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银河“哦”了声,莫名感觉今天确实热得有些厉害。
她踩下油门,一边往少年宫的方向开,一边捣鼓起了大切诺基的车载空调,笑嘻嘻道:“下次再遇上这种事,你也不用帮我,其实我自己应付得来,不就是被泼点稀饭嘛……咱们干刑警的,一辈子总会遇上几次……”
“不行。”陆铮人还随意地靠在副驾座椅上,表情却倏然严肃起来,“只要有我在,就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受任何——”
“哔哔哔!”
刺耳的铃声在狭小车厢内煞风景地响了起来。
刚才还眉目柔软的小季同志吓了一跳,连忙接起电话,眼神霎时变得锋利!
电话那端,程漠语气焦急地说:“季组长,武警似乎摸排到了张三和宫谐的藏身地点,请您赶紧过来!”
*
十五分钟后。
黑色大吉普车在黑水坝城中村巷口“嘎”的一声停下。
季银河和陆铮利落下车,快步走向程漠发来的门牌号。
这一处院落十分偏僻,多是红砖盖成的自建房,少说也有二三十年历史,外面还绕着一圈菜市场,平日人来人往,家禽的嚎叫与鱼虾的扑腾在空中齐飞,终年氤氲着一股说不上来的气味。
怀疑是他俩藏身地的屋子是角落的一间,外面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里头只有十几平米,小得连厨房都放不下,厕所得上公用的。
季银河还没来得及仔细勘察,刚戴上手套,就见程漠和武警带着一名穿人棉花衬衫的大妈走了过来。
“这位是向我们举报的市民同志。”程漠介绍道。
大妈大概第一次见到季银河和陆铮这么好看的警察,张大嘴足足愣了两秒,才咔吧一声托上下巴说:“也没啥……就是看见两个男的住这,每天鬼鬼祟祟的,这屋子荒了好久了,我们几个老姐妹还以为他俩搞那个……”
季银河点点头说知道了,抬步走进小屋。
地上散落着几块垫布,大概是睡觉时用,除此之外,角落还有半个夹了咸菜、没吃完的馒头,几只苍蝇正围着嗡嗡飞舞。
陆铮毫不嫌恶心地蹲下身捡了起来,轻轻捏动馒头的横切面,“至少十五个小时以上了。”
季银河默默推理他们的行动线,“安置完炸药之后,他们应该回来了一次,于昨晚或者今天早上离开这里。”
“——季组长,陆老师,你们过来看看这个!”
屋后响起程漠的声音,季银河陆铮赶紧走过去。
那里有一方比省厅宿舍阳台大不了多少的院子,杂草丛生的角落里扔着一团橙色衣物,武警拿起来抖开,赫然是两件环卫工背心!
“可以确定了,这就是张三和宫谐前几天藏匿的地点。”季银河踮起脚,视线向远眺望,恰好能看见几公里之外,少年宫蓝白相间的屋顶。
“季银河。”陆铮蹲下身,轻轻地叫了她一声。
她顺着他目光望去——
刚才扔着环卫工服的草丛里,竟然还有两本揉得皱巴巴的杂志!
陆铮把杂志拿出来,抚平皱褶,摊开在地上。
季银河跟着轻轻吸了口气。
一本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汉东警察》,这是最新的一期,刊发了她的论文。
还有一本则是上个月的《企业家》,封面上的两张脸属于宫成功和宫和!
在场众人一时都不敢说话,季银河吐出胸中那口浊气,摸了摸身上的防弹背心和别在腰后的枪。
这两样东西,给了她十足的安全感。
“这里还有一点疑似□□的残粉,很可能就是制造炸弹的地点。”陆铮拿出证物袋,“带回去给技侦化验。”
“好。”季银河将小屋里里外外视察了一圈,“收工吧,今天找到的线索,可以百分百确定炸弹客就是宫谐和张三,我们现在回去,和谭局申请并案调查!”
*
“……问题是,他们现在去哪里了呢?”
省厅刑侦局办公室里,谭丽的手指在桌面上徐徐敲着,“按照你的判断,他们还要引发一系列爆炸案,现在应该还潜藏在城市的某个角落,等待下一次出手——”
“是。”季银河说,“我从各派出所抽调了人手,在本市所有类似的城中村开展走访调查,希望能在下一次爆炸之前找到他们……不过老实说,我觉得这种大海捞针似的办法很难。”
“如果能提前获知他们选择的爆炸地点,也不失为一个瓮中捉鳖的好办法。”谭丽揉了揉眉心,“就是他们会选择哪里呢?”
季银河没说话,从身后抽出一张卷起的地图,哗一声展开,铺在谭丽的办公桌上。
“根据侧写,他们喜欢人多、可能会引起舆情的场地,但未必真的愿意伤及无辜,所以我圈出了这几个地点——”
她指着地图上的几个红圈说:“火车站站前广场、青云路步行街新开的超级市场、还有京江大戏院,最近一段时间将会持续进行文艺汇演……”
谭丽一脸严肃地点着头。
“不过我最担心的地方,还是这里。”季银河手指在市府广场和对面的金环大酒店上重重一点。
“六月三十日傍晚至七月一日凌晨,省企业家协会邀请诸位董事长在这里观看回归仪式——如果宫谐想谋杀自己的父亲和兄长,这将会是最好的时机!”
第114章
谭丽听完季银河的阐述,猝然站起身,提笔在办公桌边的墙上挂历上画了个圈。
“——现在距离回归夜还有足足半个月。”她面带忧思,抱起双臂踱了两步,警用女式皮鞋在地面上发出沉沉声响,“万一在此期间,又发生一起爆炸——”
“很有可能。”季银河淡定地说,“不过可以确定一点,既然环卫工的衣服已经被张三和宫谐丢弃在黑水坝城中村的废屋,这说明他们下一次行动时,一定会更换形象和方式。”
谭丽深深吸了口气。
“这两个逃犯比想象中聪明。”刑侦局的女局长盯着自己最得力的干将眯起双眼,“在六月三十日之前捉拿归案,就算抓不到人,也要保障回归夜活动顺利进行,不可造成人民群众大面积恐慌……这件事交给你,有问题吗?”
“没问题。”季银河坚定地捏紧拳头,“谭局,我会尽一切努力完成任务!”
“很好,去忙吧。”谭丽严肃的眉眼间终于出现一丝满意之色,低头把桌上的地图卷好,递了过去。
季银河夹着资料走到门边,却又被叫住了。
“小季。”谭丽眉峰微压,“听说宫谐的另一个复仇目标,是你……这个案子如果让你感到不适,我同意你随时退出——”
“没必要。”季银河回过头,微微扬起下巴,笑了一声,“我不怕,只想大声告诉他们——有什么招数,尽管放马来试试。”
*
季银河何止不怕,她内心深处简直十分兴奋,全身血液都在因这个未知的案件和棘手的嫌疑人而奔腾,微微扩张的毛孔涌出一层汗意。
踏回特殊刑事案件侦查小组办公室,她立刻将地图刷一声展开,钉在了前方的大白墙上。
在她和陆铮去江潭市天都分局锻炼的这段日子,省厅也进行了一次装修改造,警用装备大大升级——
不仅在天花板上安装了无死角摄像头,原本用来画思维导图的大黑板也被清爽的磁吸白板代替。
马克笔不会像粉笔那样产生大量粉尘,于是这边小季组长在认真地誊写目前所有的线索,那边正在吃晚饭的众警察端着泡面桶和饭盒凑了过来。
管野一边在凉了的面汤里艰难捞寻红烧牛肉片,一边大声问:“季组长,为什么你觉得是圈出来的这几个地方啊?”
“对啊!”孙高歌啃着西葫芦木耳馅的大包子嘟囔道,“经开区还新建了一个汉东明珠广场呢!”
“……”季银河转过身,饶有兴致地提问,“张三和宫谐在黑水坝藏匿的屋子你们都看到了,说说看,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如果你是他们,为什么会选择藏在那里?”
管野放下泡面桶,“我知道,那里人多嘛,每天都那么热闹,谁会注意两个环卫工啊!”
其他人也跟着表示赞同。
“对,越是空旷的地方,就越容易引起别人注意,也就越容易暴露。”季银河微笑道,“不过你只说对了一半——今天我在他们那间破屋逛了逛,发现站在后院里,就可以眺望到少年宫的屋顶。”
邱鹏说:“啊!我也发现了!当时我还纳闷呢!明明开车花了二十分钟,竟然挺近的!”
“那是由于老城区道路狭窄曲折所导致。”季银河下巴朝他点了一下,“但我回来量了地图,直线距离不过四公里。”
“这能说明什么啊?”孙高歌一脸不解。
“确保目标在视野范围内。”程漠淡声回答,“他们要看着它爆炸。”
“嗷嗷嗷我明白了!”管野拿着泡面塑料叉,“咔”地一声戳在纸盖上,“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真凶总会在事后回到犯罪现场!”
“差不多这个意思。”季银河笑了一声,“所以,像你们刚才提的汉东明珠广场,要知道,经开区是京州最新的一个区,只有方块一样的工厂厂房和装了摄像头的笔直大道,连片住宅区都没有,方圆十公里内根本没有适合藏身的地方,自然而然就被排除在选项之外了。”
“喔,原来如此!”
众人一阵猛猛点头。
季银河的话却还没说完:“除此之外,陆老师还在他们藏身的小屋里发现了一张晚报,就夹在那本《企业家》里。”
她接过陆铮递过来的证物袋,戴上手套拿出里面脏兮兮的报纸,读出最上方的那个豆腐块——
“为了庆祝香江回归,少年宫将开展一系列文艺活动,例如乒乓球比赛、书法大赛、绘画竞技、舞出我心等等。”小季同志又拿起桌面上的一沓报纸,“汉东省从今年开始格外注重青少年成长,所以这类活动便上了许多次头版头条。”
“你是说,张三宫谐从报纸上看到了新闻,才将少年宫作为第一次爆炸的地点?”孙高歌问。
季银河放下手中的证物,在大白板前徐徐踱步,“试想一下,张三入狱迄今已有二十四年,外面的世界对他来说无疑翻天覆地的变化,而宫谐之前在江潭生活……其实他们对京州根本不熟悉,还身无分文,用我爸的话来说,用不了‘钞能力’,所以获取信息最方便的来源,就是报纸。”
“有道理!!”
“陆老师在回来的路上购买了最近半个月的日报、晚报和市场报,在符合前一个条件的前提下,这几处场所出现的频率最高。”在众人佩服的目光中,季银河手指再度指向地图上的红圈,“但是,以上也只是我的推测,为了保险起见,也不能只盯着这几个地方。”
她清了清嗓子,“高歌,你是从京州市局一路调上来的,和基层的同志关系好,能否帮我打个招呼,让他们多派几组便衣,在全市人流量大的地方加强巡逻……当然,我这边也会通过正轨流程,打报告走领导签字。”
孙高歌笑出一嘴的小白牙,“不走流程也成呐!能在您手下练本事,他们乐意着呢!上次去京海办案,他们县局的副局长还问我季警官怎么回江潭锻炼了,他们就缺大队长,对了,他老人家听我说起您带来办公室的美食,馋得口水都要掉下来了!”
大家都心领神会地笑了起来,现在的京州公安系统,能和小季警官本人比名气的,只有江潭特产——连姐小吃店了!
“没问题!”季银河豪迈地摆摆手,“这个案子办完,我就想办法说服我妈来省会开分店,到时候报上我的大名,统统打八折!”
“呜呼~~”办公室里瞬间响起一片热闹的欢呼。
……
于是在对美食的期盼中,小组全体成员按照季银河的布置,火速开展提前布控工作。
然而时间过去整整三天,全市上下却静悄悄的,连个值得警惕的可疑目标都没有发现。
季银河和陆铮还沉得住气,而管野则跟个坐不住的皮猴子似的,带着程漠江年邱鹏成日在几处重点地点奔波。
因为神经太过紧张,甚至还闹出了几次乌龙事件,误把普通行人当成乔装打扮的嫌疑人押了起来,引得刑侦局收到了足足三封投诉信。
谭丽“啪”一声将信件丢在办公桌上,看着对面的季银河和管野,“怎么解决?”
“咳咳,都怪我,是我的错,您听我说,主要是那几个人他长得和宫谐特别像——”
管野小心翼翼觑着对面女局长的脸色,磕磕绊绊地张口解释,然而旁边的季银河却打断道,“是我安排得不周到,不怪管野,不过我认为,这也不是一件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