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野望着眼前自己一手挖出来的鱼池子,除了唇角,眼尾眉梢皆是笑意,不再克制,而是满满的,几欲流淌出来。
阿姝对他的喜欢,比他以为的要多一些。
是他想岔了,阿姝本也不是那种嫌贫爱富之人,她日后想嫁什么样的人,不是别人以为该是什么样的,而是全凭她自己的喜好。
他会对阿姝好,对阿姝很好很好,叫阿姝只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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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周野也返回院坝,林姝已经再度跟何桂香和林小蒲说笑起来,神情并无异样,脸上的薄红也尽数敛了去,只在他进院坝之时,偷偷朝他望来一眼,那一眼好似带着个小钩子,往他心尖尖上轻轻地勾了一下。
周野垂眼,嘴角绷紧,这才没有叫唇角泄出笑意。
何桂香和林小蒲默契地没有多问什么,反倒是今日周野当众说的那话叫她们更好奇。
“阿野,你赵三叔从前真起过分家的念头?”何桂香问。
是人就不可能没有好奇之心,何桂香也是个普通人,先前忧心林姝,这会儿松了那一口气,又听小蒲提及周野当众说的那话,自然想知道怎么一回事。
她一个妇道人家跟村里的这些汉子没什么往来,但林大山却跟赵老三交情不错,即便她这会儿不问这么一句,林大山回来之后怕是也要问,还不如她问了之后晚上再告知他。
周野目光极快地从林姝脸上路过,似是有些迟疑,但半晌后还是如实道:“婶儿,我当着村民们说的那话其实半真半假。赵三叔并未跟我说过想要分家,是我从醉酒后的只言片语之中揣摩出来的,所以我也算不得说假话。”
说及这最后一句时,他又瞄了眼林姝,果见她吃惊得微微瞪圆了眼,只是在何婶和小蒲仍旧吃惊的时候,她已经恢复了神色,还用那种含着戏谑笑意的眸子看他,好似在说:哼,就知道你没那么老实。
周野微微羞赧。
他从没承认自己是什么老实人。是大家都这么觉得,阿姝之前也这么觉得。
周野解释道:“那日赵三叔神色愁苦,我猜是他同林婶子起了争执,本不欲多管闲事,他却扯着我非要同我吐苦水,具体说了些什么,我已经忘了,便是记得,也不好将赵三叔家中私事往外说。但我却记得,当时他没头没尾地问我一句,若是不在一起住,是不是林婶子就能过得开心些。”
何桂香和林小蒲:……
林小蒲呐呐地问:“阿野哥哥,这一句话跟说自己想要分家还是有些差别的……罢?”
周野点了下头,“是不大一样,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赵三叔既能说出这句话,便表明他当时的确动了分家的念头,那他这话便也的确是向我透露了他想分家的意思,我可有胡说八道?”
林小蒲:……没有?
但还能这样?!!
林姝拍手叫绝,“妙极,妙极,幸得阿野机敏,才助我洗清唆使林婶子分家的嫌疑。”
何桂香一向想得多,听后却不免担忧,“阿野,虽然你不算胡说,但你赵三叔若知道你今日把他一年前就起念头分家这事儿说出去,他会不会生出恼意?”
周野的神色沉稳目光平静,不用说什么,只这副样子便叫人觉得安心,何况他又出声安抚道:“赵三叔很爱重林婶子,我今日说这话,他非但不会恼我,反而会谢我。”
他不喜欢管闲事,更不喜欢插手别人家事,今日说那话,算是例外。
林姝听后,看他的目光带上了一种突然发掘到璞玉的稀罕,眼睛亮晶晶的。
阿野远比她以为的机智善思。
赵三叔与林婶子的感情好,那赵三叔必然不愿意她为村里的流言蜚语所伤,今日阿野这话至少叫村民们晓得了一件事,那就是今日赵三叔吵着分家,并非因林婶子昨日受了谁的教唆,也不是昨日被林婶子吹了枕边风,而是赵三叔自个儿早就起了这样的念头。
你可以说林婶子日日给赵三叔吹枕边风起了效果,但你不能说林婶子听了受了谁的蛊惑受了谁的挑拨。何况人家夫妻俩个,枕边说个什么事儿那叫有商有量
,怎么能叫吹枕边风呢。
总之,有了阿野这话,日后村民提及赵三叔分家这事儿,便不会只说林婶子一人,而是两个一起说。这夫妻俩便一起承受村里那些闲言碎语,也算是某种意义的同甘共苦了。
林小蒲捧着小脸,突然哇的一声,“原来赵三叔这么爱重林婶子啊,赵三叔平常总是板着张脸,我光看他的脸,一点儿看不出来咧。”
林姝顿时敲了她脑门一记,“有的人性格就是这样,不爱笑,你瞧阿野爱笑么,他还不是会闷不吭声地去山里给你采野果子吃。何况人家夫妻间的事情哪能叫外人看出来,还是你这样一个黄毛丫头。”
林小蒲嗷的一声,捂着额头不服气地道:“阿姐不是老说我鬼精鬼精的么,我这么鬼精的人为何不能看出来,你和阿野哥哥不也是我先看——唔!”
最后一句话还未说完整,便被林姝捂了嘴。
林姝笑眯眯地道:“哎呀,阿妹你说啥胡话呢?”
“唔唔唔,呜呜呜。”阿姐坏坏。
不就是不想叫阿野哥哥知道,其实阿姐自个儿也早就对他有意思了嘛,她不说了就是。
确定小蒲不会接着往后说,林姝这才松开手,收手之前顺手捏了一把她的小脸蛋。
“小蒲啊,先前王银根及时来咱家报信儿,这事儿他做得够意思,你这两日同他玩得好,能不能把他的那份竹水枪和竹弹弓给他送过去?王家的路你认得不,可别走错了。”
林小蒲爽快答应,“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这东西送到王银根手上之前,她还能套点儿好处,嘿嘿。
能叫王银根这混球多叫几声姐,这样的事情多来一百件她都乐意得很。
眼瞅着林小蒲提着那竹水枪和竹弹弓精神抖擞地溜了,何桂香抬头望了望天儿,“这时辰也差不多了,阿姝,我去你三婶家瞧瞧,别是你三婶不好意思,我去催玉书过来。”
于是没过多久,何桂香也抱着竹篓子走了。
这都把做麻活儿的竹篓子抱走了,想也知道会在三婶家待到做晚食的时候才回来。
一时之间,院坝里仅剩的两人你瞅瞅我,我望望你,彼此对视的眼神竟比人多时还要微妙几分。
周野将属于自己的那把小竹椅拎到林姝身边,同她挨着坐。
虽然他的这把竹椅特意做得大了些高了些的,但他身高体壮腿又长,坐下去之后,一双腿落地,还是支得长长的。
林姝将自己的膝盖微微往旁侧一歪,很轻易就靠在了周野的腿上,但也只靠在了那大腿处。
她的嘴角不禁弯了弯。傻大个……
“阿野,你方才当着阿娘和小蒲的面突然叫走我,她们肯定偷偷笑话我俩了。”林姝这话听着像是在埋怨,落在周野耳中却同撒娇无异。
周野偏头看她,幽黑深暗的眼瞳里似有暖阳揉碎的光点在攒动。
林姝只是被他这样静静看着,便止不住地脸热。
怎么回事啊。
她虽然不是行动上的老司机,但她懂得多呀,什么黄的污的没见过,怎么老是脸热心跳的。
之前她还老盯着周野的耳根子瞧,喜欢看他耳朵渐渐变红变透,觉得特别好玩,现在可好了,她自己也这样了。
她红脸的时候,阿野也喜欢盯着她的脸瞧,每次都要瞧上半天。
阿野还当她不知道呢,她多敏锐,当然瞧得一清二楚。
就像此时,阿野的目光又直勾勾地盯着她脸蛋瞧了。
瞧得林姝特想捂住他的眼。
“看啥啊?我问你话呢!”林姝气恼地道。
周野盯着她,得了林姝承诺的他再不像之前那般避讳,瞧得那叫一个目不转睛,眼瞳都缀着火苗,两个火池子似的。
他认真解释道:“阿姝,当时我心里憋得难受,一刻也不想忍,只想马上将那些话说给你听。此时想来的确不妥。这事儿是我做的不好,日后我拿任何主意之前,都先过问你的意见可好?”
“我才不要,你若万事都要过问我,那我岂不成了你的老妈子!”林姝自己说完先笑了起来,“只需有关我的事情同我商量就好,其他还是你自个儿拿主意。”
微顿了下,她大方表达自己的心情,“阿野,今日你替我出头,我很欢喜。”
周野的手攥起来又松开,如此反复几次后,似终于下定决心,一点点儿往林姝手边靠。
眼瞅着就要挨上林姝的手背,林姝却忽地起身,然后往堂屋里走,“阿野你等我片刻,我写几段话,在玉书堂弟来之前,先教你一会儿!”
周野神色微微遗憾,但听到这话,心底却又浮起一丝丝甜,像是刚刚吃了一口阿姝亲口喂的糍粑,他连忙应道:“好,辛苦阿姝。”
语调是难得的轻松快活。
第95章 识字
林姝知道周野不爱读那种之乎者也,所以也不写什么四书五经,而是写了一则寓言小故事,是非常经典的龟兔赛跑。
这则故事林姝是嘴角噙着笑写完的,一想到这些寓言故事都是用来教小孩子,如今却被她用来教阿野这样的大男人,她就很难不笑。
等写完,她吹了吹未干的墨迹,然后便朝周野招招手,“阿野,你过来看看。”
周野从她手里接过那纸张,双手小心捧着,阿姝的字写得很好看,他不知如何形容,但看着十分舒服。
然而,等他细细去看纸上的内容,只读了两句便露出了古怪的神色,他抬头看向林姝,正对上林姝那含笑的带着些许顽皮的眸子。
“读呀,要读出声儿来,叫我看看这些字里有哪些你不认识,今日便教你这里头的生字。”林姝催促道。
周野神情无奈,只好硬着头皮念出声:“在茂密的山林里生活着许多小动物。有一日,小兔子碰见乌龟,见它在慢吞吞地爬,便嘲笑它跑得慢:我也是四条腿,你也是四条腿,怎么你跑得这么慢?乌龟神情很淡定,一对小黑眼瞅着兔子,说:你虽然跑得快,但我不一定会输给你……”
周野语调平稳,念得不疾不徐,通篇念下来,只偶尔微微停顿一下,竟没有明显的磕绊。只是那充满了童真稚趣的小故事愣是被他这没啥起伏的调调给读出了公文的感觉。
林姝偷偷笑了几次,但在周野全部读完之后,神情却诧异起来,“阿野,你之前骗我的罢,这里头的字你全都识得,这叫大字只识得几个?”
周野摇摇头,解释道:“没骗你,这里面有好多字都是我连蒙带猜的。”
林姝顿时来了兴致,“快指给我瞧瞧,我看哪些字是你蒙出来的。”
只短短第一句话,周野便指出了“茂密”二字和小动物的“物”字。
林姝眨眨眼,“茂密二字全不认识,你蒙出来的?”
周野点点头。
林姝连忙又问:“那这小动物的物呢,你怎么猜出来的?”
古人不说小动物这个可爱的词,喊的都是飞禽走兽,是牲畜。
周野对上林姝好奇的眉眼,觉得她藏笑又缀着星子一样的眸子可真好看,失神一瞬后,向她解释道:“这后头讲的是山林里兔子和乌龟赛跑,既然有兔子乌龟这些,便不难猜出是飞禽走兽,我们常说的石头桌子这些是死物,那此处与之相反,那便是动物。”
林姝听完他的分析,欢喜地抱住他胳膊,跳起来在他脸蛋上亲了口,“阿野,你可真机灵,我喜欢死了!”
周野突然就忘记后头要说什么了,被林姝亲过的地方陡然发热,并极快地向四周蔓延,整张脸都变得热乎乎的。
他心虚一般,立马朝屋外院坝门口瞧了眼,确定没人进来,这才松了口气。
心里有些甜蜜又有些苦恼,最后他微微皱着眉头提醒林姝,“阿姝,以
后别这样,被人看到了对你不好。”
林姝听得一乐,这话听着可真熟悉。
“外头不能这样那样便算了,怎么我在自家里也不能这样那样了,我们不是在谈情说爱么,我亲亲自己的男……男人怎么啦?”即将出口的男朋友被林姝及时改成了男人。
亲亲自己的男人?
周野原本只是有些发热的脸顷刻间变得滚烫滚烫的,浑身都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