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去看看,不急。”陆铮给她夹了一筷子肉,轻声问,“你是不是怀疑……乌思佳是凶手?”
季银河低下头,扒拉了一会米饭,“我只是想不通,如果是她,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陆铮低“唔”了一声,“从动机上来说,史有花比她的嫌疑大多了。”
“是啊。”季银河轻轻叹了口气,“还有董四海,他的车最后出现在码头,人又去哪儿了呢……他会是乌思佳的帮手吗?”
陆铮想了想,反问:“不如我们就假设乌思佳让董四海做帮手,如果你是她的话,你会选择在哪里行凶?”
季银河目光放远,过了许久才张口。
“我想,我会在……自己最厌恶的地方动手。”
*
次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刺破阴翳,投射在省厅解剖室的台面上。
穿着白大褂的吕小燕和小谢摘下手套,掀开透明隔帘走出来。
等在外面的季银河和陆铮赶紧迎上去。
“下不为例啊。”吕小燕活动着脖子,顺手把解剖报告递给他俩,“要不是谭丽亲自给我打电话,我才不会过来通宵做尸检……唉呦六点了,我得赶紧回家给孩子做早饭,小谢啊,这里交给你了……”
她脱下白大褂风一样走了,走廊里回荡着小季同志和小陆老师的感谢声。
小谢笑着向两位刑警解释,“吕主任就这样,刀子嘴豆腐心,听说案情出现疑点,尸检做得比谁都认真,要不以她老人家的水平,哪里需要一整晚!”
“结案后我一定好好感谢吕主任!”季银河伸着脑袋看报告,语气谄媚,“所以你们得出了什么结论呀?”
“哦,其实大多和之前的尸检结论一致,我就捡不一样的说吧。”小谢把手上的纸张一展,“我们发现死者皮肤很白,身体的肌肉含量比较低,尤其是腿部,可能存在营养不良的状况……你们怀疑的那个叫许燕红的被害人,我看过照片,确实挺瘦挺白的,和这个尸检结论很符合啊……”
季银河低头默了两秒,却说:“不对。”
小谢茫然,“哪里不对?”
“许燕红是一名中学教师,教语文,还是班主任,这就决定了她日常工作中需要长时间站立。”季银河说,“你说她小腿静脉曲张倒还符合情况,绝不可能没什么肌肉!”
“嗯,而且我们在江潭市局见过她的工作照和生活照。”陆铮淡然地补充道,“她是一个工作内外都很喜欢穿高跟鞋的人,腓肠肌应当相当发达才对。”
小谢眨巴眨巴眼,“陆老师您对这个还挺有研究嘛……”
“我妈爱穿。”陆铮没什么表情地解释。
小谢瞥了眼一脸八卦的季银河,咳了声道:“万一许燕红……失踪后一直被囚禁在一个无法行动的地方呢。”
“她失踪都不到半个月,时间太短,肌肉的退化不会这么快。”小季警官回归专业,一针见血指出疑点。
“时间……”陆铮用食指轻轻敲击着下巴,“所以这个死者,会不会已经被囚禁很久了?”
“你的意思是,她也不是许燕红?”小谢茫然一摊手,“老天爷啊,那还能是谁啊!”
默了两秒,季银河忽地伸手拍了下脑袋。
“……你们在这等我一会!”她拔腿便往办公室跑。
一分钟后,拿着一个厚厚的笔记本过来,清了清嗓子,大声念道:
“1994年11月,龙番区一名二十八岁的女会计宋盼巧失联,后来在河渠里发现尸体,怀疑酒后失足……”
“1995年2月,二十一岁的美发师高莉坠楼身亡,怀疑自杀……”
“1993年12月,十八岁的女大学生邓倩秀失踪,至今没有音讯!”
“而这几个案子的共通点是——当事人在出事前后,都同未婚夫或男友大吵了一架!”
陆铮神色一震,“你想说,这个失踪了两年多的,迄今为止还没有音讯的女大学生邓倩秀……”
“没错。”季银河“啪”一声打了个响指,“1993年案发时十八岁的邓倩秀,到了96年应该就二十一岁了!”
“——这完全符合死者年龄二十到二十五之间的推断!”小谢双眼一瞪,高声抢答,“如果她被嫌犯囚禁了足足两年之久,就很有可能造成这种皮肤苍白、营养不良、小腿肌肉缺失的情况了!”
“对。”
季银河转过头,凝望着解剖台上还没来得及被推回去的死者。
……所以,你到底是谁?
覆盖着白布的尸体静静躺在那儿,用一片沉默来回答。
耳畔响起陆铮温和好听的声音:“假设死者是邓倩秀,那么许燕红现在在哪?前几名死者会不会也和乌思佳有关系呢?”
他的话给季银河提了个醒,她低头深吸口气,视线从那些女子的未婚夫和男友名字上扫过。
“陆老师,我们现在就给他们打电话,今天上午就把人叫过来,一一进行审问!”
第83章
许燕红是被人踢醒的,眼前还是那双跟高头尖的皮鞋。
她捂着锐痛的腿,蜷缩着身体坐起来。
地下室里暗无天光,看不出现在到了几点。
四周出奇的安静,只有一波接着一波的海浪声,听起来让人心悸。
踢她的人把水壶和馒头扔在眼前,然后拍了拍手,坐回对面破败的沙发椅上,徐徐地抽一支烟。
许燕红早已饿到前胸贴后背,也顾不得那馒头脏了,抓起来就塞进嘴里。
地下室里响起她急不可耐的咀嚼声。
食水下肚,四肢总算恢复了一点力气。
许燕红抱着水壶慢慢抿着,趁对面的人吐着烟圈出神,小心翼翼打量四周环境。
这里不知道遭遇过什么,墙壁也被熏成了烟灰色,角落堆着破败的桌椅,对面铺了张还算干净整洁的行军床。
那个绑架她的女人似乎在躲避警察的追踪,从昨晚开始也睡在这里。
这让许燕红心底燃起第一丝希望。
而第二丝希
望,则来自她睡着前看见的东西。
——紧贴着狗笼的墙壁上,有一行小小的刻字。
她在昏暗的灯光里辨认了许久,才认出那三个歪歪扭扭的字分别是“邓”“倩”“秀”。
这大概是上一个被关在这里的人,写下的名字。
看着上面斑驳狰狞的笔划痕迹,许燕红心底一阵发紧。
这个邓倩秀到底怎么了?
难道真如那个女人所说……在这间地下室被囚禁了两年多,然后被残忍地杀害?
那么等待着她的,也会是同样的遭遇吗?
她喝完了壶里的最后一滴水,目光往下一扫,倏然定住。
——一根细细的、一端被磨尖的铁丝正严丝合缝地贴在狗笼与墙壁的夹缝中。
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许燕红用转得很慢得大脑思索——这是邓倩秀留下来的吗?
也许墙上的名字,就是用这根铁丝写成的?
许燕红来不及想太多,她放下水壶,想趁这个动静把铁丝拾起来,藏进袖口。
但是地下室的门却忽然被推开了。
刺眼的光从头顶照下来,紧接着,一个她无比熟悉的、胖胖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四海?”许燕红睁大眼,不可置信地叫起来,“四海!你怎么在这里……所以是你和她一起绑架了我?”
“唉呦,那个,燕红啊……”董四海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动作夸张地擦额头上的汗,“我跟你说不明白……”
“有什么说不明白的?”许燕红眼泪扑簌簌往下掉,跪在地上恳求自己深信不疑的男朋友,“四海,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是因为这个女人吗?看在你我以前的情分上,你能不能放我走……”
董四海看着她,神情有些羞愧,好半天没说话。
擦完了汗,终究还是走到女人身边,轻轻捏着嗓子说:“思佳,我一直躲在树林里看着呢,刚才又有警察过来,把我的大奔开走了。”
“怕什么。”乌思佳不慌不忙地点上支烟,“车里都清扫过了,很干净,他们什么都不会发现的。”
“话是这么说,可是那辆车很贵……再说,没了车,我们还怎么离开这里,做一对亡命天涯的鸳鸯嘛!”
“……”囚笼里的许燕红气得快要吐血了,凄声反问,“那我呢?你一开始接近我,只打算把我当作你的玩物吗?”
“不是他的。”乌思佳得意地挑起下巴,“是我的。许老师,你就是我让他挑选的老实女人,骗过来给我玩玩的。”
董四海紧张地搓起了手,“思佳,你这次玩够了吗?难道真要把她解决掉?”他横着手在颈间一抹,“像那个邓倩秀一样?”
许燕红看着对面的男女,心脏倏然一紧。
难道邓倩秀……真的被他俩杀了?
乌思佳偏了偏头,用好看的眉眼盯着董四海,“为什么不呢?”
“……咱们和她毕竟无冤无仇,有必要做这么绝吗?”
“你不是一直说爱我吗?那就证明给我看看,你能为爱做到什么程度。”
乌思佳悠闲地晃着烟支,红唇一张,朝董四海脸上吐了个漂亮的眼圈。
男人的脊梁立刻不争气地酥软下来。
晃了半天神,他才在许燕红的哭泣声中嘿嘿笑道:“我当然愿意为你付出一切……只是我老婆手上有一个很厉害的私家侦探,万一那些草包警察没发现什么,反倒被他给查出来了,那咱们岂不是……”
“哦,你说那个人啊。”乌思佳神色波澜不惊,“我早就知道了。”
“……啊?”董四海很紧张,“你怎么不告诉我,他发现我们做的事了吗?”
“没有。”乌思佳笃定地说,“在我们解决邓倩秀前一天,我就把你给我的钻戒折现送他了,现在人早就不告而别离开京州,就算你老婆也联系不上。”
“那枚鸽子蛋?”董四海瞪大眼,“那么贵的东西,你怎么说不要就不要了?”
“哎呀老董,这还不是为了我们嘛。”乌思佳笑着推了他一把,“再说,万一被他发现那晚狗场是你亲自开的车,亲自把尸体背出来,亲自往那张小脸蛋上浇了肉汁,把那群野猫野狗引来……那可怎么办才好?”
许燕红“咚”一声瘫坐在地上,倒吸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