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水村这边地势是不高,但顺着河流往下的那几个村,地势更低咧,尤其是最下头的大福村,也不知那几个村的百姓如今怎么样了……
有人如里正这般忧心着其他村子,因为他们还有亲人在别村,但也有人为着一点小事便斤斤计较。
张腊梅早将自己要去粪坑里吃粪的誓言给忘得一干二净,此时看着别人有面饼吃又有被褥睡,而她们家啥好处都没捞着,嘴上便忍不住阴阳怪气起来。
“没想到我这侄女竟是这般的大善人,如此心善的话,怎的连亲大伯和亲堂兄都不管,反倒管起不相干的外人——阿嚏!”张腊梅话未说完便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唉哟,不成了,我这是病了,原本就身子骨不好,现下又淋了雨,我这命怎么这么苦哟!”
旁边一村妇也跟着酸里酸气地道:“啧,真正的大善人那是以德报怨,林姝连你这亲大伯娘都不管,我这曾经跟她争过嘴吵过架的就更别想了。”说话的正是曾经背后诋毁过林姝的高氏。
他们一大家子人愣是啥都没捞着。别的不说,她公婆岁数也不小了,怎么就不见林姝把被褥分给她公婆?林姝这死丫头分明是故意无视了他们一家。这不是在记仇又是什么?
可高氏也不想想,后头分被褥出来的压根不是林姝,而是张巧花和李春苗。她们找的是村里那些幼童和年迈的身子骨不好的老辈,跟林姝又有什么关系。
但不管这些人嘴上如何酸,林姝权当不知,而其他看不过眼的村民自会帮着顶上几句。那头吵吵嚷嚷了好久才消停。
夜色渐深,草棚里的说话声渐渐小了下来,村民们劳累许久,身心疲乏,撑不过去了。得了被褥的妇孺老人已经睡着,什么都没有的则与亲近之人靠着取暖浅眠,正如林姝和周野这般。
周野坐在干燥的棕皮上,将娇小的林姝整个拢入怀中,抱了一会儿感觉迎面有风,便双掌掐住林姝腰杆一抬,直接将林姝调了个面儿。
林姝猝不及防被他调一面,差点儿惊呼出声,恼得在他腰间狠狠掐了一把,“能不能提前说一声?”
周野将她的腿缠抱在自己腰间,手臂环住后背,遮挡了大部分的山间夜风。
“睡罢,这个姿势更暖和些。”
林姝觉得这树袋熊的姿势实在羞耻,平儿只两人的时候便罢了,这会儿可是……她偷偷瞄了一眼三婶和李婶子她们,发现她们压根没往两人这
边瞧。
也是,都这种时候了,各家顾着各家,哪还有心思管别人。
心里一松后,林姝脑袋一歪,靠在周野颈间,闭眼不过须臾便沉沉睡了过去。
睡着前,心里还嘀咕一句:阿野果然暖和得像个火炉,抱着阿野睡觉真舒服……
周野也有些乏了。白日发大水的时候他一直守在山脚,村民们带的东西多,他见了都会帮扶一把。年纪大的长辈,有几个还是他背上山的。这后山他来来回回地不知走了多少趟。
再是后头为了赶在天黑把能容纳所有村民的草棚搭好,中间片刻不得歇息。
怀里抱着林姝,鼻尖嗅着对方身上淡淡的体香,感受着那暖暖的体温,周野困意袭来,没多久也睡了过去。
夜深人静之时,不知哪个没睡着的村民突然欢喜大喊一声,“雨停了!月亮出来了!”
浅眠的村民们被惊醒,得知这个好消息无不松了一口气。
雨停了好啊!雨一停,日头再一晒,外头的积水要不了几日便能渗进地底了。
被吵醒的林姝听到这个好消息,睡梦中一直微蹙的眉头松开,脑袋在周野肩上蹭了蹭,很快又睡了过去。
次日,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林姝便睁开了眼。
她一动,周野便察觉到了,“阿姝,醒了?”
林姝嗯了声,从他身上下来,“走罢,寻些干柴去。”
往常她日日都要睡到自然醒,这次却一反常态地提前醒来,还一副极其自然的样子,叫周野不禁多看了几眼,但这次他什么都没有问。
林姝不是没有察觉到周野疑惑的视线。
能安逸懒散地过日子,谁又愿意劳累奔波。她只是因这场大水觉醒了本就刻在灵魂里的危机意识,生出了久违的紧迫感。
她急切地需要做些什么来缓解这种情绪,譬如屯东西,柴火粮食衣物药材甚至武器,什么都行,只要是能用到的东西屯得越多越好!
第200章 姜汤
周野不知道林姝心里在想什么,但他能瞧出了她心底的焦虑。
他伸手牵住林姝的,往紧攥了攥,“阿姝,别怕,等积水再下去一些,我便带着村民去田里排水,田里不至于颗粒无收,咱们还有大山,我不会让你饿着肚子。至于咱们的房子,房子塌了也没关系,重新搭一个便是,这次搭个更大的。对了,上回你买的菜种,没用完的我都放竹罐里带着了,还有你晒的那些花茶草茶,也都还在。咱家的油罐子我也没落下,因着上回买得多,能吃好久,这些我都跟粮食一并带去山洞里存着了……”
林姝听着周野这些话,那种催促她赶紧做些什么的紧迫感竟就这般缓和了下来,她嘴里嘟囔一句呆子,嘴角却微微弯了弯。
罢了,慢慢来罢。
后山树多,不乏枯木,周野很快寻到一棵倒地的枯木,仗着自己力气大,直接将这一整棵枯木扛了起来。林姝则寻去了松木林,刨开厚厚的针叶层,最底层还能扒拉出一些干松针,岩石缝儿树洞里头也都掏一掏,这些地方让林姝收集了不少枯叶干草和碎木。这些好燃,生起火来容易。
等两人带着东西回去,草棚里的村民已接连起了。
这一觉本也睡得不踏实。
“阿野,你扛回来的这是……枯木?生火用?”有村民问。
周野点了点头,多回了几句:“枯木外头一层砍去,里头是干的,能烧。石头缝树洞这些地方也可以看看,能寻到好引燃的枯叶干草。”
村民们听到这话,纷纷起身道:“那我也去找找看!”
虽然天晴了,但外头积水深,怎么也得要个三四日才能完全渗入地底,水干之后也是湿泥地,没法过路,还得再晒个两日,不出意外的话,他们至少要在后山待上个五六日咧。
家里劳力汉多的,派一个出去找枯木,剩下的便学着周野垒石灶。
起土灶是没那个条件了,周野搬来四块大石头,彼此垒在一起,搭成一个简易的石灶,铁锅能直接架在上面。因着地面潮湿,灶底还要再铺一层碎石。等火烧着后一烤,碎石表层的水分很快便会被烤干。
至于生火,因着有火镰在,生火要容易得多。
不过甜水村并非家家都备着火镰,一个火镰买下来得百来文了,对于许多贫苦百姓而言算是个奢侈品。村里好些人家舍不得花这个钱,若是生火便去邻里家借个火,借了火之后小心保存着火种,等什么时候火种不小心灭了,便再去借。
等周野这头垒好石灶,何桂香已取了火镰出来,“我来生火罢。昨日雨大,也不知火绒潮了没有。”
何桂香熟练地用火镰刮擦火石边缘,迸发出的火星子溅到火绒上,何桂香立马对着火绒吹气。
“火绒还能用,着了!”
得到明火后,何桂香慢慢往灶膛添林姝带回来的枯松针和干草,等火渐大,再放周野刚刚劈出来的那枯木条。
林大山也没闲着,从山里源头处取了一桶干净的山泉水回来,水倒入铁锅,直接满了锅。
即便是干净的山泉水,因着刚刚下过暴雨,也是不敢直接饮用的,要烧滚
了喝。
李春苗直接开口问何桂香:“何嫂子,一会儿等我家要生火的时候,我能借个火不?”
她家就王银根这小子命好,昨晚得了半个面饼吃,没有饿着他,家里其他人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等当家的寻到干柴回来,她马上生火做早食!
何桂香回道:“同我客气啥,只管来借。”
趁着这机会,何桂香也对其他村民道:“一会儿要生火做饭的,都可以来借火。”
当即有妇人接了话,“那我就不跟弟妹客气了,一会儿我便来借个火。”
还有人问:“嫂子这是要做什么早食吃,稀饭么?这水是不是加得太满了?”
何桂香看向林姝,面上流露出一丝与荣有焉的自豪之色,“家里走的时候带了没吃完的姜,阿姝说先熬上一锅姜汤,叫大家伙都喝上一碗驱驱寒!”
这话一出,村民们都又惊又喜。
乡下人家里有啥吃啥,山上野葱野蒜这些都有,还有青花椒可以调味,哪里会专门去镇上买姜吃。姜这东西可不便宜,没想到林老二家不仅备有姜,还愿意熬一锅姜汤叫所有村民喝。再加上前头林老二一家的大恩,村民们对林老二一家那是愈发感激。
“这姜汤既然是熬给大家喝的,那不能叫你家白费柴火,一会儿等我家老二找到干柴回来,我再分一些给你们。”一个老汉这般道。
其他人听了也得纷纷点头。是这个理儿!
张腊梅和高氏几个没吭声。这姜汤还不晓得有没有他们家的份儿呢。
两大块姜切片后再切丝,全部倒入铁锅里,水滚后再小火熬上一盏茶的功夫即可。
林姝喊道:“叔伯婶子们见谅,姜汤就熬了这么一锅,只够每家分一碗,家里人口多的可以舀两碗去。有碗的拿碗过来盛,没有碗的便砍一截竹筒。”
能分到一碗姜汤就不错了,村民们哪里会嫌少,一碗姜汤叫家里体弱的妇孺老人多喝几口,壮汉壮妇少喝两口便是。
大部分村民都是没带碗筷的,毕竟要紧着最重要的东西先带,他们想的也是山间竹子多,筷子可以现做,竹筒也能当碗用。
不等林姝说,已经有人去林间砍了竹子来,很快便得到了可以储物的竹筒。
一户人家出一个人过来领姜汤,趁热喝下去,浑身都暖洋洋的。
张腊梅一开始还硬气得不想去领,可没一会儿就熬不住了,昨夜她打了好几个喷嚏,今晨一起来脑袋便有些晕乎乎的,这姜汤她得喝!
眼瞅着林多仓那个白养的问别人要了个竹筒去领姜汤,张腊梅生怕林多仓领了她就领不了了,赶紧从背篓里取了个大陶碗出来。
她走的时候舍不下锅碗瓢盆这些,陶锅和陶碗都带了,只是陶碗重,带的不多,拢共就拿了四个。一个大陶碗,三个小陶碗。
张腊梅把那大陶碗往林多谷手里一塞,“老二你人机灵,赶紧抢在你大哥前头去舀姜汤,多舀些回来。”
林多谷接过大陶碗就跑,排在了林多仓的前头。
林多仓张了张嘴,想说啥,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媳妇昨晚虽有被褥可睡,但晨起后还是咳了起来,他的确是想单独给媳妇舀一份姜汤。可二弟端着那么大一个陶碗排在他前头,林姝堂妹给二弟姜汤之后还给他舀不?
林小蒲熟悉村里人口,林姝给人舀汤的时候她就在一旁小声说对方家里几口人,家里人口多的,林姝便主动喊对方喝完了再来盛一碗,家里人口少的,一碗盛满便算。
结果林姝盛着盛着,就看到了林多谷手中捧着的那大陶碗。
林姝:……
林多谷脸上笑呵呵的,仿佛压根不记得先前两家闹了不痛快。
身旁林小蒲偷偷翻了个白眼,林姝却还是按照规矩给舀了大半碗,大伯娘家人口不少,这陶碗大,大半碗差不多了。
哪料林多谷却嫌不够,觍着脸问:“阿姝妹妹,能不能再舀两勺,这碗还没满咧?”
林姝目光扫了眼排他后头的林多仓,皮笑肉不笑地道:“我这是没算你大哥大嫂的,你大嫂瞧着不舒服,我一会儿单独给她舀一碗,这些够你家剩下人喝了。”
林多谷听到这话只能作罢。身后有人嘀咕他脸皮厚,他也当没听见。
轮到林多仓舀姜汤,他羞得抬不起头,但林姝不仅将他手里的竹筒舀满,还叮嘱了几句,“方才听嫂子咳了几声,若是喝了姜汤还不顶事儿,你便去山里寻些艾草煮汤给她喝。”
林姝顺势同其他村民道:“这姜汤也就是驱寒暖身,能一定程度地缓解初期风寒,叔伯婶子们若是身子还有其他不适,咳嗽的可多喝些艾草汤,身上发热的便挖些葛根煮汤。还有其他能止咳散热的草汤,村里的阿公阿婆知道的肯定比我多。”
一个年迈的阿婆笑应道:“是咧是咧,阿姝丫头说的这些没错,还有折耳根,咱们村里哪家有个咳嗽的,都是去挖了折耳根煮水煎汤。昨儿个不是太晚了么,今儿一早我家老大老二便出去了,一个去找干柴,另一个便是去挖折耳根。一会儿熬水后,有多的也给你们盛一碗。”
去镇上药铺看病抓药太费钱,村里人病了都是自己扛,但也不是啥都不干硬抗,老人们一辈辈传下来不少偏方,头痛脑热咳嗽发烧这些其实都有对症的草汤。
有妇人笑应,“不用大娘的,这折耳根哪里都有,咱们自己挖来自己熬。还有阿姝丫头口中的葛根应该就是咱说的甘葛?我不晓得这东西能退热,但小时候阿公跟我说过,甘葛挖来泡水喝好得很,饥荒的时候还能用来吃咧!”
一个家贫的半大小子突然插嘴道:“我家挖过甘葛吃,吃了真能顶饱,就是里头须须多,不咋好吃,嘿嘿。”
旁边他老娘立马冲他脑门敲了一记,“同别人说这些做啥子,也不嫌丢人!”
村民们善意地哄笑出声,“打娃儿做啥,这次村里发大水,家里的粮都撑不了多久,咱们日后怕是家家户户都要去山上刨这甘葛吃喽!”
“不吃甘葛还有别的嘛,再过一个月山里的板栗就要熟了,咱们一起进山捡板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