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清冷眼一扫,剑风瞬急。
沈玉清的剑是在两百年无数次厮杀中历练之剑,每一剑都杀意凛冽,又急又快,细密如丝。
饶是裴子辰天纵奇才,他毕竟只有二十一岁,沈玉清剑风之下,他唯有匆匆躲闪。
只是他越躲,沈玉清剑越快,然而无论他怎么躲,他本能性有一个护着人的姿势。
这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沈玉清一眼就明白,察觉他这种习惯,当年他从带上江照雪后就养成了这种习惯,为此被他师父骂了无数次。裴子辰凭什么有这样的习惯?想到这一点,沈玉清灵力瞬涨,猛地一剑将裴子辰轰飞开去,重重撞到地上,裴子辰刚一抬头,就看沈玉清剑指在自己面前。
杀意从剑风铺天盖地而下,裴子辰急促喘息着,沈玉清冷眼看他:“灵剑仙阁是这么教你用剑的吗?”
裴子辰不敢说话,他压着因打斗和紧张有些激烈的呼吸,听沈玉清继续教训:“你出剑只需向前,你身后无人,也轮不到你护。”
这话出来,没有多提那人半分,可裴子辰却是一瞬就明白了沈玉清的意思。
他忍不住捏紧剑身,一言不发。
屈辱和不安弥漫开去,他甚至连反驳的能力都没有。
旁边慕锦月看着师徒对峙,心疼看了一眼裴子辰,忍不住上前,急道:“师父,要训师兄,也等找到师娘再训吧?”
听到这话,沈玉清动作一顿,裴子辰心中瞬紧。
他抿紧唇,感觉沈玉清在听到这句话后,剑慢慢平和下来。
他盯着裴子辰,看了许久,才忍耐住收剑,冷着声道:“回去告诉你师娘,天命书上你的名字已经消散,你已经不是天弃之人,我不会再杀你。”
听到这话,裴子辰一愣,随后就听沈玉清冷声道:“你若愿意回来,依旧是我首徒,我可为你亲自授课,承我衣钵,但需记得恪守弟子本分,遵循仙阁规矩,这些时日,你与你师娘造次之举,不可有二。”
裴子辰听着,想起过去在灵剑仙阁,需要层层通报才能见到江照雪的时光,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血液仿佛一寸一寸冷下来。
惶恐弥漫在他心头,他却无法言说。
沈玉清见他愣神,只当他反应不过来,站在他面前,高高在上、一如既往,轻松描述着他拼尽全力去做的事:“过往之事,我可既往不咎,溯光镜我陪她拿,神器我亦可为她取,她如今身体有恙,双目失明,不可漂泊在外,让她回来,莫再任性。今夜我在天机院等她。”
沈玉清一想她身上火毒,意识到自己不在时是谁在为她解毒,他便忍不住升起对面前弟子的杀意。
然而这只是弟子,又是生死关头非常之举,他也不能多加怪罪,只能扭头道:“她来找我,亦或我去找她,皆可。”
裴子辰听明白他的意思,也明白他暗含的言语。
今夜是江照雪火毒毒发之时,他要江照雪回到自己身边。
江照雪是他的妻子,灵力交融乃夫妻私密之事,本就该沈玉清来做。
过往皆是如此,他才是偶然。
他死死捏着剑,静默不言。
沈玉清见话已说完,也不多言,转身离开。
走了几步,便听裴子辰声音传来:“若师娘不肯呢?”
沈玉清脚步一顿,他平静道:“我与她两百年夫妻,你把话带到,她肯不肯,我比你清楚。”
“可师娘……”裴子辰也不知自己是在挣扎什么,艰涩道,“看见您带着师妹,她不高兴。”
沈玉清气息微凝,而后,他周身气息慢慢柔和下来,少有耐心道:“我带你师妹,是因寻时镜如今已由你师妹传承,我想回来,必须由她开启。而且她灵根不佳,回来也是遵循师祖之命,为她寻找滋养灵根之法,并无他意。她若还是在意,”沈玉清回头,“不如直接来问我。”
这些话出来,那些弥漫在心口的惶恐更甚。
沈玉清耐心道:“她可还有其他什么顾虑?”
“没有了。”
裴子辰再寻不到什么理由,只能沙哑开口:“弟子,会回去传话。”
沈玉清得话,应了一声,便转身往外。
他甚至连追查江照雪的想法都没有,似乎笃定只要他回去告诉江照雪这些话,江照雪便会回来。
等他提步走远,一直趴着装死的叶天骄一跃而起,赶紧跑到裴子辰身侧,激动道:“哇,你这师父不错啊?我看他挺在乎仙女姐姐的。”
裴子辰听着,撑着自己起身,提步就走。
叶天骄跟上裴子辰,全然没注意到裴子辰的脸色,只高兴道:“之前看你们的态度,我还以为他多坏呢,没想到还是挺关心姐姐的,以为姐姐在阵法里,他就不强行破阵。知道姐姐眼睛不好,看着也挺心疼了?你们本来就是因为他要杀你跑出来,现在他不杀你了,你们岂不是就可以回去,一家团聚了?”
裴子辰听着叶天骄的话,心上仿佛是被人攥紧,一点点捏得发疼。
两人疾步转过墙角,叶天骄继续嘀咕:“你们这个灵剑仙阁看上去挺厉害的,你是他首徒,传承他的衣钵,那以后你是不是就是灵剑仙阁阁主?太厉害了!”
“不过你们宗门架子这么大,以后你和姐姐见面岂不是很难?不过也对,你师父在,如果没必要,你还是少和姐姐接触,免得人家说闲话,你也这么大了。以后找个老婆,到时候去拜见一下,给姐姐和你师父尽孝就好。不错!”
叶天骄双手环胸,很是满意:“也算是个好结果,你们也是苦尽甘来,走到头了。我这就回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
话没说完,裴子辰剑光骤凛,抓着叶天骄衣领,便将他狠狠抵在墙上。
叶天骄吓了一跳,就看裴子辰目光带冷,狠声道:“你敢回去胡说八道一个字,我就杀了你!”
叶天骄愣在原地,裴子辰将他一把甩开,继续往前。
叶天骄这时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赶忙追上去:“不是,你不打算说啊?”
裴子辰不回声,叶天骄着急起来:“为什么啊?你们回去不好吗?你看你师父这么强,帮姐姐不更好吗?”
“师父对她不好。”
裴子辰开口,叶天骄奇怪:“好不好轮得到你说?那是人家夫妻,你师娘愿意,你师父开心,人家夫妻情趣,关你什么事?”
裴子辰听着,剑身铮铮作响,压着声:“我不想和师娘分开。”
叶天骄听得更是莫名其妙:“你们也没分开啊?不都在灵剑仙阁吗?”
“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叶天骄听不明白,“不就多个师父?到时候你们回去,她在灵剑仙阁呆着,你也在,你们都还在一个宗门,和现在有什么不同……”
“可我见不到她!”
裴子辰终于忍不住,低喝出声。
叶天骄被他吓愣,看着他惶恐又愤怒道:“回灵剑仙阁,我见她一面要一层又一层通报,我要跪在门口才能和她说话,我看不到她,我碰不到她,我护不了她,我多看她一眼都逾矩这怎么一样?!”
他不可能再拉着她的手同她光明正大走在街上。
不可能再和她一起跪在月老庙前,在姻缘带上写她的名字。
不可能和她在夜里一起乘着仙鹤飞上天空,一起喝酒,一起看星星,一起手拉手从天上坠落而下,从后面拥抱她让她感知着他的情绪。
他的情欲是罪,他的心动是罪,他抬头看她是罪,甚至于他用他的灵力为江照雪解毒,他的剑会下意识护着身后都是罪。
这怎么能一样?
他死死盯着叶天骄,叶天骄看着他微红的眼,愣愣反应过来:“你在说什么?”
裴子辰一愣。
叶天骄茫然:“她是你师娘,你是她弟子,做这些不理所应当吗?你想要怎么和她在一起?天天拉着她、陪着她、晚上睡一起、其他男人一个都不能碰她?”
叶天骄说着,皱起眉头:“裴子辰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
裴子辰意识到叶天骄的话语,仓皇后退,不知所措:“我……”
“她是你师娘。”叶天骄说着,推测道,“你不会喜欢……”
“没有!”裴子辰闻言惊慌开口,厉喝出声。
叶天骄愣在原地,裴子辰慌乱转头,压制着恐惧道:“你休要胡说辱我师娘清誉,我只是觉得师父不值得。你不要胡说八道了,今日师父的话我自己回去说。”
说着,裴子辰转身走向城门,叶天骄跟在他后面,想了想道:“裴子辰。”
裴子辰回头,就见叶天骄穿着女装,有些不自然转头:“兄弟一场,今天的话我不会说出去。但你自己……”
他低下头,有些不自然道:“好自为之吧。”
裴子辰听着,垂下眼眸,指尖颤了一下,感觉有什么涌上来,哑声道:“谢谢。”
说着,他也不敢再看叶天骄,转身离开。
他一路往回走,脑子里全是叶天骄的问话。
“那是人家夫妻,你师娘愿意,你师父开心,人家夫妻情趣,关你什么事?”
“她是你师娘,你是她弟子,做这些不理所应当吗?你想要怎么和她在一起?”
“她是你师娘,你不会是喜欢……”
这些问话一句又一句窜在他脑海,他甚至连江照雪传音都回复不了。
他想过无数江照雪的模样,从第一次她紫衣蒙面从天而降,到现在每日在他面前悠闲懒散的模样。
“那你见其他人有过这种吗?就一看就觉得,哇这个人好漂亮,一下子肌肉紧张心跳加速,说话都会结巴,要整理一下才能保持常态。有吗?”
“我见师娘心如是。”
师娘。
他披着夜色走到叶府门口,穿过大门,走进客厅。
一抬眼,就看见正在和叶文知说话的江照雪。
她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手放在膝上,身体微微前倾,认真听着叶文知的话。
脚在裙下,无意识有一下没一下踢着。
灯火仿佛格外眷念她,温柔晕染在她周身,她优雅又漂亮,笑容灵动如蝶,整个世界都因她熠熠生辉。
她仿佛是感知到他,笑意盈盈抬头:“子辰?”
听见她的呼唤,他身体仿佛有什么翻涌。
他一瞬间意识到。
他的欲望,他的情动,不是因为少年血气,不是因为单纯对女子的渴望,也不是因为他年少用灵力挑拨后遗留的本能。
而是因为她。
“她是你师娘,你不会是喜欢……”
喜欢。
看见她,听见她唤他名字刹那,他终于不再抵抗,缴械投降,俯首称臣。
他必须承认,他生起了这样龌龊、这样不应存在于世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