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陆老师呢?”小伍好奇地问。
“我们找交警大队借了辆二手破奥拓,假装拉客的黑车,万一他们逃跑,也能第一时间追上去。”小季组长得意地说,“大家都带好局里新发的无线对讲机了吗?”
众人齐声:“带好了!”
“好,那玩意目标太大,主要还得靠手势。”季银河看了眼手表,大喊,“出发!”
……
两个小时后。
天热得要命,阳光直直照射在空旷的广场上,空气像开水一样滚烫。
路边的二手奥拓里,陆铮拧开一瓶冰矿泉水,递给主驾上的季银河。
“喝吧,我给他们每人也送了一瓶。”他看起来倒还惬意,松垮地套着一件黑车师傅爱穿的化纤花衬衣,“小伍那个长头发挺受罪,估计今天行动结束,他得长痱子了。”
季银河小口小口地喝着水,用手背擦去流到鬓角的汗珠,视线透过车窗玻璃,焦急地扫向广场上的行人。
距离七点还有整整两个小时,正是晚高峰快要到来之际,进出站口的人比菜市场还多,提着蛇皮袋扛着箱子的,甚至还有人过来敲窗问他们走不走。
季银河摇摇头,在乘客骂骂咧咧的声音中关注人堆里有没有可疑目标,小伍和管野感受到她的视线,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而孙高歌邱鹏也进入了角色,一边溜达一边接近集中的人群。
“——银河,看那里!”
陆铮忽然拍了下她胳膊,抬手指向不远处一个骑摩托车背双肩包的人。
对方外貌十分普通,从身形和外貌能判断出来,不是宫谐,也不是张三。
但他并非路过,也不打算进展,而是跨坐在摩托车上晃晃悠悠地来回骑,目光向绿化带和花坛里打探,像是在搜寻什么的样子。
“在找停车的地方?”季银河喃喃,“可是栏杆外停放摩托车的区域还空了一大片啊!”
“现在才刚过五点。”陆铮提醒。
季银河“嗯”了声,心底莫名的焦灼感越来越浓,双眸紧紧锁定骑摩托车的男人。
大家虽然都带着无线对讲机,但是那玩意个头实在太大,拿出来太引人注目。
小季同志思忖两秒,轻按了下喇叭,准备向离她最近的管野小伍做个手势,提示他俩关注此人。
就在刚抬起手的那一秒,骑摩托车的男子忽然俯下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身后背包里掏出一个东西,扔向广场中心东侧的花坛!
季银河瞪大双眼,琥珀色瞳孔中倒映出他的一举一动——
那是个包着黑色塑料袋的物体,形状很不规整,底部浑圆,仿佛是个空泡面碗!
——她脑中冒出一个念头,这是和少年宫爆炸案中一样的□□!
这种□□很不稳定,剧烈的撞击就能让计时器瞬间失效!
季银河面色一变,只来得及抓起无线对讲机喊了声——“东侧花坛!摩托车!炸弹!”
广场上的众警察登时神色一凛,朝那个方向看去!然而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此时一位抱着婴儿的年轻母亲从花坛边路过,一边哄着孩子,一边背对着摩托车,坐在了花坛边的大理石围台上。
“靠!”
季银河只感觉心跳停了一拍,她离花坛还有十几步之遥,根本来不及冲过去!
电光火石间,她还没来得及重新将对讲机举向耳畔,视野里只看见离得最近的小伍没犹豫一秒,大步流星走了过去。
年轻的警察耳廓轻轻一动,似乎听见了引线噼噼啪啪烧向炸药的声响。
他看了眼树丛下黑色的塑料袋和隐隐火光,又看了眼抱着孩子温柔唱歌的母亲。
然后义无反顾地跳起身,扑向炸药——
“轰!!!”
广袤的夕阳下,一道漆黑的浓烟拔地而起,直冲天际。
现场万籁俱寂,人人目瞪口呆,时间仿佛凝固在这一刻。
第116章
省立第一医院急救室。
“嘀、嘀、嘀……”
“嘀————”
围帘被缓缓拉开,抢救医生垂着满是鲜血的手,无力地走了出来
。
“各位警官。”他看向坐在走廊长椅上面如金纸的几名警察,深吸了口气,“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季银河猛然抬头站身。
五步之遥就是病床,明晃晃的灯光打得盖布一片惨白,下午行动前为小伍戴上的无线对讲机、大波浪假发、塑料Choker项链和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女士衣裤此刻沾满了血迹,堆在病床边的地上。
视野被泪水打得模糊,鼻息里浓重的血腥味还没散尽,旁边的监测仪器绿线已然拉直。
一名护士走过去,收好遗物按下开关。“啪”一声,持续不断的机械音戛然而止,屏幕归于黑暗,满世界只剩下老式空调机的嗡嗡声和不知道是谁爆出的痛哭。
季银河收回视线,机械吐出两个字:“时间。”
“……”医生反应过来,盯着手表叹了口气说,“小伍警官死亡时间,晚八点二十一分。”
“好,知道了。”
支撑了三个小时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走,季银河靠着墙壁跌坐向地面。
泪珠毫无知觉地打湿衣襟,双手止不住地颤抖,眼前仿佛还是这一路奔向医院时,不住抽搐的小伍躺在担架上,用尽力气说出最后一句话的场景——
“那、那对母子……”
“没事!他们没事了!武警把他们救下来了!”
“那扔炸弹的……”
救护车的警笛让人心头发慌,季银河紧紧抓住他的手,不敢去看胸膛下方血淋淋的窟窿,“那个人也被抓了!小伍,你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到医院了!”
小伍没有回答,只是扯了下唇角。
窗外的街景飞速后退,原本映在他眼中的夕照,缓缓地灭了下去。
季银河着急地大喊,“小伍!!!”
抵达医院时他已人事不清,三个小时的抢救后,曾经活蹦乱跳的小警察,就变成了再也不会说话的模样。
“唐队,这个新来的小季是我们同志呢!”
“小季姐,我以后就叫你小季姐!”
“小季姐,我不是故意开枪的!我错了……”
“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发誓,这次一定不会让大家失望!”
……
——两年多来并肩作战的一幕幕在眼前浮现,季银河痛苦地锤了下自己的心口。
她恨自己太过轻敌,没有料到宫谐和张三真的敢当场扔炸药。
又恨自己轻而易举地答应了小伍临时加入队伍的请求,没来得及再提醒他一句穿好防弹衣,有危险打报告,不要什么都不说就自己往前冲……
护士将遗体从急救室中推了出来,季银河呆呆地站起身,抬脚跟了上去。
按照系统惯例,小伍将被送往太平间,等待他的亲人前来领回。
“……”陆铮走过来,什么都没说,静静地跟在她身后。
他们在太平间外碰上了听闻消息后就一路开车赶来的江潭市局众人。
饶正好瞪着眼,不敢相信地望着眼前的推车。
“那是……小伍?”总是和狐狸一样精明的局长仿佛一下子老了好几岁,语气发抖,“昨天他还来我办公室汇报工作了,这才几个小时,怎么就……他还是个小孩啊!我老饶半辈子送走多少人,也不能送走你啊!”
唐辞扶了他一把,沉重地叹了口气。
“——都怪我!”
急切的滚轮声从走廊传来,那是做完手术才五个小时,一只手还连着输液瓶的程漠,被叶晴搀扶着上了楼。
“……如果不是我临时生病,他也不用帮我顶上——”
“不。”唐辞摇头,罕见地抹眼泪,“怪我同意他半夜跑到京州来……”
“都别说了。”季银河打断他们,简洁地说,“怪我,我是行动第一指挥人。”
“……”走廊上一片寂静,只剩下轻微的啜泣声。
“好了,谁都不怪!”沉默,长久的沉默之后,饶正好抬起头,含泪的视线扫过那些啜泣的面孔,“孩子们,把生的希望留给群众,义无反顾地将自己的胸膛迎向危险,为保护老百姓牺牲,本来就是我们当警察的前路!我相信小伍死前是没有遗憾的!”
“嗯。”季银河短暂地勾了下唇角,“他最后一句话是问我那对母子是否平安。”
“这就对了。”饶正好坚定的声音传来,“我不想说什么煽情的话,总之你们不能辜负小伍的牺牲,银河,必须抓住凶手,让他在天堂安息!”
季银河流着眼泪挺直腰板,“是!”
“哔哔哔——”
别在唐辞腰间的大哥大在这个时候忽然响了起来,他走远接通后对着那端说了几句,又折回头,将大哥大递给季银河。
“……是小伍爸妈。”他哽咽着说,“他们正在来医院的路上,有话想跟你说。”
季银河接过电话,深吸口气,做好了挨骂的心理准备。
“伍叔叔、阿姨,我是小伍生前行动的指挥人季银河。”
“……是小季啊,我们……以前常听儿子提起你。”小伍的父母声音悲切,但比想像中更加冷静,“他走的时候,你们一直陪着他吗?”
“对。”季银河指尖掐进掌心。
“他……走得快吗?有没有受罪?”
救护车里血淋淋的场景又一次浮现在季银河眼前,她鼻头一酸,拼命忍着泪意说:“很快,就一瞬间,没受什么折磨。”
对面的夫妻明显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小姑娘,你别自责,我们不怪任何人,小伍决定报考警校那天就说过,他的理想就是要守护社会安定,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讲真的,我们早就做过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季银河垂下头,对着医院外繁华的京州夜景默然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