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兰草不死心,她记得路上看见过好几家律师事务所,匆匆关了店门去咨询。得到的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样的,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一头栽倒在地上。
再醒来,是女儿焦急的呼喊声,“妈,妈,你怎么了?”
唐元元的手捧着妈妈的脸轻轻拍:“妈,你是不是病了?我带你去医院?”
她用尽所有的力气把妈妈扶起来,跪在地上:“妈,你到我背上来,我背你去医院。”
张兰草捏了捏眉心,她现在要怎么办?
这辣椒酱,是她骑着三轮车一家一家杂货铺跑出来的,迎着冬天的寒风冷雪,淌过夏天的暴雨如河,最来时的时候条件艰难,她辣椒都是自己亲手做的,剁碎的辣椒熏的她眼睛都睁不开,手辣的都肿起来。
这是她四年的心血。
女儿抓着她的手往背上拽,才九岁的小身板努力背她,但弄不动,急的哇的一声哭出来:“妈,我背不动你,怎么办?”
“妈妈你不要有事啊!”
张兰草回神,自己是女儿唯一的依靠,绝不能坐以待毙:“妈没事。”
“元元,妈妈现在跟你说一件很严肃的事,你记好了。”
唐元元小脑袋认真点下去:“嗯!”
张兰草:“你去市场,找胡阿姨,你告诉她,我快死了,你找她来送我去医院,你要一直闹她……”
胡青吓的手里的水杯都掉在地上,她只是舍不得这么大一笔钱,没想过要害人性命啊!
她会不会坐牢啊?
赶忙拉着丈夫就骑车往张兰草家跑,张兰草刚才又躺下了,手里这会子还半握着一瓶老鼠药。
八万块,太多了!
她拼死拼活这几年,手里落下的也不过六万块,一瓶辣椒酱批发出去才能挣2分钱,这是她的全部心血。
当然,她没有真的吃,不过是用来吓周青的,赌她还有一点点良心。
要是自己没了,她握着这个商标也没用了,她又做不出来,辣椒酱的调味都是她亲自把关的。
就算她没有良心,但凡有点脑子也该知道让点钱。
周青拿着老鼠药的手都在抖,她不会是害死人了吧?
她不想吃枪子啊,手忙脚乱的把人扶起来:“张姐,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啊,你还有女儿呢,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女儿怎么办呀?”
周青丈夫想把张兰草背去医院,张兰草不让他碰,侧开身子半躺回地上。
勉强掀开眼皮,有气无力的道:“你这么逼我,分明不给我活路了!我还不如吃老鼠药死了算了。”
张兰草的绝望不是假的,脸色苍白,人实实在在的虚弱,周青夫妻真怕她有事。
更何况,唐元元疯狂拍着周青丈夫:“坏蛋!你们欺负我妈妈,你们都是大坏蛋!”
周青只得说道:“我不要那么多了,我就要四万,四万行吗?你别想不开啊!”
张兰草:“你给我写个凭证。”
唐元元立刻从书包里拿出来钢笔和本子,周青接过来就写下了凭证,能要到一半就不少了,总比惹上人命强啊,利索的签上了名字:“张姐,你就是我祖宗,咱们现在去医院行吧?”
张兰草其实更想去工商局,直接把商标拿过来,只是现在这个点人家已经下班了。
她得把周青困在医院里,于是仍旧摸着心脏装作不想活的样子。
唐元元抹着眼泪也是一副十分伤心的模样,周青哪里敢走,只能守在医院里,又是买晚饭又是开导的,张兰草也不客气,折磨她一整晚,次日八点直接就杀到工商局把商标改到自己名下。
之前周青担心自己一毛钱拿不到人惹上人命官司,心里也踏实了,好歹是拿到一半钱了。
周青丈夫却后悔了,四万块尘埃落定到袋里,这会子只遗憾要的少了,埋怨道:“你一下子也砍的太多了,现在少了四万,四万块!总不能把积蓄都给那王八蛋吧。”
周青:“知足吧你,张姐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我们连这四万都拿不到,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她都不知道以后在市场怎么见人。
丈夫道:“那人家要八万,我们怎么办?要我说,不要了,新美给他,我们就自己换个牌子干,我凭什么要给他八万啊!”
“我能把新美做起来,我就能再做一个牌子起来。”
手里现成的供销商渠道,男人觉得自己也不愁卖,何必把自己的积蓄送出去?
周青有点犹豫:“这样能行吗?”
丈夫说:“能!”
这四年时间各个作坊涌现,市场环境变了,消费者的选择也更多了,夫妻俩借着时代的东风起了家,却不知道市场一旦失去,就再也抢不回来了。
另一边,张兰草总算拿回商标,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整个人瞬间就面色红润起来。
唐元元却紧紧抱着妈妈,哇的一声哭出来,很怕自己再失去她:“妈妈,你没事了,你没事了!”
到底还是孩子,即便妈妈提前跟她说了自己是装的,可她还是恐惧了一整夜,半夜睡醒了都要摸摸妈妈的鼻息。
“妈妈,你不要离开我。”
张兰草感觉到女儿的恐惧,小小的身体微微颤抖,心里都是内疚。
她让女儿害怕了。
“你放心,妈妈永远都不会想不开,”张兰草目光坚定又清亮,她想明白了:“妈妈的命别说是八万,就是八十万也买不到,妈妈要挣更多的钱,正儿八经的开个厂子。”
她还要请法律顾问。
她要开个正儿八经的辣椒厂,把辣椒酱卖到更多的地方,做大做强,再也不要被人欺负了。
第110章
张兰草正儿八经去律所聘了个合伙人,立刻就尝到了专业人士的便捷。
她头一次知道,原来开厂子是可以申请贷款的,贷款数额还不菲。
原来根本不需要自己一点一点积累资金啊。
她又学到了防伪标签这一项,也立刻给加上,律师又给她提了个建议,如果把户口迁到沪市来,贷款条件会更好,以后子女读书也方便,要是再过几年,户口该不好签了。
这些全是张兰草的知识盲区,哪里敢耽误女儿,立刻就把户口迁了过来。
其实应该回原籍办手续的,但这个时候政策漏洞很大,也没有什么联网,偏远的农村,这一年甚至地方都还没有弄户口本,多少人为了绳儿子不给女儿上户口,黑户多的是,张兰草花了点钱,就免了手续,母女俩都把户口迁到了沪市。
张兰草就是户主。
张兰草拿到贷款就大刀阔斧的盖起了厂房,三轮车能跑的地方太有限了,还得是汽车跑的远,她决定给自己配一辆面包车,于是交钱去了驾校学车。
教练是个脾气火爆的,学员出错了就要骂人,每个人都骂,学员们碍于昂贵的学费,哪里敢朝教练发火,就怕他不教自己,只能忍。
财富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一个人的底气,她能让懦弱的人换一副样貌,张兰草现在兜里有钱,一点也不怕他,也不惯着教练。
她修的漂亮的指甲松开方向盘,身子懒散的朝座椅上靠过去,侧过脸,唇角漾起淡淡的微冷笑意:“教练,我要是会了,就不需要教学费来跟你学,你说对吧?”
“我这个人呢,最不喜欢听人家骂我,我会生出撕烂他嘴的冲动,你应该也不想看到这一幕的哦。”
如今的她,穿的是女性职业套装,脚上踩的是半跟的女士高跟鞋,手腕上挂着包,嘴上抹了口红,沪市话已经说的很溜。
身份足够的高,走到哪里都被人重视。
教练立刻就知道,张兰草不是好惹的,后面一句侮辱人的话都没敢再骂过。
一个月之后,张兰草顺利拿到了驾照,立刻就去买了一辆面包车。
“妈妈,你好棒!”
这四年的时间,经济飞跃,一年一个样,其实班上也有好几个同学的爸爸开上轿车了,郭强还跟他炫耀家里有轿车了,唐元元一点羡慕的感觉都没有。
她妈妈可是唯一一个女性自己开上车的!
张兰草的手松弛的握住方向盘,目光盯着路况,耳朵都都是女儿的赞美声,她的女儿永远是最给她捧场的人。
“你一个女人家还开车啊?”
“这要是碰到人,得赔不少吧?”
“怎么不买个轿车啊?现在厂子都盖起来了,你大小也算个厂长了,面包车多不配啊。”
市场里的人,尤其是很多男人,说酸话的,看笑话的不少,只有她的女儿,会永远都这么爱她,她做什么都是好的。
那些酸言酸语都寡淡又没意思了。
张兰草直接载着女儿去看东方明珠,还去国营饭店吃了一顿大餐。
第二天是个阴雨天,这个时候有车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雨滴滴答答从透明的玻璃窗上滑过,凝结出一个温暖美丽的空间,路上的行人匆忙,被雨水浇湿的家长,冷雨中自行车后座冻的瑟瑟发抖的孩子。
女儿坐在车子里,连鞋子都不用沾上雨水,张兰草只觉得后悔,应该早点学车买车的!
小孩子之间的攀比很直接,过了两天,她听见郭强笑话唐元元:“你妈妈开的是面包车,我爸爸开的是轿车,轿车很贵的,面包车是拉货的。
”
唐元元:“我妈妈是自己一个人挣钱买的,你爸的车是全家挣钱给他买的,还是我妈妈厉害。”
张兰草第二天就去订了一辆轿车,拿到车之后特意在放学时间去接女儿。
唐元元又把嘲笑还给郭强:“我妈妈就是比你爸爸厉害!”
郭强:“……”
厂子顺利开起来,张兰草花了一年的时间,彻底把辣椒酱卖遍了沪市所有的杂货铺,她还打通了西藏南路会稽路口的粮油食品自选商场,销量立刻就翻了上去。
倒是周青夫妻,他们换了内衣的牌子,最初不显,批发商倒是正常订购,但仅仅是两个月之后,市场里的批发生意明显就下降了。
终端消费者不购买了,批发商自然就不愿意进了。
最初周青丈夫还安慰自己,刚开始吗,后面做着做着就好起来了,一开始新美内衣也是这样的,但又过了两个月之后批发生意已经是断崖式的持续往下跌,夫妻俩这会子才意识到重新扶持一个牌子多难。
又去找了注册自己商标的人,对方不但没有降价,还涨价,这回要10万块了。
夫妻俩现在也顾不得心疼钱,但这半年亏了好几万的货了,手里满打满算才7万块钱。
周青厚着脸皮来找张兰草借钱,现在整个市场,她是第一个开上厂子开上车的人,就数她的生意最红火。
张兰草只慢吞吞喝着茶道:“你那牌子现在拿回来也没用了,你自己先去看看店里前端,市场上现在已经好几个牌子了,市场份额都已经被人拿走了。”
周青觉得张兰草是不想借钱,当然,张兰草本人的确也不想借钱给她们:“我自己也是拿的银行贷款,你们也可以去拿贷款。”
周青:“银行的钱要利息的呀,我们现在这个情况,真是没钱还利息的。”
张兰草直白的道:“别说我拿的是银行的钱,我就是有钱,我也不会接借给你,周青,你现在没有还款能力,谁的钱借给你都是打水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