娘做什么啊!”
一米八五的唐大队长原地愣住两秒,“我为什么不能……”
“你不就是想拆散这个小姑娘和她男朋友吗?”
“……?”
唐辞回头看看一脸漠然的陆铮,又看看僵硬着想把脑袋埋进食物里的季银河,一脸茫然。
他俩怎么就成男女朋友了?
而且他对小季有想法这事,她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小伙子心虚了吧?”女清洁工冷哼一声,“你不要以为我看不出来,老娘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都多!听说今晚丽景夜总会里有两个男的光明正大亲嘴,不会就是你们俩吧?”
“咳咳咳!”旁边的季银河猛烈呛了起来。
陆大专家悠闲地踱过去,掏出另一条簇新芬芳的手帕,递给她擦嘴。
“这位大姐,你在说什么?”唐辞眉头紧皱,视线徐徐从季银河身上收回来,“我堂堂人民警察,不喜欢男的,更不会跟他——”
“……”
四人大眼瞪小眼,最后季银河从口袋里掏出证件,双手递到女清洁工面前。
“姐姐不好意思,其实我是警察,他们两位也是警察,我之前是为了潜入夜总会找线索,才用了这个借口……”
她站起身,一脸诚恳地九十度鞠躬,“对不起姐姐,让您担心了!”
女清洁工疑惑半晌,看了看警官证上的大字,“所以……男朋友出轨都是假的?”
“都是假的!我发誓!”季银河中气十足地向天伸出三根手指。
“……”最后人摇摇头,用惋惜的目光看看陆铮,提着一饭盒炒粉走了。
沉默片刻,唐辞搬了把小木凳,在季银河身边坐下,痛心疾首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
“说说吧。”
“唐队……我错了!”小季同志态度十分诚恳,恨不得当场表演一个滑跪。
又双手捧上她还没来得及吃的红烧牛肉,“要不这份夜宵送您吃了吧!”
唐辞看看她谄媚的神色,又看看对面老神在在吃炒粉的陆大专家,摆摆手。
“行了行了,你也不是第一次私自行动,还好有陆老师在……你们都查到什么了?”
说起正事,季银河眼里就冒出了光,三言两语就把今晚在丽景的见闻说了一遍。
当然省略了不小心点开五折播视频,被服务生误会了的那一段。
唐辞听完,眉心折了起来。
“——给舞女送花,就会被带走?”
“而且我和陆老师都看见了,老板还是个带七八名保镖的年轻女人!”季银河睁大双眼,“唐队,我们能不能跟局里申请,把整个夜总会搜查一遍?”
唐辞摇摇头,呼出口气,“有点难。”
看小季同志一脸失落,陆铮才悠声解释道:“没有直接人证物证,搜查证很难批下来。”
季银河失落地叹了口气,这才想起来问一问唐大队长跑了一天的成果。
“那个陈宏朗呢?你们怎么抓了整整一天?”
唐辞哂笑一声,“到底是香江商人,比李国萍聪明多了……他也打算走水路,但找人代买了下面天都县的船票,那边不像市区鲁港管理严格,我们打听到消息后就立刻赶过去,路上找了电话亭和天都所
联系……万幸还是赶在船开动前把人抓了回来。”
“那就好。”季银河喝完最后一口酒酿,用袖口抹抹嘴。
“我让老车程漠连夜就审,趁着他疲惫,说不定能撬出点线索……不过现在很晚了,你是打算回家,还是回市局听听那孙子都交代了什么?”
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向半夜十二点,老板在后厨里灭了煤炉,俨然要打烊了。
“我想想啊……”
季银河忽然感觉有点儿唏嘘,起身走到炒粉店门口,眺望对面那幢华丽而阴森的楼宇。
昨天这个时候,白玫还好端端地活着,说不定还不知道三个小时后她就会被“跳楼自杀”,成为一具趴在垃圾箱边的冰冷尸体。
季银河深深叹了口气,转身时视线不经意地从夜总会门口扫过,一道熟悉的身影就撞入她眼底。
电光火石间,她猛地看了回去——那人背对着,没打伞,在路边等了几秒钟,就抬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开门隐了进去。
季银河眯起眼。
丁同光,怎么会是他?
他到丽景夜总会做什么?
难道想为未婚妻前夜的遭遇讨回公道?
那也不必在大半夜过来吧……
她睫毛在潮湿的空气中微微颤动,忽然想起许久之前,连翘女士跟她聊苏家八卦时曾说过的一句话——
苏逸云没考上大学,还差点抢了苏月当时的男朋友。
这或许就是她被赶出苏家的原因。
如果苏月和丁同光恋爱多年的话,那么当时差点被抢走的男友,很有可能就是现在的未婚夫丁同光!
所以夜总会的年轻女老板……难不成就是那个神秘的苏逸云?
苏家狗血复杂的往事让这桩命案愈发复杂起来,季银河捏了捏眉心,看来天亮之后,她还是得去趟苏家大院,找苏月单独聊一聊。
但是陈宏朗这条线,也不能轻易放过。
“唐队,我跟你们一起回市局吧……先把嫌疑最大的人问清楚。”
*
“……阿sir,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的啦!”
审讯室里,陈宏朗操着蹩脚的香江口音普通话,向车志文和程漠重复道:“我真的没有杀人,更唔知白玫为什么会坠楼哇!”
“什么阿sir,叫警察!”车志文不耐烦地拍了拍桌子。
“警官大人,你就放了我吧!我就系个做生意的老实人,本本分分……”
车志文冷哼:“老实人还包养了夜总会舞女?”
程漠语重心长:“陈先生,建议你还是好好交代,现在审你的是我和车副队,还算是好说话的,你要是老拿这种车轱辘话来搪塞……那我们就只能请队长过来,他的手段可比我们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