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铭,你先闭眼。”
柔柔的音调里不自觉的带着两分颤抖,他只以为那是她病体未愈,丝毫没有想到面前之人手拿翦刃可能带来的危险。
他就这么毫无防备的闭上眼睛,仰面朝向她,纤瘦的脸骨骼分明白得可怕,神色却无半分异常。
看着这无数次出现在前世今生的梦里人,越清宁歪着盯着他的脸好久。
想必他自己是很知道自己的优势,也总是用这幅脸骗了她的信任,只要一张玉面饱含真情,哪怕这真心是装的,又有谁舍得在他身上插下这一刀呢?
只不过他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她。
越清宁强撑着自己直起身子,一只手高高的举起翦刃,眼中是从未流露出的狠意。
雀铭,已经给过你太多次机会,是你一直执着不肯走活路……
寒光照着翦刃映在了他腾动的颈脉上,那里还有一圈圈的纱布裹着刚刚受下的伤。
她脑海中倏然闪过什么,可她不顾那些闪映的零碎记忆,重重的落下手去。
“小姐……”
离那颈脉只余方寸,她腾然住了手惊恐的看向他的眼睛。
但他没有睁眼,甚至什么都没察觉到,静静地等着,仿佛刚才只是她的错觉。
越清宁冷汗涔涔呼吸也变得急促,她本就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深知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
“你说什么?”
他唇动了动,好半晌才又叫她一声。
“若那个梦是真的,小姐你会不会生气?”
他竟然还敢来问她会不会生气!他怎么有胆子问她?
越清宁咬着唇被他的话激怒,攥着翦刃的手似乎又恢复些力气,手提起来准备再刺,这人却毫无防备的又说了两句。
“不论我在哪里,雀铭一辈子都是小姐的人!从小姐将我带出琴坊的那天起,在我心里,从头到尾就只认你一个。”
五年前的那天仿若昨日,她想起那个孩子端着茶壶挨着桌给客人倒茶的样子,明明是个少年却被当做女子调戏。
面对那些污言秽语,雀铭却毫无表情恭恭敬敬的倒下茶,紧接着一声“客人慢用”,好似忘了自己身上正经受的委屈。
那一刻,她与他隔着十几个客人,却是整场欢声笑语中唯一笑不出来的,她盯着他木然的脸,心里有什么融化一般撑满整个心房。
她想,若是不带他走,往后日日她都会良心不安,为此刻而后悔。
于是,越清宁开了口。
这一口开便是将尊佞鬼请进了屋里,再怎么用尽办法也请不出去……
怕什么来什么,她最怕他翻起旧事,翻起那年那天她为他揪心的感觉。
眼中盈入雾气,她眨了眨眼深吸几口气也压不下翻涌的泪意。
从软了一颗心将他救下到现在整整五年,算不上朝夕相见,也得说是常常相伴。雀铭是她救下来的,他们这些年一起长大,说没有半点情分又怎么可能?
这狡猾的狐狸!他一定是察觉到了她的杀意,故意提起当年,算好了她这颗心又要为他动摇。
她咬着唇死死忍着,挣扎了好半天。
这泪最后还是不停积蓄,最后决堤般溃败滚滚的落下来,如此便已经泄掉了气势,心里再有气,几次三番的也抬不起手。
最后,她还是不甘的松开了手,失了魂似的任凭翦刀从手中滑落,哐当一声掉到了地上。
听到声音,雀铭总算睁开了眼,只是一抬眼便看到大小姐脸上晶莹的泪珠,仿佛在他心上滚。
“小姐……”
越清宁没好气的剜了他一眼,“你肯定是知道我会这个样子,故意说给我听。”
雀铭连连摆手,他说这些只是为了能安她的心,绝不是为了见她的泪。
柔情满溢的美目一垂眸便要拖出泪痕来,他怎么舍得她哭,泪在她面上划出痕却在他心里犁出不知多少滚烫的伤疤。
“我绝不是此意,只是想雀铭真心所想被小姐知道。”
闻此言巴掌大的小脸上又落下连连细雨,泪珠泛着莹润的光芒在下颌聚集。
他盯着那泪珠分不开神,自顾自想着,这世上可能再没有什么比这宝珠珍贵,此刻小姐的一滴泪价值千万金。
被细雨浇灌着的木人,于恍恍惚惚中似乎开了丝窍,他胡乱的瞎想着。
希望小姐能知我心,也希望小姐心里有我。
而这番不应想的幻梦似乎在雨中成了现实,他有些慌张的接下这个突兀的念头,打开细瞧,只见里面明晃晃的写着。
【清宁心里有我】
他不敢相信连连退缩,整个身体却老实的漂在云端上,脚下跪着的都成了绵云。
自己小心谨慎欲退还迎的步履,还是抵不上清宁一寸芳心。
她的心在何处,此刻的他终于是知晓了!
“不要哭……”
到底还是嘴笨,心中被满溢的云雾充斥,嘴上还是连一句前人的好词也想不起来,只知道呆呆重复着不要哭三个字。
不要哭,你一哭我的心头血便要流了满地。
清宁,我亦是倾慕于你。
他张了张嘴,两句中到底还是哪一句都没吐出来。
他身份尴尬,无论是此时还是以后,藏在胸膛的酸涩苦意怎么敢说出来误了佳人。
如此一想,更觉得整个肺腑都被痛苦挤满,连呼吸都带着苦涩难以下咽。
他已经选好了路,走上仕途便是一条荆棘丛生的险路,她在身边必定危险,甚至哪天他没有胜算一命呜呼变成了亡魂,他也舍不得她扶着他的棺椁独自垂泪。
如此便又要怪起他脸上的这幅面皮,她是不在意样貌的,但自己如果生了一副粗丑无比的眉目,是不是就不必担心她会伤心,至少可以只持有自己的一颗本心远远看着她就好。
哪怕是看她成亲,看她生子,看她安安稳稳的度过此生,也可满足了!
越清宁哪里知道这么一会儿,这人在心里编排出了好一出大戏,而自己还是戏里的主角。
她吸了吸鼻子,就知道这样冷心冷情的,即便见了她垂泪也不会有多少动容。
心里难受烘得脑袋也开始发热,那股热气又开始作祟带来波浪似的眩晕。
于是人只好重新躺回去,心却倔气的盯他不肯闭眼。
“小姐再睡一会儿吧!等下滕小姐来时我再叫你。”
“……”
她不答应,仍是死盯着他,好像在怪他避重就轻的态度。
雀铭想躲开她灼灼目光,又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垂着头默默受着她带刺般的巡视。
一个追一个受,好半天到底还是越清宁先感觉没意思,头往被子里一躲就这么睡着了。
这时候雀铭才敢抬眼好好看看她,她的一颦一笑都牵动着他,为他生气更是他最不想看到的事情。
所幸终于睡着了,睡梦里总不至于继续生他的气。
“清宁,为我这样的人实在不值当伤心,你松松眉头吧!”
梦里的越清宁听到这句,好一个白眼翻过去。
“你想得倒是美!我已经看住你了断不可能放你走,死了这条心吧!”
两人驴唇不对马嘴的竟还对上了心境,只是一人喜一人悲,一人忧一人惧。
天底下哪还有这样的荒唐事,恐怕只有这两个天造地设的人凑在一起,才错出这一段荒谬奇缘。
第四天,距离腾大人推算出的日期只剩三日。
越清宁再也无法看着清喆继续这样病下去,从早上开始顶着昏热的脑袋就开始坐在案前列事。
从她回来开始到现在,两人但凡接触的时候都被她记录下来,每一桩每一件仔仔细细的按时间列好,她来回看了好几遍。
自她回来,几乎处处给雀铭找不痛快,不是要绑他就是要杀他,哪里有什么一致的地方?
两人衣食住行都天差地别,更没有什么同样的喜好,那个在他们身上作用的不同,到底是什么?
雀铭在她身后远远望了好几眼,眼中飘忽的情思刚要露出来又被他强压下去。
他知道清宁在找什么,可她对他也太过用心了,连一丁点小事都记得这么清楚,甚至连什么时候扶她上车,什么时候匆匆见的一面都记录下来。
一面羞愧一面窃喜,他这颗心快要让自己给折磨成两半。
不知道她的心时还没有这般折腾,知道了反倒犹如火上煎心,翻来覆去的不得消停。
第33章
他俩心思各异,一对上眼又开始没话说。
雀铭心里有愧,每每对上她的视线便要皱着眉演一副不得已的欲言又止出来,弄得她反倒成了个坏人。
于是她也懒得搭理他,一扭头也别扭的不再看他。
可事不能不做,她坐在窗边披着一席薄衫,一手拿着支笔在案前愁眉紧蹙。
他平常可没有机会看她这副模样,此时看着看着就陷入到了自己的荒唐梦中。
梦里的大小姐变成了清宁,只着一席薄衫在灯下提笔的她,成了他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他只需要靠近扶上她的肩头,她就会笑着贴在他手上说。
“你回来了,夫君。”
“雀铭!”
眼前幻梦被一声倏然惊醒,雀铭呆愣愣的看过去,大小姐正回过头奇怪的看着他的脸,好像自己深陷梦中的姿态被她察觉了什么。
他脑袋一麻,连同后背上都蒸起汗意来。
“小姐……”
人有愧色,声音也颤了一下。
所幸她根本没发现,一扭头又沉在自己的事情里回过头去,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