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感觉他情绪不对,她轻咳了一声,还是道:“好吧。”
反正发冠是早已经挑选好的,她拿出发冠,有些迟疑道:“你现在加冠,是不是有些草率啊?我本来是想请几桌……”
“不必。”
裴子辰注视着镜子里的他们,温和道:“我的冠礼,只需女君。”
江照雪听着一愣,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她拿着发冠,忍不住道:“要不……还是改日,哪里能这么简单……”
“今日。”裴子辰笃定道,“此刻,请为子辰加冠。”
江照雪见他这么坚定,只能拿了发冠,威胁道:“那你要现在加冠,我可就只能一切从简,给你带个发冠了。”
“好。”
裴子辰浑不在意。
江照雪无法,只能摸索着,从一旁取了木梳,认认真真开始给他梳发。
虽然一切从简,但她还是忍不住在梳发时,一面梳发,一面为他祷念祝词。
她几乎是把她所有能想到的祝词念了一遍,最后为他带上发冠。
裴子辰看着镜子里头发干净利落竖起的青年,他不想问她为何会梳男子的发髻,也不想再打听他身上的衣衫来自何处,只平静道:“请女君赐字。”
“你想要什么样的名字?”
江照雪试探:“我给你准备了好几个,你看……”
“我想要一个和女君有关的字。”
裴子辰开口,江照雪一愣,随即听他道:“永远有关的字。”
听到这话,她莫名生出几分紧张,不敢深想这言语之下的深意,只劝道:“这……这毕竟是跟随你一生的字……”
“女君救我性命,予我重生,”裴子辰说着冠冕堂皇的话,语气波澜不惊,“我想铭记此恩,此生不忘。”
“哦,”江照雪松了口气,赶忙道,“那太好了,那……”江照雪想了想,“时苍如何?”
“时苍?”
“嗯,蓬莱有座玄苍山,”江照雪笑起来,想着道,“常年落雪,经年不化。时时问雪停,不化玄苍山。这个字,你觉得如何?”
“好。”
裴子辰看着镜子里的她,果断应下。
江照雪放下心来,她文化水平不高,要再取,她的文化水平不足以支撑了。
想想还有些高兴,就算见到慕锦月,裴子辰也没忘了她这个为他出生入死的师娘。
“人品好就是好,爱情面前也有道义!”阿南忍不住夸赞,“还好不是下个沈玉清。”
“那是,”江照雪高兴应声,“这毕竟是男主。”
一人一鸟一唱一和,裴子辰就静默看着镜子里的他们。
镜子里的青年带上发冠,穿着他师父的衣服,便了完全成年男子的模样。
她站在他身后时,好像……也就和站在他师父身后时那样了。
他其实也窥见过他们闺房的情景,记得有一年……应当是他十三岁,还是十四岁。
江照雪砸了刑讯堂想见沈玉清,沈玉清带着他除妖回来,便直奔云浮山。
他在外值守,两人在房间里吵闹得厉害,最后他看到江照雪突然扑了过去,便知自己不该再留,离远了一些。
等第二日清晨,他站在庭院里,隔着敞开的窗户,就看见江照雪站在沈玉清身后,在为他束发。
此刻江照雪站在他身后,与他曾经看到的模样别无二致,他静静看着镜子里的他们,直到听见外面传来细密雨声。
细雨淅沥砸落在他心头,将他一点点污染沾湿。
他确认着自己的欲念与渴求,面上却与平日别无二致。
等了片刻后,他站起身来,从容拉过江照雪,温和道:“女君,丑时快到了。”
“哦。”江照雪一听,反应过来,笑道,“高兴啦?”
“高兴。”
裴子辰开口,拉着江照雪往内间榻上行去。
夜风吹来,两人里衣广袖交错,所过之处,烛灯一盏盏熄灭,直到最后走到榻上,裴子辰拉着她坐上床榻。
而后他起身放下床帘。
江照雪虽然感受不到光线的变化,但听他窸窸窣窣,莫名觉得有些紧张,忍不住道:“解毒为什么还要放下床帘?”
裴子辰闻言,轻笑一声。
那一声散在夜色,听得江照雪心跳微快。
她感觉裴子辰试探性探过身子,抬手握住她的手。
“女君,”他的灵力如他人一般温柔流淌进入她的身体,他似乎是贴在她的面前,距离吻她咫尺之距,她能清晰感觉他身上的香味,将她一点点包裹吞噬,他仿若宣告什么,认真又轻柔道,“今日我被师父训斥,心中困扰,您能将您的心情,再分享给我吗?”
“好啊。”江照雪故作镇定,“小事。”
“多谢女君。”
裴子辰笑起来,将灵力缓缓送入江照雪身体中。
另一边天机院中,沈玉清身体一倾,略一失重,猛地从睡梦中惊醒。
醒后他才察觉,方才他似乎是做梦了。
他鲜少有这样无意识睡着的时候,大约是因为太过疲惫。
他刚才做梦梦见两百年前,他成亲的那一天。
他那时候恨她,也恨自己,几乎是被众人压着,为了两宗体面,咬牙同她成亲。
但她却很高兴。
她似乎是感觉不到他的情绪一般,自顾自的欢喜,他恨极了她高兴的模样,又忍不住在她的笑容里,软化三分,陪着她拜堂成亲,在灵剑仙阁祭坛上结下道侣契约。
结契时的感觉,他本来已经忘了,回想起来,也觉得应当是恨和痛苦多些。
然而今夜突然梦见,他想起江照雪认真看着他,笑着道“契结婚成,生死不离”,然后两人拜堂弯腰瞬间,塞给他一个小纸条,等他们从祭坛下来,他打开纸条,看见上面用不知道多少符文加持的那句“江照雪喜欢沈泽渊”时,他那心中小小的涟漪。
还是有那么几分欢喜的。
似乎是时间太长了,两百年太累了。
他有些迷茫中意识到,其实在结契的时候,他似乎就接受了这一件事,暗暗想着,与她成婚,折磨她一生,总比让她和其他人成婚要好。
他都已经接受这一件事了,接受成婚,与她共担一切,她之罪便为他之罪,这样熬过一生,等哪一日他们夫妻二人将罪赎干净,或许他们便可以从头开始。
他都准备好了,她竟然解契。
想到这一点,想到她从悬崖上跟着裴子辰一跃而下,他便感觉心脏抽痛,一路蔓延到手。
周身都有些发疼,他呼吸微颤,抬手扶额。
反复告诫自己。
原谅她。
她惯来是这样任性的脾气,不知天高地厚。
她只是不信天命书,想要保裴子辰,这没什么,她是在用她的方式,为他赎罪。
这是她的善,他应该庆幸,她也是有善恶是非之人,或许和他不一样,但有自己的风骨。
她是爱他的。
她只是……只是因为他为了慕锦月和她争吵,故意用慕锦月的传音玉牌答应她吃饭,只是因为她嫉妒,所以做出这么荒唐的事。
都是因为爱他。
她不懂事,但她是他的妻子,他可以原谅她。
他找了无数理由,安抚着自己的心境,细雨淅沥而落,等彻底平静下来,门口突然传来脚步声。
隐秘的喜悦涌上心头,他压着自己不可太过外露,需得维持庄仪,以免让江照雪得知他的心意,太过骄纵。
他听着声响,在对方入门刹那抬头,脱口而出:“江……”
音出刹那,他便看见来人。
慕锦月提着雨伞,听到沈玉清的声音,诧异抬头。
雷声轰然炸响,沈玉清愣愣看着面前女子,不安和惶恐弥漫在他胸口。
他看着面前人,骤然清醒。
丑时了。
江照雪却还没有回来。
他的手微微颤抖,慕锦月疑惑出声:“师父?”
说着她环顾四周,不由得道:“师娘呢?”
“她……”沈玉清竭力克制着情绪,哑声道,“她出事了。”
是了。
只有她出事了,又或者……又或者裴子辰没有告诉她消息。
可裴子辰为什么没有告诉她消息?怎么可能呢。
裴子辰那样的性子。
必定是她出事了。
他压着情绪起身,冷静道:“你先睡下,我去找人。”
“师父?”慕锦月诧异,“您怎么找?”
“我去找人。”
说着,沈玉清提起拂尘,疾步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