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等待的时光太过漫长,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尽头,只能把所有能想到与她关联之事做尽,一日一日等待。
江照雪听着他说这些,心中火气慢慢消下去,但又总觉得有些不甘心,没好气道:“知道为什么让你跪着吗?”
裴子辰动作一僵,犹豫片刻,艰涩出声:“我害了师娘。”
“错。”江照雪抬起手,用扇子轻轻往额头一戳。
那样的力道似如挠痒,裴子辰感觉心上一瞬酥麻漾开,他垂下眼眸,听着江照雪摇着扇子继续道:“若是你这个选择能拿到鸢罗弓,我倒也觉得是笔划算买卖,算不得大事。我是气你浪费我一番心血。”
江照雪越说越气:“我三番五次救你,一天天这么哄着你陪着你,到头来你是一点不开心一点不感动一点留念啊?”
说着,江照雪忍不住微微弯腰,探过身去,气息喷吐在他脸上,忍不住咬牙道:“是我不好吗?付出这么多你是一点不在意啊,就这么想死?”
“弟子知错了。”
裴子辰垂眸不敢多言。
江照雪见他说半天就是这么一句,忍不住轻轻踹了他一脚,随后低骂:“起来吧,烦人。”
裴子辰站起身来,迟疑着不动,江照雪见他静默不言,闻着空气中的血腥味,闷声道:“伤哪儿了?”
“师娘不必担心,弟子……”
“我问你伤哪儿了。”
江照雪打断他。
裴子辰迟疑片刻,轻声道:“背上。”
江照雪一想就知道,她站起身来,招手道:“过来。”
裴子辰迟疑着上前,扶住江照雪,江照雪握着他的手,往前道:“去找个位置,把药箱拿来,我给你上药。”
“我……”
“我虽然瞎了但事儿我能做!”
江照雪这话出来,裴子辰怕她觉得自己看不起她,也不敢不让她做,只能依照她的话,扶着她到蒲团坐下,随后去取了药箱将里面安全的药膏交给她,随后才坐到她面前。
等坐到她面前后,他无端深处几分紧张,随后就听江照雪跃跃欲试道:“脱好了吗?”
裴子辰动作微顿,总觉得这话问得有些奇怪,却又不知奇怪到哪里,只能压住疑惑,将上衣脱下,提醒道:“师娘,好了。”
江照雪闻言,从药罐里取了药膏,试探着碰上裴子辰的背。
裴子辰一动不动,只看着地面,江照雪手一碰上,就感觉到了沈玉清的灵力,不由得暗骂:“真下得去手!说什么出来谈谈,我出来他不得把我戳成筛子?”
“师父不会这样对师娘。”
裴子辰平静开口,江照雪冷哼:“我在他就敢动剑,也没见他顾忌我。他现在肯定觉得我丢了他的面子,恨不得杀我以保灵剑仙阁声誉。”
“师父削的是树冠。”
裴子辰提醒,江照雪一顿。
裴子辰垂着眼眸,平静陈述道:“师父只是削树冠想惊到我,他觉得我会第一时间逃开。”
“哦。”江照雪反应过来,明白今日裴子辰和沈玉清之间斗的这点心思,用灵力给裴子辰拔出了沈玉清的附在伤口上的灵力,理解道,“所以你一开始不动,让林中动物被他惊到先动,他以为是你,去了反向后,你才动手劈开空间?”
“是,”裴子辰应声,“我知道师娘在,师父是不可能真动手的。”
“你倒是为他说话。”江照雪瞪他一眼,“他都想杀你了,你还维护他。”
“我不是维护他,”裴子辰如实回答,“我是不想师娘伤心。”
听到这话,江照雪动作微顿,意识到自己过去人设,轻咳了一声,决定缓慢改变一下,淡道:“无所谓啦,我没那么容易伤心,我也想开了。倒是你——以后别搞要死要活那一出,心里不高兴,就和我说,总归我会陪着你的。”
“师娘……”
裴子辰看着地面,他张了张口,想问,又不敢出声。
江照雪奇怪他欲言又止,追问道:“什么?”
裴子辰静默不言。
他想问她,如果他不是沈玉清的徒弟,他只是裴子辰,她还会陪着他,还会想救他吗?
又或者是,她到底为什么会陪着他,会想救他呢?
可话到嘴边,他又不敢出声,就怕问出让他难以接受的答案,倒还不如自欺欺人。
反正也不重要……
他想着,内心突然平定下来,他回眸看去,就见身后人正摸索着去拿药瓶。
她看不见他,他才能肆意注视她。
他其实也分辨不出,这是什么感情,他只是想留在她身边,注视她,看着她,陪伴她。
她活着,他活着。
他静静看她把药瓶盖好,听她轻松追问:“怎么不说话了?”
“没什么。”裴子辰笑了笑,温和道,“就是想知道,师娘这四年怎么过的?”
“我?”
江照雪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盘腿坐好,笑起来道:“我可比你容易多啦。我掉进时间缝隙里以后,就遇到一个人,哦,之前是不是没和你说过,咱们从悬崖掉下来,我带你被孤钧老祖追杀到海边,然后遇到一个超级大帅比。”
“大帅……”裴子辰微微皱眉,觉得后面的字有些难以明白,可他第一次这么想知道江照雪言语中意思,忍不住追问。
江照雪见他询问,赶紧用他能理解的话道:“就是非常英俊、让人觉得特别厉害,看见就觉得‘哇,好耀眼的人’这种人。”
“男人?”裴子辰转过身,盘腿坐下,慢条斯理拉上衣服,思考着确认。
江照雪点头:“对。”
“然后呢?”
“我掉下去以后,他接住我,给我传输灵力,修复身体之后,就拉着我,给我带路,还给我吃玫瑰饼,一路把我照顾得很好,感觉就走了一天左右吧?他就把我送出来了,临走的时候……”
江照雪说着,一瞬想起什么,戛然而止。
裴子辰注视着她,他第一次从江照雪脸上看到这种近似于羞涩的情态。
他心尖一颤,敏锐察觉什么,追问道:“临走的时候怎么了?”
“哦,没什么。”江照雪想起发生的事情,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了一声,遮掩过去,继续道,“然后我们就分开啦。一走出来,我就感觉到叶文知的气运来到我身上。”
江照雪皱起眉头,思考着道:“按你的说法,叶文知给我建了庙,我有一个猜想,你说……人的气运,是不是可以截取的?”
裴子辰没有说话,他似乎只是在静静看着她。
江照雪继续分析道:“如果气运可以截取,那叶文知遇到庄燕,很可能就是一个局,做局之人,用庄燕让叶文知作恶,从而逼着他死在二十四岁,他早早死了,他的气运却不会消散,如果气运可以截取,那做局之人是不是有办法把这些气运归为己用?只是如今遇到了我,我让叶文知活了下来,只是叶文知他毕竟帮着庄燕害了人,虽然也是被利用,可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这些气运他终究留不住了。然后他为我建庙供奉我,便等于主动将这些他无法再拥有的气运过度给了我?你觉得呢?”
“或许是如此吧。”
裴子辰开口,想了想后,轻声道:“师娘,天色已晚,我带李公子先去睡吧,您好好休息。”
“啊?”江照雪闻言,有些惊讶,“你这就去睡了?”
问完,她又反应过来:“你非要带李修己走啊?他只是个孩子。”
“您双目不便,我照顾他比较好。”
裴子辰说着,朝江照雪伸出手,扶着她起身道:“师娘,我扶您到床边。”
江照雪听他的话,也觉合适,由他扶着起身,坐到床边。
裴子辰蹲下身,她脱了鞋,随后半蹲在她面前,取出一条手链,拉过她的手,替她温柔带上,解释道:“这条手链放了我一道剑诀和我的一缕神魂,您摇一摇,我就会立刻出现。”
“知道啦。”
江照雪感受着他手链里他的神魂,笑着道:“多谢。”
裴子辰不说话,他仰头看着坐在面前的女子。
她只是昨日,度过到了今日,一点变化都没有,还是四年前那个模样,甚至于衣服都和分别时一模一样。
可他却已经从少年变成青年。
他静静注视着她,许久后,他克制着情绪,深吸了一口气道:“师娘,我走了。”
“晚安。”
江照雪笑着道别,裴子辰站起身,转身准备离开。
然而走了几步,他还是有些不甘心,想了想,转身道:“师娘。”
“嗯?”
“今日我带您走,您怨我吗?”
这话问得江照雪一愣,她下意识道:“怎么可能?”
见到沈玉清,跑得好,跑得妙,她还怨他?
开玩笑。
裴子辰听着,不由得笑起来,他想了想,有些紧张走到江照雪面前,轻声道:“那……您想见见我吗?”
江照雪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裴子辰问的是什么意思,就感觉他突然弯腰,将手插入她脑后发丝,用力将她往前一带。
惊愕之间,他将额头抵在她的额头。
刹那间,江照雪便感觉她的神魂被他猛地拽到他的识海,她一睁眼,就看见了面前低头用额头抵着自己额头的青年。
这是裴子辰的神魂,他的神魂与他的身体是一个模样。
他们还保持着现实中的姿势,只是她从坐着便成了站着,他们距离极近,呼吸交缠,仿若随时都会吻一般的距离,让江照雪心跳飞快。
他慢慢放手,让她方便抬眼看他。
她扫视向前,一点一点看向面前青年。
他高了许多,身体也明显张开,肩宽腰窄,肌肉分明。
少年的圆润彻底消失,确认代之的是分明的棱角,立体的五官,从漂亮彻底变成英俊,垂眸看她时,哪怕竭力克制,神色温柔,却也藏不住那种本能的侵略感。
其实裴子辰的五官一直算不上柔和,黑紫色的眼生来如狼,只是他惯来气质太过温润,才压制住五官所带来的凌厉感。
但这种骨子里的桀骜,只要随便一个稍稍强势的姿态,就会酣畅淋漓展示出来。
裴子辰紧张又渴求看着她,想起方才她提到时空间隙中那个人时不自觉的笑意,停顿时无意识抿紧的唇,他不可自抑抬手,颤抖着,轻轻触碰到她的唇瓣。
冰凉的手指让江照雪一瞬清醒,她下意识想退。