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拎着一只待宰的小鸡一样,领着魂不守舍的姚秀兰大步走出宿舍。
*
“——所以,她们去了哪里?”
上岛咖啡的小包间里,季银河和陆铮看着对面满脸疲倦的女人。
曾柔摇摇头,“具体我也不清楚,当时我站在宿舍外面,只听见了‘台商’这样的字样……总之,那晚直到半夜她俩才回来,之后秀兰的精神状况变得很糟糕,白天还能勉强应付,到了夜里就躲在被子里哭,成绩一落千丈。”
季银河皱眉,“没告诉辅导员吗?”
曾柔叹了口气,“说实话,何菱那会就是班里的公主,老师同学都喜欢她,寝室里除了我以外也都站在她那边,我哪敢乱说呢……”
“……”季银河按了下眉心,“何菱为什么搬出宿舍?”
“因为姚秀兰的姐姐。”曾柔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姚玉兰?”季银河和陆铮异口同声问道。
“对。”曾柔点了下头,“她好像学过武,冲进宿舍就把何菱按趴下了,我们当时都没反应过来!”
季银河额角一跳,昨天于京从朝江村回来,也说姚玉兰练过拳。
她隐隐约约想起,就在前段时间,好像也见过一位身手利索的年轻姑娘……
对面曾柔继续说:“何菱挨了顿打,虽然没挂彩,但也觉得面子上挂不住,然后就搬出去了,唔……到了大四,秀兰状态好了许多,大家都忙着毕业,我直接被分进北江区教育局,不过我记得,当时被分去城关中学当老师是秀兰,但最后——”
“!!”
季银河瞳孔瞬间睁大,只听陆铮面沉如水地问:
“所以,何菱不仅把姚秀兰当成她父亲应酬交际的工具,还抢走了她喜欢的男同学,和她宝贵的工作机会?”
第99章
深夜,天都分局刑侦大队的办公室里还点着明亮的灯。
季银河站在大黑板前,把下午与曾柔见面谈话的内容一一告知众位队友。
空气安静了下来,半晌无人说话。
直到牛大志举起抓着秋林红肠的爪子——
“曾柔最后回答陆老师的问题了吗?”他一脸茫然地问,“何菱把姚秀兰送去见她父亲的客户,还抢走了丰奇胜和城关中学的工作?”
“没有。”从隔壁技术科路过的陆铮摇摇头,“这只是我和季银河的推测,事情过去那么多年,当年的证据也很难再挖出来了。”
“我去找!”于京忽然一拍大腿站起身,“这个何菱也太坏了,欺负姚秀兰四年,我就不信一点线索都没有!”
季银河抿抿唇,“……于队,我理解你的愤怒,只不过如今何菱还躺在解剖室里,而姚秀兰是本案的第一嫌疑人——”
“行了季队,孰轻孰重,我分得清。”于京一屁股坐下,有点泄气地说,“我就是看不过去,凭什么仗着家里有钱有权这么欺负人啊……”
季银河低下头叹了口气。
其实她心中也替要秀兰打抱不平,但是身为刑警,找出真相是第一要务,绝不能在工作中感情用事。
“那个,季队,我有个问题。”桑向阳举起手,“曾柔说何菱把姚秀兰带去见台商,没人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而姚秀兰虽然表现得很不情愿,却也还是去了……会不会实际上并没有我们想像得那么恶劣……”
“对啊。”牛大志赞同道,“做生意的不是经常游走江湖嘛,什么女人没见过,姚秀兰脸上有胎记对吧,这可是硬伤啊……”
季银河凝望着外面的黑夜,轻轻摇了摇头。
“不,我想姚秀兰身上有一种特质,正是那些老男人梦寐以求的宝藏。”
哼哈二将齐声:“……啊?”
小季队长背起手,在黑板前踱了两步,“不妨从他们的心理角度思考一下,这种生意人经常去风月场所,大半遇见的是希望用色相换取利益和资源的人,甚至无论男女——而姚秀兰的年轻天真不谙世事,却是他们很难见到的,尤其她还是师范生,拥有光明的未来……要知道,毁了一个人的前程,可比单纯撒钱有吸引力多了。”
“……有点道理。”于京摸着下巴说,“没人会愿意陪那群老男人,但是姚秀兰不一样——何菱一定拿捏她喜欢丰奇胜,又因为贫穷和容貌自卑,将她当成自己和何父的敛财工具,最后还偷去她的工作,吃干抹净……”他捶了下胸口,“不行,越说我越气!”
话音落下,办公室里一阵沉默,大家看起来都很唏嘘,尤其是家里还有个女儿的桑向阳,不住慨叹,“这小姑娘真可怜!要是当时报警就好了!”
“唉……”牛大志咬着红肠,“就她了,要不……把通缉令发了吧?”
“不。”季银河靠着窗,神情凝重地说,“我、陆老师和曾柔一致认为,杀人凶手不一定是姚秀兰。”
“——啊?”
这会不止哼哈二将了,连于京都加入疑问的行列。
“抛开姚有禄的案子和
林芳的死亡不谈,1980年,姚秀兰跟随姐姐从江潭回到邓州朝江村,相依为命,那会儿恢复高考没几年,师范学院并不好考,她一定学习得十分用功。曾柔说秀兰因为贫寒,连念大学的被褥行囊都是一个一个粽子卖出来的,整整四年没有换过,可见她和姐姐玉兰有很深的亲情羁绊,学的又是师范这种和青少年儿童接触的专业,没有明显的精神问题——从这个角度来看,就算她再恨何菱,至少都不会因迁怒而杀害五岁女童丰小静。”
季银河有理有据抛出解答,对面的三个人放不出半句反驳的话。
过了好半天,于京才托着下巴咕哝:“会不会有别的隐情呢?这个曾柔说话可信吗?万一有人提前找她对好说辞,把杀人嫌疑推到姚秀兰头上——”
“那就不会告诉我们姚秀兰不会杀人,而是反咬她一定行凶了。”
季银河成功地把逻辑绕回来,“于队,曾柔应该没有撒谎,她说这段往事时充满细节,立体丰富,如果是谎言,那我只能说,她撒谎的水平太高了。”
牛大志眨眨眼,“季队,你不会认为灭门案凶手是姚玉兰吧?”
“有这个可能,但还缺少最关键最直接的证据。”
“……”于京从鼻腔里出了口气,“行,早就听说季队直觉惊人得准,那我也相信您一回。”
“好。”季银河笑着点点头,“如果您有不同看法,欢迎随时提出。”
于京手指搭在办公桌上敲了敲,“明天怎么安排?”
季银河垂眸沉吟片刻,眼前好像又跳出那道上次在公交车上遇见的身影。
巧合的是——曾柔说姚玉兰习武,这位一听说她是警察就慌张离开的姑娘也有武术根底。
而当天那班公交车的始发站就在江潭和邓州两个地级市的交界处,她查了地图,完全可以通过一班城际大巴换乘到朝江村!
——所以这位姑娘就是她苦苦寻找的姚玉兰吗?
“明天你们继续按照之前的计划,继续走访紫藤巷的邻居和丰奇胜何菱的其他人际关系。”
季银河望着外面深黑夜空上的星点,轻声回答,“至于我……该去朝江村走一趟,找一找姚家姐妹了!”
*
次日是个明朗的大晴天,春节临近,天气或许是受到了新年的鼓舞,也变得暖和起来。
季银河和陆铮在食堂吃完早饭,就坐上局里的吉普车,顺着公交车的行驶路线往邓州开。
过了江潭市辖区,进入经济相对落后的邓州,路况便变得十分崎岖。
但小季队长早就不是当年的新手司机,牢牢把着方向盘,开得又稳又……慢。
好让坐在副驾上的陆铮仔细观察,沿途有没有与姚家姐妹发生关联的线索。
大概因为今天阳光好,经过朝江村以西的某个大型城镇时,不少摊贩都坐在路边叫卖盒饭、水果和蔬菜。
季银河双眼紧盯窄道,吉普车在人群间缓慢向前移动。
只听陆铮轻轻说了声,“前方十米左右,有位年轻女同志在卖糕点。”
“糕点?”
季银河立刻联想起姚有禄的桃酥店,顺着陆铮示意的方向望过去,心跳陡然一顿——
她不会认错,坐在高高垒起的竹筐后,脖子上缠着酱色毛线围巾的,正是那天在公交车仗义出手的姑娘。
尽管不想承认,但越来越多的线索指明,这就是和案中案逃不开关系的姚玉兰。
“呼——”
季银河把方向盘一转,脚踩刹车,将吉普停在树下隐秘处。
两人推开车门,戴上防寒口罩,装作两个出来觅食的市民,向着姚玉兰所在的方向走过去。
“我觉得她还记得我。”季银河朝着陆铮喃喃。
陆铮问:“今天把人带回去吗?”
季银河却摇头,“我只是想跟她谈谈。”
陆铮说“好”,向季银河身后退了小半步。
这两个身段太显眼,即便有口罩遮挡,姚玉兰果然一眼将人认了出来。
她紧张地收起竹筐就想走,季银河却拦住退路,恍若路人般拾起她脚边的红砂小罐,问道:“这个挺精致,多少钱?”
“不卖。”姚玉兰在阳光下眯起眼,“我妈妈给我做的。”
“你妈妈一定很疼爱你。”季银河迎上她的目光,“糕点闻起来很香,是家传的手艺吗?”
“……”姚玉兰不动声色地把砂罐抢回来,生硬地说,“是。”
“我是江潭人。”季银河笑笑,闲聊般问,“以前江潭有一家姚记桃酥,和你做的糕饼一样香……诶,那家老板叫姚有禄,是你的亲戚吗?”
听见父亲的名字,姚玉兰后腰不自觉一颤,但还是强作镇定回答:“不认识。”
“是吗?”季银河笑容倏然一收,冷声问,“江潭市前段时间发生了一起灭门案,有意思的是,我们在案发现场又发现了一具骸骨,就是这位姚记桃酥的老板……你听说过吗?”
姚玉兰脸色一变,面前的女警察竟然已经知道她们姐妹和紫藤巷之间的联系了!
这一瞬,她动了逃跑的念头,毕竟妹妹秀兰也躲在不远处,万一警察是来抓他们的……
地上移过来一片高大的阴影,显然另一位警察已经走到她身后!
姚玉兰深吸口气,眼下只能赌一把了,从江潭回来后她研究过相关法律法规,只要没有实证,警察就不能贸然抓人!
她很确定——她们没在紫藤巷留下任何痕迹,也不可能留下任何痕迹!
“我没有听说过。”姚玉兰抬头笑笑,“你要买糕点吗?”
“……不买。”季银河从口袋里摸出一枚硬币,丢进红砂小罐,“也许你忘了,前几天公交车上,你帮了我一个忙,我想把钱还你。”
“哦,是你啊。”姚玉兰八风不动地站起身,“想起来了,女同志就该互相帮助,不用客气,没什么事的话我要回去了——”
“你的腿怎么了?”季银河睁大眼,“上次在车上不还好好的吗?”
“……旧伤,天冷就犯,今儿暖和,估计下午就好了。”
姚玉兰嘴上极力敷衍,扭身一瘸一拐地往街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